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歌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竟不知,一国之君也能有如此潇洒不羁的一面,像极了她在话本里看到的那些快意恩仇的大侠。
傅彦行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她,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异,更是有心卖弄,将炉上的酒全数倒回酒壶里,将冰雪里一插,待温度凉些,甚至举起壶嘴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他从长榻上坐起身,足尖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掠了出去,卷起一堆风雪,打在帘子上,再回来时手中携了一枝梅花,递给涟歌,“送你的冬至礼物。”
空气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的姿势,从未如此动人过。眼睛是三月的桃花落下拂过一池春水,被春风吹过掀起一阵微醺的馥郁气息,勾起的嘴角是六月的荷花从田田菏叶间悄悄绽放,轻轻一勾便是令人心醉的笑意。
涟歌给他专注的眼神看得越发觉得有些热,忍不住也倒了一杯酒,全然忘了壶口方才被他对嘴喝过。
傅彦行有些执着,她只好将花接过来,又像是刻意想掩饰住什么欲破土而出的悸动一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喝酒时总是习惯闭上眼睛,长长的羽睫低垂下来,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颤动,小脸红扑扑的,抿唇的动作自然而优美,活脱脱就是一副画。
傅彦行勾起声音,语气魅惑,“想学朕方才喝酒的方法吗?”
冬季的夜晚总是漫长的,丝丝冰凉的冷气被厚厚的帷幔阻隔在亭外,涟歌有些醉了,支着头认真思考,半晌才说,“想!您教我吗?”
傅彦行笑起来,温柔地哄她,“你过来,朕教你。”
他平时不爱笑,这么一笑起来便是山河失色,令她脑中发懵,又加上醉意上泛,尚且来不及思考他话中含义,已经绕过桌案,朝他走过去。
“真乖。”傅彦行笑着夸奖小姑娘,知她是醉了,伸手一拉让她落入怀抱。
第一次坐在男子的腿上,涟歌很有些不适,微微挣扎起来,臀下来是男人强健有力的大腿,她一动反被他用小腿压住双腿,耳畔是馥郁缱绻的声音,“莫动,我教你。”
涟歌顿了顿,到底经不住好奇,又脑子发懵,往前倾了倾,照着他的话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傅彦行就着酒壶抿了一口酒,一手揽住她后脑勺,直接嘴对嘴给她渡了过去。
涟歌下意识地吞咽,傅彦行更进一步,舌头顶进去,在她唇齿间肆意地勾缠,些许酒液自唇边溢出,顺着两人精致的下颌流进衣领深处去。
这样的甜美的味道他上次就细细品味过了,但时隔多日,强烈的欲望又一下开了闸,傅彦行微微打个颤,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另一手勾着她的腰往自己胸前贴,将人搂得紧紧的,唇舌更是肆虐,恨不得将她口中所有的甘甜都吸允掠夺过来。
涟歌仰着头,一时全不知怎么喘气了,他灼热的呼吸直接压过来,傅彦行有力而柔韧的舌头在她嘴里滑过,带着她从未尝过的滋味,是甜的、是苦的,是有力的、是莽撞的、是发烫的!是独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
她于此道本就没有经验,又喝了酒,尚且不知今夕是何夕,憋得小脸通红,在这冲满了躁动的吻里呜呜出声。
傅彦行稍稍退开些许,瞧见小姑娘被她吻的脸色涨红嘴唇微肿,且今日她醒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迷迷瞪瞪望着自己,也不由得脸颊发热,胸口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气。
涟歌喘得比他更厉害,在她仅存的意识中,她上次和傅彦行这般亲密还是中秋那夜在武昌街外,因遇刺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可这次的感觉太强烈,让她鲜明地感觉到了另外一种情绪,悄悄在她心口萦绕,使她心跳咚咚咚地比往日更快,又似乎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在叫嚣着想要肆意生长。
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眼睛里升腾起水雾弥漫,看得傅彦行心都软了。在小姑娘额头上亲了一口,压低了声音去问她,“回去?”
听见回去二字,涟歌以为是能回府了,点点头晕乎乎地重复,“回去。”
傅彦行轻笑开,和她额头对额头地顶了一下,站起来用披风裹住她,就着抱小孩的姿势将人抱在怀里出了水榭。
先前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的流安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前头提灯引路。
宸阳宫颇大,从水榭出来还要绕过一片梅林才能回到傅彦行平时宿着的寝殿,流安以为傅彦行要将涟歌抱回偏殿,却见自家陛下脚步不错地直朝他自己的寝殿去。
年轻的太监总管心中咯噔一声——萧姑娘还小,莫非陛下这就忍不住了?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望舒,但望舒出身云卫,思想里的服从感更甚于流安,低垂着的双眼里,心疼显而易见。
傅彦行将已经睡熟的小姑娘放在榻上,用厚厚的羽被盖住了,对流安道,“打些水来。”
流安不敢耽搁,亲自去盛了热水。见傅彦行作势要给涟歌擦脸,忙道,“陛下,让奴才来吧!”
