宋伊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改行程了?”
原本定的计划是第二天一整天都在小樽,从朝里到小樽运河,再去天狗山看雪景,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去一趟八音盒博物馆,门口有古老的蒸汽钟,冒着腾腾的蒸汽。
时隐之回答的干脆利落。
“因为你不开心。”
宋伊愣了愣,旋即展开一个明媚的笑,突然踮起脚尖勾住时隐之的脖子,整个人躲进他的怀里,声音甜甜的:
“好!”
这一趟北海道旅行的初衷是为了给宋伊散心,时隐之明白宋伊内心的焦虑恐惧,知道她内心抑郁。
偏偏宋伊还总是伪装成没事人的模样,嘴上说着以后不画画了也没事,这次旅行出来却也带着画架画板。
越是说着不在乎,心里便越在乎。
这模样,叫他心疼。
时隐之想了很多,脑海里却始终没有头绪。
在宋伊的事情上,时隐之总是慌乱的好似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懦弱将军,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到最后被攻城掠夺,溃不成军。
流冰物语号列车是离海岸线最近的列车,运气好还可以看到流冰的奇景。
列车沿着轨道穿梭,宋伊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雪被车轮压起飞扬的样子,像是一场雾。
落下的雪又很快被随后的列车车轮碾过,再次飞扬,周而复始。
沿着海岸线有极具日本当地特色的房屋,低低矮矮的,屋顶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像是奶油一般,蓬松白嫩的叫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蔚蓝色的大海,波浪拍击在岸,远处还有海鸟盘旋,鸣叫声伴随着列车轨道的声音一同与海浪沉入海底。
一望无尽的草原,一眼望不穿尽头的海洋,还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人在面对自然中的壮阔时,总是更容易敞开心怀。
“之之,我其实最喜欢大海了,望着它,就觉得一切所谓的烦恼也不过如此。
人之渺小,如沙与大漠,鲸与海,不得不俯首称臣。”
艺术家总是喜欢追求一种“无为”的意识状态,而处于社会中,便很难到达这种近乎无意识的状态。
回看艺术史,有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所谓艺术品,譬如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的三十克便便,平均一罐要十二欧元,最贵的一罐要二十七万欧元。
又譬如赛·托姆布雷的“黑板系列”,看上去像是小朋友拿着白粉笔在黑板上随意乱画,其中一幅《无题》被拍出了四点五亿人民币的天价,如今收藏在日本直岛的benesse house博物馆。
宋伊的画作也充斥着打破世俗的气息,如同春雨后的竹笋,蹭蹭着破土而出。
不明白的人跟随着世俗一同鼓吹宋伊的伟大,只有宋伊知道,她仍旧还有些旧东西没有打破,而现在的她要比从前更加难以进步。
垂首望着右手,宋伊想,她可能又回到被世俗圈禁的层次里去了。
时隐之是学医的,可以精确地画出一副人体解剖图,但对艺术这方面却始终没办法领悟。
他没多言语,沉默着拿出手套细心地给宋伊戴好。
没关系,列车的时间还很长,足够小祖宗将风景看完。
流冰物语号到达北滨车站,时隐之给宋伊戴好了帽子后才牵着她的手下车。
这个车站距离大海很近,也是电影《非诚勿扰》中舒淇下的火车站,算得上是网红车站了。
现在这个季节是北海道旅游的旺季,随处可见来观光的游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宋伊牵着时隐之往一处人较少的方向走。
现代人喜欢将旅行说成“打卡”,好像是在应对工作一般,疲于应付,跟随者导游向着一处又一处的景点冲刺,拍着美景晒到朋友圈,收到一个又一个点赞好像内心就得到了满足。
怪哉!
行者无疆,旅行绝非旅游。
人之一生短暂,盖世英雄做不了,也不该碌碌无为无所事事了了一生。
人之面对自然,渺小;人之面对历史,浅薄。
如果可以,最好踏遍黄沙海洋,看山南水北。
停在岸边的某一处,宋伊迎着海风,望天边海鸟飞入天际,飞入蔚蓝色大海的尽头。
她忽然问道,“之之,如果你以后没法当医生了怎么办?”
“不如何,重新养个兴致,如果到时候什么都不想,那就什么都不想。”
宋伊不免惊奇,她以为时隐之这般的人物该会有更高深的决定想法。
偏过头望着时隐之,“如果之之不当医生,不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吗?”
