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总想碰瓷我——见荷
时间:2019-05-01 09:10:17

  中间定然还有旁的事,只是目前不用探究,“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勿打草惊蛇,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露出马脚。”
  傅彦行顿了顿,蓦地想起涟歌,那样朝霞映雪般的娇靥,唤他时娇莺初啭般的声儿,挠得气血上涌,胸中沉闷。
  他叫住正欲退出的徐立,心中一番计较,方缓缓道,“去查查宣宁侯府。”
  罢了,她既救她一命,他也当护她余生周全。
  徐立退下后,傅彦行在殿中沉思良久,方唤流安,“为孤更衣。”
  流安伺候他换上石青色四龙衮服,腰间束上玄色玉锦带,又捧出五彩玉珠的皇子冠冕,将他如墨长发尽数挽起束于金龙发冠之中,衬得他那张美如璞玉的脸,越发丰神昳丽了。
  乾安殿是皇帝寝宫,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朱色殿门巍然洞开,云雾绡织就的门帘挡住了刺眼的光。殿外是跪着侍疾的官员,刀戟煌煌的禁卫军往来有序地在巡逻,间或有伺候的内侍宫女内侍小心谨慎地进出,人来人往间,除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听不到半点声响。
  皇帝的病需要静养,瞧见是大皇子,门口的内侍无声跪下来,傅彦行脚步不错缓步走进殿内,三皇子傅彦徇正低声和洛河在讨论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见他,两人一怔,欲起身行礼。
  傅彦行摆手,转身进了东暖阁。
  皇帝年轻的时候,很是丰神俊朗,傅彦行的长相也是泰半随他。然此刻他躺在床上,呼吸几不可闻,身体瘦弱,皮肤松弛,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着实谈不上好看。
  他曾是英武的帝王,也是令儿女骄傲的父亲,于傅彦行而言更是此生欲追随和学习的目标,但他已不复当初的雄姿英发,缠绵病榻的两年里,傅彦行习惯了他的羸弱,也一步一步让自己成长为可以为父亲遮风挡雨的人。
  可见他一点一点到今天这地步,他依旧犹如钝刀割肉,骨肉至亲受的罪,他感同身受。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从昏睡中睁开眼睛,傅彦行心中激动,欲唤洛河,皇帝却抬起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唤他,“是老大吗?”
  他神智不太清明,傅彦行又背着光,便看的很是艰难。
  傅彦行跪在窗边,用手握住他的,将耳朵附过去,答道,“父皇……”
  皇帝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哑着嗓子开口,“老大,朕快不行了。”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或许是被病痛折磨这两年磨平了他的戾气,说到生死之事,贵为天子竟也语气平和。
  “这两年,你做的很好,待朕去后,这江山就要劳你继续操持了。”他说到这里已是艰难,傅彦行心中骇然,半分没有“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兴奋,正欲开口,又听他说道,“朕两年前就拟了旨,但朕私心想着或许能熬过去呢。现在却不得不认输了。”
  “请父皇安心。”傅彦行眸中是强烈翻滚着的情谊,声音也有些颤抖。
  皇帝舒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絮絮道,“朕这一生,其实没什么遗憾了,只是觉得愧对你母后……等日后下去见了先帝,朕也有脸面告诉他,儿臣替他还债了,让他莫要再内疚……”
  傅彦行静静听着,觉得这话有些难以理解,欲问“何为还债”,却见他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竟是又睡过去了。
  良久,傅彦行才整理好情绪,吩咐李大伴和宫人们好生伺候着,快步走了出去。
  “如何?”他问洛河。
  洛河摇头,道,“我只能尽力减少陛下的痛苦。”他虽然医术高超,但皇帝陛下的病另有蹊跷,他自己多半心中也清楚,他这个做大夫的便不强求了。
  傅彦行沉默半晌,冲他施了一礼,“这段时间多谢先生了。”
  “殿下不必如此,”洛河避开他的礼,他是江湖中人,若不是文昌帝之前的行为算是明君,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陛下是明君,我身为大楚的一份子,能出力的时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先生高义。”傅彦行道。
  “陛下的身子底子并不差,不过这些年被那些丹药亏了身子,”洛河很有些大夫的通病,开始絮叨,“且陛下的病……”
  “先生知道些什么?”傅彦行和傅彦徇眼中带光,齐声问道。
  “就是有一点蹊跷罢了。”他是两月前才被找来为皇帝陛下医病的,那时他便有所察觉,但知晓皇室历来是尔虞我诈,波云诡谲的,抱着中庸的态度便未多言,只安心治病。
  但这些日子里他日夜守在乾安殿,慢慢意识到皇帝自己似乎是知道自己病里的蹊跷的,他是大夫,见不得别人拿自个儿的生病当儿戏,便旁敲侧击问过皇帝,最终妥协,不愿再管。
  此番知道皇帝已如强弩之末,药石罔灵了,才将这点疑虑道出来。
  傅彦行心中涌上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倒是傅彦徇没沉住气,问道,“先生这话是何意思?”