傅彦行眼风冷冷扫他一眼,沉声道,“退下。”
流安被他冰冷的声音喝住,鼓起勇气道,“陛下,姑娘还小,您……”
“滚出去!”傅彦行额头青筋暴起,怒道。
他看起来有这么饥渴?
再不看退下的二人,傅彦行伸出食指碰了碰涟歌微微肿起的唇,心道小姑娘果然太娇,他都没怎么用力,她的嘴巴就肿了。可怜他如今身份未明,偷个香都要偷偷摸摸不能给人瞧见。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将人骗进宫来。
能看不能吃,简直自虐。
傅彦行只好又取出上次给涟歌用过那盒药膏。
迷迷糊糊间,涟歌感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自己唇上轻抚,便下意识地又抿了抿。
傅彦行看着差点又被她含进嘴里吸吮的手指,心里头有些发酸。
将人伺候好以后,他才进后殿浴室去沐浴。
且今日沐浴的时间,还稍长了些。
将自己完全整理好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他瞧见小姑娘在自己的被窝里睡得香甜的模样,觉得十分满足,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将小姑娘拢入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傅彦行觉得,这辈子能有今日,似乎就圆满了。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时涟歌才悠悠转醒。
她望着描金帐顶,对昨夜醉酒后发生的事没多少印象了,只隐约觉得,自己看见了桃花。
第56章 开窍
望舒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却见自家姑娘愣怔怔地靠在床头, 右手五指虚空一抓, 并拢成拳头, 复又松开。
如此反复几次, 她不太明白, 以为主子是酒醉过后尚且不大清醒,道,“姑娘可觉得哪里不适?”
御膳房已经送来了解宿醉头疼的汤药,只是还有些烫, 在外间桌上放着。
涟歌抬眼去看她,没有说话, 秋水长天共一色的双眸里是显而易见的云雾弥漫。
就着望舒的手饮完醒酒汤,脑中晕眩之感渐退,她却更觉得胸腔里湿热与鼓噪的心跳声愈发强烈,某种想抓却又抓不住的悸动咚咚咚地在敲响。
偏殿内墙是用椒香涂成,冬日里烧了暖炉一烘, 热气上泛蒸得香气肆意翻滚。涟歌又躺回去, 却觉得今日这香味里头有某种难以言说的不同。
望舒怕她是病了, 又唤她, “姑娘是否需要传太医?”
涟歌摇摇头,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觉得身上力气多得使不完,将自己卷成个团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良久才将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扯着嗓子高声尖叫。
“望舒,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一下想起来这个问题,仰起头去问。
“是奴婢抱您回来的。”
涟歌一脸狐疑,她昨夜分明觉得,是陛下抱的她,但如今听望舒这样讲,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望舒瞧着她神色恹恹的样子,悄声退了出去。
涟歌望着这间睡了月余的寝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视线落在妆台上的时候,她很是怔神。
紫檀木打造的偌大妆台上,放了一只莹润的白瓷净瓶,里头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腊梅。
昨夜的记忆如云似雾,被这一枝梅花拨开。
涟歌眯着眼睛,脑中浮现出傅彦行昨夜将这梅花递给她时眼里的沔邈微醺,令她如今一想起来,就觉得脸颊生热。
陛下……陛下为何对着她笑得那样好看。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尚不知情爱为何物,但整天被人拢在羽翼之下庇佑着,被人以温情攻势一点点占据心房,哪怕她自己还未开窍,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傅彦行待她是不同的。
涟歌有点儿慌。
感情之事一向迟钝,且对方又是皇帝,哪怕她再怎么聪慧,也不会想到,他待她确实有情。
因此,涟歌反倒迷糊了。
外头有雪花细细密密落下来,积得厚了又从枝头坠落,偶尔风过,呼啸着将浅赫深红卷到地上。
整个皇城银装素裹。
望舒很快回来,掀帘时冷风呼啸而过,她去火盆边上将手烤热,方过来伺候涟歌穿衣。
前几日有内侍送来两面紫檀嵌宝柜,里面皆是为她量身裁制的新衣,是以望舒极快便帮她换了一身鹅黄交领齐腰裙,深紫的宫绦系在腰间。这娇艳的撞色也只有她压得住,涟歌一边替她挽发一边附在她耳边笑道:“待姑娘更大些,恐怕没人比您更好看。”
又翻出箱里红色的狐毛斗篷给涟歌系上,她一向喜欢红色,穿上之后心情大好,推开门走入风雪里,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只狡黠的红狐狸。
与散了朝后听说她还未起朝过来看的傅彦行撞了个正着。
