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青摸了摸鼻子,才又道:“赏了两坛子御酒,一顶八角官帽,还有金册和金印。”他指了指棺材,还有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解释道,“皇上叫范大人做钦差大人,可范大人将礼部准备的那些仪仗全都打发回去了。”
林雨桐点点头,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太招人了。这一路上都是难民,见了他们还不得以为是逮住肥羊了啊。
“他不光不摆仪仗,还将原本的护卫全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准备了一口棺材,就这么上路了……”
林雨桐笑道:“这样也对,哪里会有那么多送葬的?这样才不打眼。没人抢死人的银子……”
方长青也有些敬佩的道:“御赐之物都放进了棺材里。本来这也能万无一失的到达。谁知道半路上一场风寒,范大人病倒了。为了赶时间,他们就将范大人安置在棺材里……”他指向马车边的小胡子,“那位是钦差副使,礼部的刘大人。”
四爷就下了台阶,朝下走去。
刚到了棺材跟前,就从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来,紧跟着,那只手推了一下棺材板,然后就坐了起来。他面色青白,显然是病的不轻。
他看起来很吃力,“叫侯爷见笑了。”
四爷亲自过去,一把扶住范东哲,“范大人何出此言,适逢乱世,您能安然到京,实属不易。”
说着,就招呼了一声,李剑和吴春来上前,将范东哲从棺材里捞出来。
“背回府里,请大夫。”四爷吩咐了一声就往里面去。
林雨桐就低声跟方长青交代道:“这几个人安置在驿馆,明儿就告诉他们,范大人病逝了。打发他们回金陵。”
方长青一愣,“夫人……”难不成想杀了范东哲。不应该啊!紧跟着,他念头一闪,她这不是想杀了范东哲,而是想留下他。反正病了,又病的很重,弄个不治身亡,他就是不想留下都不行了。如此一来,范东哲的家眷在金陵也会十分安全。
可这手段也未免太过无赖。
“就这么办吧。”林雨桐看了方长青一眼,不容置疑。
范东哲确实病的很重,这病不是风寒,而是伤寒。若是再晚两天,还真就不好了。
林雨桐看了大夫给开的方子,又偷偷的增减了药材,这才叫吴春来,“叫专人伺候,专人煎药,不得有丝毫的差错。”
抬头却见四爷再摆弄手里的官帽,然后随手就扔了出去,“拿个空爵位来牵制人,也没多大的诚意啊。”
林雨桐刚要说话,方长青就走了进来。
“安置好了?”四爷问道。
方长青点点头,“安置好了。”他看了林雨桐一眼,才对四爷道,“也已经安排了大夫,将范大人身体不好了消息递出去了。”
四爷就看了林雨桐一眼,“按夫人说的办吧。”
范东哲这个人,他听吕恒吕先生提过。他出任户部尚书,就是吕先生推荐的结果。“这个人能力上毋庸置疑,处事也灵活机变,不是迂腐之人。这样的能人,自然是见到了就不能错过……”
等钦差离了京城,范东哲的病才真的慢慢的好了起来。听说自己被‘病死’,险些要气的背过气去。
自己弄了一口棺材,如今好了,真的将自己给装进去了。
林雨桐亲自端了药碗捧过去,“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先给您赔礼了。”
范东哲瞪着林雨桐,胸口起伏。这件事是轻描淡写的一个错了就能过去的吗?
四爷就道:“内子性情顽劣,先生要怪就怪我。不过,留下先生,也是我的意思。如今这时局,做钦差可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这里面的风险,想必先生比我清楚。可为什么朝中那么多的大臣,偏偏派了您这么一位一品大员呢?真的是我这个国公的爵位如此重要。真要这么重要,就该是礼部尚书亲自宣旨,而不是您这位户部尚书了,是不是?”