视线从远处的海平面上转移,时隐之看着宋伊淡淡一笑,猝不及防间忽然拥住她的腰,压上绵软的唇。
如风掠夺,不带半点缠绵。
宋伊的表情有点呆,她原本情绪还带着点伤感,问的问题也是很严肃,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亲上了。
时隐之偷香后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甚至还反问了刚才宋伊的话。
“什么叫人生有意义?人生一定要有意义吗?”
宋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黛眉轻蹙,陷入思考。
许多人活在世上总是在求个“意义”所在,总是在左右琢磨是否有意义。
生存、生活、生命是人的三种境界,也是三种不同的意义。
家长不让孩子玩耍,认为耽误学习,还没有意义。
坏掉的东西扔垃圾桶,没了价值,也没了意义。
可人生哪里有这么多意义呢?
吃喝拉撒这些生理需求又能有多少意义?
发个呆没意义,睡懒觉没意义,吃垃圾食品没意义……
但那又如何?
人的一生须要有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如果没有,快乐潇洒地在人间走一遭也不错。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当不了画家,我以后还能做什么。这些年,我除了会画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宋伊思索不出来,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她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虽然我没法画画了,但是没关系。我之前给我的手买了几千万的保险,可以靠这个发家致富。”
想到保险宋伊就觉得开心,之前代理人吴语还说她浪费钱,买了将近一个亿的保险,简直神经病。
但是现在想想,幸好买了。
唉,有钱真好。
不明白小祖宗脑回路的时隐之:……
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宋伊的视线转向蔚蓝色的大海,不知什时候海面上忽然出现好几艘粉红色的轮船,排列整齐地向前方驶进,隐约间好似能听到海豚的叫声。
宋伊想,怪不得去过日本旅行的人总喜欢再来一次,连海面上的船只都用心地刷上粉色,怎么能不爱?
轮船越往前进,看的越清晰,毎艘粉红色的轮船上都要很大一束的彩色气球,每一只气球都是爱心形状的。
片刻后,那六艘粉色轮船上的彩色氢气球忽然齐齐放飞,蓝色的天空里,除却白色的云朵外,突然有了其他浪漫色彩。
伴随着气球的飞起,悬挂在气球下的字也出现眼前。
——嫁给我吧!
是中文字,仿佛是为了照顾近视似的,一束气球上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大的惊人。
近视眼宋伊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呆呆地转过身。
海风将时隐之的声音吹的很远,吹进她的心房。
“伊伊如果没法画画那便没法,当画家这么累,轻松下来当我的新娘也不错。”
时隐之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单膝跪地,抬头望着他的小祖宗。
眼中是星辰大海,是万千柔情。
而宋伊,早已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难以逃脱。
她听到他的声音,觉得纵是用世间千万美好也不换——
“嫁给我吧!伊伊。”
第69章 佛手
这六艘粉色的轮船都是时隐之准备的, 包括船上的彩色气球。
时隐之的性子便是淡泊如水,对形式上的东西不大看重。
之前看应理想给安月疏又是摆弄爱心蜡烛, 又是送玫瑰花的,只觉得华而不实。
不过他想, 虽然是俗气了点,但是别人有的,宋伊一定要有,还要更好。
寻常人求婚或是示爱,总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比如女生宿舍楼下摆放白色爱心蜡烛,捧着一束玫瑰花便鬼喊着某某某,做我女朋友吧!
时隐之不赞同这种做法, 表露真心不错,却带着强迫和威胁的味道。
如果女生还没做好准备,或者只想要拒绝, 却是徒增了烦恼和尴尬。
爱一个人,该是舍不得她半分委屈, 看不得她皱一下眉。
蔚蓝色的大海之上, 六艘粉红色的轮船不远不近地行驶着, 可降解的氢气球飞上天空。
青空,海鸟,飞鱼, 还有粉色的船。
他的心意到了,若是小祖宗暂时没有准备好也没关系,他只让人写了“嫁给我吧”, 人潮人海中,谁也不知道是谁在求婚,不会让她难堪尴尬。
“我愿意的!”