  洛河摇头,竟是不肯再说了。
  傅彦徇有些急,欲再问,却听傅彦行沉声道,“请先生将此事保密。”
  “为何要保密?”傅彦徇不解,“皇兄,若洛先生的话为真,那便是有人胆大包天想谋害父皇!”因着激动,他声音高了点,“请皇兄赶紧下令彻查。我觉得那些个道长就很有问题,亏得父皇平日里还护心他们。”
  傅彦行眉头一皱,语气严厉地低声呵斥他,“慎言!”
  知他是动怒了,傅彦徇一脸不情愿地将嘴巴闭上,道,“你们商量吧,我进去照顾父皇了。”
  他才十四岁,是最小的皇子,与皇帝感情深厚。这两年里傅彦行和傅彦彻要忙政事,皇帝这里数他伺候的时间最长,甚至这个月里几乎日夜不离,连睡觉都是在乾安殿偏殿里睡的。
  冬月十一,金陵下起今年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自云端落下来,像一只只雪白美丽的蝶,将整个金陵银装素裹包围起来。凛冽的寒风打着旋儿将雪花卷起,又带到下一处去。
  未时,沉闷嘹亮的钟声从皇城内传出,像一拳拳重击,带着沉重的力量敲在人脑门儿上,与雪为乐的人停下手上动作:捧着的雪化在掌心,枝上积雪掉落在地,扫雪的下人忘记弯腰……
  钟声敲完二十七下,巨大的悲痛填满所有人的心房,每个人都收到了这样沉痛的信息:英明的帝王,王朝的主宰,龙驭殡天了。
  同一时间,御林军沿街通报,全城戒严,易服而穿,守国丧百日,不允嫁娶。皇嗣后妃文武百官至乾安殿三叩五拜哭丧吊唁,皇室成员、百官军民服丧服二十七日,忌操办喜事,不饮酒食肉。哭丧之后,金陵城内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以告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依制,大行皇帝梓宫需停灵一月再行发丧。漆饰七七四十九遍的金丝楠木梓宫停于乾安殿,灵前设桑主,布几筵,供奉大行皇帝灵位,以皇龙帐幔围之,殿外设九龙幡,内外哭声一片。
  文昌帝弥留之际,着秉笔大监宣布圣旨,册封皇长子傅彦行为皇太子,大行皇帝驾崩后,始为嗣皇帝,于梓宫前守灵。
  三日后,嗣皇帝即位,定次年改元景泰。
 
 
第25章 金陵
  文昌帝驾崩的消息于三日后传到濮阳。
  北风卷地百草尽折,濮阳十月飞雪漫天。冰雪覆盖下的濮阳城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云亭月榭的红梅开得正好,花苞从积雪里探出头来俏然绽放,满院盈香。涟歌拿着瓦瓮在侍女的帮助下收集枝头的雪,她前几日从杂书上得了个酿酒的方子,正准备试上一试。
  守门嬷嬷急慌慌跑过来,“姑娘,京中传来消息,陛下三日前驾崩了,老爷已启程前去吊唁。”
  涟歌一愣,捧住手中瓦瓮的手指微微用力,觉得有些突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吩咐院内各人将颜色鲜艳的装饰收起来,对两个侍女道,“先回去换衣服。”
  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将府中原本鲜艳的帷幔纱帐器物换下来,换上素色装饰,涟歌换上素色衣裙,披了白色斗篷,去前院寻林氏。
  林氏也换上月白冬衣,头上簪着白花,在和萧洵说话,语气尽是担忧,“先帝忽然驾崩,也不知朝中局势如何了。”
  来报信的人并未通报先帝弥留之际册立太子一事,他们得到信息便是而今太子未立,天子却忽然驾崩,必定朝中动荡,人人自危。
  萧元敬此时进京,着实让人担忧。
  萧洵平日里有接触政事,自然知道是监国已久的大皇子登位的机会大些,安慰林氏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无论是哪位殿下御极,今日也都尘埃落定了。父亲才启程,抵达也是数日后,那火烧不到他身上去的。”
  林氏思考良久,觉得是这么个理,放心不少,却又想起一事,“只是不知道明年春闱还开不开,若是不办,你也不用上京去了。”
  前两日老爷才去信金陵中的萧府,告知他们准备进京过年一事,让家中将他们的院子整理出来。估摸着此时那信还没到,便又可能做不得数了。
  萧洵性情豁达,觉得这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道,“明年不办,那就下次再去。”
  左右他对自己有信心,今次春闱无论是延后还是取消,都不怕的。
  涟歌进门,刚好听了一耳朵,便问道,“什么下次再去?”
  林氏见她已拾掇得十分妥帖,便道,“我在和你哥哥说明年春闱的事,新皇刚刚即位,也不知明年春闱还开不开展。”
  涟歌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新皇即位了吗?”