范东哲一噎,这话当然是没错的。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遭到了怎样的排挤。
“听说,先生的外甥女是郑王的侧妃?”林雨桐突然问了一声。
范东哲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这还真是叫人有苦说不出。
郑王的侧妃,名义上是他的外甥女。可他妹妹出嫁没半年就病逝了。这个侧妃是他妹夫的庶长女。之前是郑王的侍妾,后来郑王为了拉拢自己,就将这侍妾提为侧妃。自己那个妹夫,马上就将这个庶长女记在了自己妹妹的名下,这下,在礼法上,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外甥女了。
本来世家勋贵相互联姻,盘根错节是非常常见的。他也不过一笑了之。要真是为了这点关系而选择立场,不是开玩笑吗?别说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假外甥女,就是亲闺女,在大事面前,也得再三考虑的。
这要是正常状态下是这样的。可架不住郑王突然就反了。
皇帝本来就多疑,再加上这样的事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要不是自己的位子实在紧要,不是随便能处置的,只怕皇上一怒,还不定怎么样呢。
明着不行,暗地里小鞋这不是马上就来了吗?自己一向就看不上冯海之流的阉宦。这不,遇上这样的苦差事,自己就被推了出来。
流寇肆虐,匪患横生,灾民造反。再加上一路上天寒地冻,连日奔波,这才病在了路上。要不是知道上面对自己的态度,下面的人怎么敢对自己如此敷衍,不延医问药,反倒将自己放进棺材里加紧赶路,这是嫌弃自己死的慢吧。
四爷见他脸上的神色悲愤,就道:“先生留下来,不过是假死。真要回去,只怕就成了真死了。先生放心,我会尽快派人将先生的家眷接回京城团聚的。以前先生在京城的宅院,也都还在,留在家宅中的老仆,也都安好。先生要回去看看,也可。只是晚上再去,躲着点人。”
范东哲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四爷,而后闭上眼睛,喃喃的道:“忠而见弃啊!忠而见弃……”
林雨桐这才慢慢的退出去,嘴角含了笑意。
等看见吴春来提着食盒过来,林雨桐就亲手接了,“给我,我亲自送进去。”
刚要掀帘子,就听见四爷问范东哲:“先生最怕什么?”
林雨桐听见范东哲低沉的声音,“经过这一遭,最怕的就是死了。”
她顿时有些好笑,就掀了帘子进去。
四爷半点不受打搅,又笑着问道:“那先生最爱什么?”
林雨桐边将饭菜往出端,边竖着耳朵听。怎么感觉四爷像是在做心里测试似的。这是他get到的新技能吗?
就听范先生咳嗽了一声,才道:“最爱的当然是财了。在下一个户部尚书,整天为银子发愁,不爱财爱什么?”
怕死又爱财!
这还真是个实在人!
第506章 寒门贵子(60)二更
“三郎那边,不能再拖了。”四爷回到后院,才低声跟林雨桐道。
只有占有了更大的面积,更多的人口,才能谈其他。
“赵汉山杀了上司而上位,没有引起大的波澜,但并不意味着就上下一心。他这段时间得整顿内务,且没时间顾得上其他。”
“郑王盘踞西南,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毕竟朝廷跟北边隔着大江这个天堑,所以,矛头不会对准咱们。下旨给爵位,就是安抚的意思。没想着叫咱们忠心,就是盼着咱们消停点,别捣乱,好腾出手跟郑王分出个高下来。”
“只有中原地带,是个空隙。这一带受灾最重,也最乱。三郎在这一片活动。咱们不借机将中原收入囊中,等西北的赵汉山腾出手来,就不好办了。他手底下的可是原本就训练有素的西北军。”
四爷手点着桌子上的地图,“所以,十日后,我也该出发了,这一次……”他的手指轻轻在地图上一圈,“中原!”
林雨桐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在京城。粮草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一切有我!”
四爷看了一眼林雨桐,“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一路到了辽东,“这里,还驻扎着两万边防营。他们离京城太近,我这一走,就怕他们打京城的主意。这也是我为什么迟迟不动身的原因。兵工坊的第一批冷兵器已经成了,全都留给京城。我此次去,不会遇上强敌,倒是你,留在京城还是有风险的。要是实在不可为,你不必强求。有这两千人,足够你突出重围了。咱们也可以在这里……”四爷的手一点,“长安,爷这次一定会顺利的拿下长安。其实在这里也未必就不如京城好。”
林雨桐挠挠头,“自保我是没有问题,这你知道。只是,爹娘他们该怎么安置?”
四爷一叹,“我那天已经跟吕先生提了,雾灵山不错,都搬出雾灵山暂住吧。”
紧跟着,整个京城仿佛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殷老二不愿意走,“你们还在,要我去哪?不行……”
四爷赶紧道:“爹!别叫我分心成吗?”他把殷老二带到了地图跟前,“爹,儿子这回,要取这么些地方,涵盖了五六个行省,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一走,没有大半年估计是不行……”
殷老二的手止不住就颤抖了起来,“这……这得是要三分天下了!”
四爷就止不住的笑:“没错,如果这一战成功,那么你儿子才真的有实力定鼎天下。”
殷老二指着地图,“这是中原吧。”
四爷点点头,“爹也能看懂?”