男人的眼光在见面那一刻便吸引了,小姑娘裹着鲜红色的狐毛斗篷,精致的脸蛋裹在狐毛帽子里,滴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黑漆漆的瞳孔里装满了他挺拔的身影。
他不由得心中欢喜,暗赞一句,这件斗篷果真衬她。
涟歌很快移开眼去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他抬手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因她戴了帽子,只摸到一手的狐狸毛。涟歌感受到头顶的重量,却觉得那只手仿佛拽住了她的呼吸,血气一下涌上脸颊。
她不动声色退开半步。
傅彦行垂下眼,眸中是暗云翻涌,“听说你还未起,朕来看看你。”
他转过身去,“回去用膳吧,晚些时候朕带你出宫去。”
涟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却只能看着他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背影,他的步伐迈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走过被雪水洗过的红梅和翠竹。
膳堂里烧着热热的地龙,涟歌解下斗篷,发现桌上竟有一盘饺子。
宫中的早膳向来精致,盘里的饺子个个皮薄馅厚,鼓鼓囊囊地好似一粒一粒精巧的元宝。
傅彦行净过手,已经坐在桌边专注地用膳,涟歌去他对面坐下,本想问他为何今日有饺子吃,可悄悄观他神色似有不快,又不敢多问,只安静地吃面前的食物。
她觉得,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
想起他方才说的“晚些时候朕带你出宫去”,涟歌有心想问,可用完膳以后他却一声不吭就离开去勤政殿处理政务了。
她有些恼。
恼自己早上的时候为何会认为陛下待他不同,这般令人捉摸不定的样子,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她,真是过分极了。
她未发觉出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有些恃宠生娇了,只觉得心中不痛快,想去院中玩雪。
守卫宸阳宫的亲卫全部出身云卫,对她一向视若未见,她便拉着望舒去昨夜喝酒的水榭外玩雪。
宫人早将水榭内收拾干净,因听了她要再去的信息又重新升了暖炉,只待她玩累了好进去休息。
流安守在勤政殿外,听了云卫传来的话,轻声推门而入。年轻的帝王正披着厚厚的狐裘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只小小的荷包在把玩,流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安静地立在下方等候他问话。
“她在做什么?”傅彦行手指摩挲着荷包的边角,语气沉沉。
流安小心斟酌词句,答道,“姑娘这会儿在水榭那边,像是在玩儿雪。”
傅彦行听见水榭二字,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觉。将视线从荷包上收回望向那个方向,眼神空远浩渺,他似乎能看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刻正在捧着雪堆,圆圆的大眼睛笑起来一定很美。
他勾起一边唇角,觉得自己何苦与她置气,她不过后退半步,他再往前走多走一步便是。
他一下释怀,站起身去朝外走去。
流安一惊,忙拿过屏风上明黄的斗篷跟过去为他披上。
此时已经未再下雪,水榭建在一池上,两旁皆是摇曳树影,水面结了冰,一切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冰冷的雪捧在手心里是刺骨的寒,一开始冻得涟歌瑟瑟发抖,但时间久了反而能得另一种乐趣。涟歌让望舒去膳房里拿些蔬菜,将冰面上的雪拨开一片,捏了一个又一个的动物,就等望舒回来。
偶尔吹起的风吹开水榭里挂着的帷幔,热意从里头散出来,勾得她心中蠢蠢欲动,但不知怎地,她竟固执地不肯进去取暖。
又等了半晌,听见有脚步声,涟歌欢喜地转过头去看,却见傅彦行自梅林中穿过,视线与她相接,他眼底掀起淡淡的波澜。
涟歌欲起身行礼,但地面太滑,又蹲得有些久了,脚下一麻直直往前扑去。
慌乱中她只得闭上眼睛用手去挡,下一瞬整个人已经撞到一旁的台阶上,察觉手心被锋利之物划过,又一下被人拉起,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耳畔是傅彦行焦急的声音,“你怎样?”
望见小姑娘手心里的一抹血,她目光沉痛,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他隔得太远,还是让她受了伤。
涟歌一双手冻得通红,便不觉得很痛,却感觉到他将自己的手指拢在手心里搓热,她觉得有些羞赧,在他怀里微微挣扎,“陛下,请放开臣女。”
傅彦行肃着脸望着她,却仍旧握着她的手指,语气不善道,“不知道疼吗?”
起先是真的不疼,但说话这会儿功夫,手指暖和些,那种撕裂的疼痛感才显现出来,涟歌一向是怕疼的,骤然红了眼睛,嗫嚅道,“疼。”
本想借机教育两句的傅彦行一下便心软了,弯腰将人往怀里一抱,迈开腿朝偏殿走去。
于他而言,这样的事做过好几次了,神色坦然步伐情况,但于被抱之人来说,记忆里尚且是头一次——想起这人身份,她下意识便挣扎道,“陛下,放臣女下来,这于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