  “便是今日了。”萧洵道。
  涟歌对是谁做了皇帝并不很感兴趣,但想起林氏之前说要回京过年,问道,“那我们便不回京过年了?”
  “等你父亲回来再看吧。”林氏道。
  国丧期间,不鸣丝竹,不食酒肉,草木凋零,蜇虫不鸣,金陵城内户户挂白穿素,人人表情哀戚,面带愁容。
  萧元敬差人往城门处递了文书,那守城郎官道,“大人要进城就快些,今日得了令,晋王带着家眷进京吊唁,恐就在这个点要入城了。”
  萧元敬心中有数,上车后唤车夫加速,直奔武昌街的萧府而去。
  现萧府是他兄长吏部侍郎萧元睿在当家,早前先帝驾崩,他便知二弟会回京,便吩咐人将西院收拾出来给他住,后来又收到萧元敬的信,让人干脆将西府都收拾整理出来,阖全府之力,忙四天才将将拾掇好。
  门房见是他,忙将他迎进前厅。让人进府内报信,不多时一个着青底白花锦褂的妇人来到前厅,一见他便道,“二弟一路辛苦。”
  是萧元睿的嫡妻王氏,身后还跟着他几个侄子侄女。
  萧元敬忙回礼道,“大嫂。”
  待一家人各自见完面,萧元敬才问,“母亲呢?”
  王氏道,“天儿冷,母亲在房里,我已派人去通知过了,二弟直接去福寿居请安便是。”她将萧元敬好生打量一番,才笑着打趣道,“幸好二弟没瘦,不然又该惹母亲心疼了。”
  萧元敬习惯她这样的风格,面色如常一本正经道,“大嫂莫打趣我。”
  王氏掩嘴轻笑,见他满身风尘,唤来管家道,“萧仁,带二爷去西府。”
  早有下人将萧元敬的行装搬到西府,他匆忙拜别王氏,派人去礼部备了案,洗完澡用完饭才去福寿居见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三,长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身材微胖,因着没什么烦心事,整天笑呵呵的,眼角的皱纹有些深,看起来更慈祥了。见到一年未见的二儿子,她也没有哭,虽眼角泛红,却依旧笑着,“阿敬回来啦?”
  萧元睿的三女儿萧涟漪本陪坐在祖母身边给她捏着腿,见着自家二叔连忙起身站到她身后去,道,“二叔,来坐这儿。”
  萧元敬走过去坐下,任萧老夫人握住手。母子两个一时俱都沉默下来,好半晌他才打破沉默,问道,“母亲身子可好?”
  虽月月通信,到底是一年没见了,他见到萧老夫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样子,知道是过的不错,却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好得很呢,”萧老夫人笑道,“你没见我还是这么富态吗?就是有些想你们几个,加上入了冬,有些冷,所以不爱出门。为着这个,默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天一放晴就想让我出去走走。”
  默娘是王氏的闺名,萧涟漪听了,嗔道,“祖母是该多出去走走啊,大夫说了多走走对身子好,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萧老夫人被逗笑了,“瞧瞧,这丫头就是她娘的小眼线,见天儿的跟着我,小嘴唧唧喳喳的,整日整日吵得我不安生。”
  祖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逗着乐子,萧元敬心中的不安少了些,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说不出更多体贴的话,只一下午都在福寿居陪着,她问一句他答一句,间或说些家中情况和濮阳里有趣的见闻,到戌时萧元睿从宫中回来,方才离开。
  清凉的银辉洒落一地,落在萧元敬身上给他晕了一层柔和的光,萧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萧涟漪扶着她的手,劝道,“祖母,歇了吧,二叔暂时是不会回濮阳的。”
  萧老夫人一向睡得早,今日是因想让萧元敬多陪她一会儿,才打起精神熬着,她道,“从明日他便要去宫中了。”
  为皇帝哭灵,是从每日的辰时到酉时,其中辛苦不可言说,她哪里还舍得让儿子们来她跟前尽孝,萧元睿每日早晚的请安也是免了的。
  萧涟漪伺候她换上寝衣,又让人灌了汤婆子,将厚实软绵的被窝暖热了,才伺候她睡下,临了却不走,可怜巴巴道,“祖母这儿暖和,今夜就让孙女儿跟祖母一起睡吧。”
  萧老夫人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心中熨帖,嘴上却嗔她,“鬼灵精。”
  萧涟漪唤人又铺了一床被子,笑嘻嘻地在她边上睡下了。
  另一头,兄弟两个已有一年未见,自然有话要说,萧元敬开门见山问道,“陛下即位,朝中可有动荡?”他是在来金陵的路上听到新帝即位昭告天下的旨意的,当时忙着赶路也未多深究。
  萧元睿摇头,“未并。先帝弥留之际留了诏书,册立陛下为太子,因此朝中除了魏氏一脉对诏书略有疑问之外,其他人都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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