“以前走镖的时候,见过。”殷老二的手在地图上流连,“不是戏词上说,得中原者得天下吗?你这占了中原……”
四爷哈哈一笑,“世事无绝对,但中原的位置确实特殊,这就是儿子以后的资本了。”
殷老二口干舌燥,还是忍不住咽了咽根本就唾沫。觉得浑身都发飘。他扶着椅子坐下,“四郎啊,你这真是要……”
四爷扶着殷老二,“这样玩命的事,您千万不能叫儿子分心。所以,你和娘带着大哥大嫂,再加上林家。伺候的人带上,银子带上,粮食我已经叫人送去了。那里山水不错,您没事开两亩荒地,种种菜养养鸡。等儿子手里兵多将广了,咱们就谁也不怕了。爹娘也就不用再躲着了。”
殷老二拍了拍四爷的肩膀,“好!我们不给你添乱。我们就去山里住着,哪里也不去。叫你媳妇跟我们一起……”
四爷轻声道:“爹娘只管去。林氏那里儿子自有安排。”
林雨桐在一边憋屈,自己如今都沦落为林氏了。
送走殷老二,四爷就捏林雨桐的手,“不叫你林氏叫你什么?闺名能说给公公知道?”
林雨桐这两天心里不自在,“一想起要分开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就不自在。”
四爷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只要有空,我就给你写信。传消息的时候,顺路就给你带回去。这样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如今,退无可退,只有往前走,原地停留就是等死。
“我把方长青带走,将范先生给你留下。他经验老道。多听听他的话,错不了。”四爷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遍。
不管多不放心,该走还是都得走。
这次,京城没有再分什么东南西北,全都由李方统领。连胡大都带去了战场。
当然了,战场是个立功的地方,想要在战场上拼个前程的人大有人在。
保守点说,四爷算是朝廷承认的国公,朝廷要是还在,这个也算是平叛有功吧。他们跟着,这功劳自然也是实打实的。
这要是朝廷败了,那只要平叛成功,四爷也不是窝在京城的四爷了。天下必有他一席之地。也不吃亏。
再现实点说,除了这里能混饭,哪里还能再混口饭吃。不去战死,就得饿死。没的选啊。
所以,此次,四爷出征,带走了足足八万人马。
京城守兵,老弱病残都算上,不足两万。
“若有意外,守得住就守着,守不住就跑。”这是四爷交代给林雨桐的话。
京城和整个中原比起来,根本就不用选择。
范先生面色露出沉凝,问林雨桐道:“四爷认定了边防营会突袭京城。”
林雨桐看向范先生,“我听闻这位黄老将军当年也是勇冠三军,如今依旧是老当益壮,不知道是也不是?”
范先生点点头,“看来四爷也是下了功夫了。黄芩这老匹夫,端是一头倔驴。他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他戍守边陲,可谓劳苦功高。而手下的将士,也都是百战幸存之人。但这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忠贞。对朝廷绝对不会有二心。四爷如今还是朝廷的镇国公,黄芩就不会来侵扰京城。四爷只怕是多虑了。”
林雨桐反倒心里跳了一下,“先生以为,我家爷是个忠臣吗?”
忠臣?
只要长着眼睛的都知道,他绝对不是!
范先生明白了,正是因为这样的人认准了的事情就不回去转圜,那么他认定四爷有不臣之心,就必然不会改观。在他这位忠臣眼里,四爷这样的,算的上是窃国之贼。他瞅准机会,即便不用圣旨,也会想着抄四爷的后路。更何况,朝廷那些人可也不是笨蛋。一旦知道四爷的意图,能不下旨给黄芩吗?京城交给黄芩这位忠勇的老将,当然是值得让人放心的。
他微微苦笑,“那么,夫人。您就早点做好逃跑的准备吧。不过你放心,黄芩绝对不是滥杀之人。京城百姓在他手里,可保……”
“先生!”林雨桐笑道:“未战而逃,这就是您的主意?您放心,我虽然是一小女子,但也做不出这么难看的事来。”
范先生摇摇头,“夫人……”
“先生!”林雨桐正色道:“我知道先生顾虑什么?一边是刚刚训练没两个月的灾民,一边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不管是百姓遭难,还是那些抵御外族的英雄殒命,都是咱们的损失。您不欲看到那些在边疆流血的将士,将矛头对准这些实际上是灾民的兵勇。这些,我都懂!”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