宋伊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不大矜持,脸颊染上一片绯红。
又小声地嗫嚅了句,“我很愿意。”
时隐之忽地便笑了,如乍起的烟火,燃尽繁华。
将定制好的戒指给宋伊戴上,蓝钻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辉映在小祖宗的手指上,总是有伤口,也不掩其美。
时隐之牵着宋伊的手,低头吻上她的手背。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许多年前,有人称赞宋伊的手是被上帝亲过的手,所以才能画的如此之好。
如今想来,她的上帝就在眼前。
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带着她走出迷茫的大雾。
求婚成功后,时隐之便带着宋伊登上其中一艘粉色轮船。
尽管努力控制情绪,但欣喜的情绪还是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轻快的脚步,时不时地低头望着宋伊的眉眼,而后偷偷抿嘴笑,带着两分得意,八分喜。
明明都三十的人了,却还和个毛头小子似的,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带着小祖宗走到轮船中的一扇门前,时隐之才停下脚步。
这扇门很高,看起来像是中世纪欧洲贵族风格,浮雕精美,金色和黑色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很是低调。
旁边站着的两名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时隐之用日语同他们交谈了两句,而后两名燕尾服男子便一前一后拉开了这扇门。
如同进入了梦幻世界,这扇门后是一片冰蓝色天地。
水晶吊灯,靛青色的地毯,碧穹色的墙壁上有星星点缀,挂满了宋伊的照片。
从出生时候的照片,到少女时期,再到成名后。
而在最中央的地方,一件纯白嫁衣静静地立在那儿。
露肩,长拖尾。
裙摆很上面镶满了细小的水晶,边角处用金线勾勒,上面的花纹是用铂金与顶级丝线製成,呈现低调的银灰色。
面料用的是象牙白绸缎,层层叠叠,繁复又高贵。
整套婚纱都是人工完成,耗费巨大。
宋伊忍了又忍还是哭了,踮起脚抱着时隐之,在他肩头哭个不停。
她实际是个缺乏安全感和关爱的人,看着坚强,全身上下都是铠甲,看着无坚不摧的模样,其实内里早就害怕地蜷缩起来。
像是只还没长大的小奶猫,努力地张开爪,伪装着老虎。
时隐之轻轻拍着宋伊的背,安抚着。
王家卫的电影《2046》里有句经典台词:爱情这东西,时间很关键,认识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可是真正爱的人,从来只会怕来的太晚。
心疼她年少失母,父不疼,家不爱;心疼她尚未成年,小小年纪便要独自出国打拼。
怕她被世道磨平棱角,又怕她不够圆滑受人欺负。
宋伊哭了很久,哭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才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躲在时隐之怀里不敢抬头。
怀里的啜泣声已经停止,时隐之知道宋伊已经不哭了,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去试试婚纱吧!若是不合身还要改尺寸。”
这套婚纱是他和吴语两个人挑选的,正好也是日本的婚纱设计师,他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得惊艳,若是穿在宋伊身上,必定美艳之极。
宋伊还是埋在时隐之的怀里,不敢探出头。
她刚刚才大哭了一场,妆容肯定都花了,眼睛说不准也红肿了,不能让时隐之瞧见她这模样。
“你闭上眼。”
时隐之知道小祖宗爱美又精致,有些哭笑不得地应了声,“好。”
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宋伊快速补了妆,不过眼睛处的红肿依旧明显。
吸了吸鼻子,宋伊囔声囔气地对时隐之说道:
“好了,可以睁眼了。我去换婚纱。”
两位穿着职场OL装的女性面带笑容将婚纱取了下来,捧着纯白婚纱放进更衣室。
“如果需要帮助,您直接说便可。”
宋伊点点头,道了声谢。
这件婚纱看起来不是很容易穿,但是她不习惯裸着身子让别人帮忙穿,总觉得别扭。
裙子的尺寸还算合适,腰身处也不觉得勒。
带一切整理好后,宋伊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件婚纱是半露背的,后面是两道纯白丝绸,预备着是交叉缠绕着,最后在腰间别上蝴蝶结。
宋伊没办法,只能开了更衣室的门让人帮忙系上。
更衣室内有镜子,宋伊整理好裙摆后望了眼镜子,面若桃花,带着三分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深呼吸,打开更衣室的门,宋伊有些期待时隐之看到她穿婚纱时候的模样。
轻轻地一声“咔哒”,对面的更衣室门也打开了。
宋伊拎着裙摆,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时隐之就站在对面,嘴角含笑,温柔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