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干什么了?”四爷这年夏天清瘦很多,又陪着林雨桐打坐练功,林雨桐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四爷是为了作陪,可这么下来,他是越发显得精神矍铄而且更加年轻起来了。坐在那里,袖子卷起来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叫人一瞧就知道充满力量。这样子的阿玛叫弘历觉得陌生极了,好似年幼的时候,那时候的阿玛都显的没有现在年轻。
长寿的帝王对于皇子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大阿哥弘晖应该庆幸自己早早的没了吧。要不然三十多岁的儿子还没有四十多岁的老子精力旺盛,这个结局必然是比一方早夭更悲剧。
他也为自己默哀了三秒,这才收敛心神,忽略了之前对皇阿玛用了一个‘又’字的不满,低声道:“儿子做错了一件事,如今认错来了。希望又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
四爷‘嗯’了一声,一边继续批自己的折子,一边示意弘历说他的。
弘历舔了舔嘴唇,这话说出来,还是有些艰难的。闹不好皇阿玛真可能就会发一场大火。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四爷第三次抬头看他表示催促的意思之后,弘历才端端正正的跪好,“……济南巡抚和山东总兵,有调换脏银赃物之嫌疑,只是朝廷当时正在为浙江之事犯难……儿子就暂时将这事给压下了……”
压下了?
四爷抬起头,“以次充好,都充入国库了?”
“没有!”弘历赶紧摇头,放入国库的银子这个不能开玩笑的,怎么玩这里面都能玩虚的。他低了头,“儿子叫人用这个做抵押,从银行往出贷款然后还给户部……”
从银行质押出银子?
“暗押?”四爷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弘历。
弘历的头低的更厉害了,这点把戏果然是瞒不过皇阿玛的眼睛,“是!是用暗押。”
暗押就是不看抵押物,凭的全都是抵押人的信誉。
弘历抵押的不是东西,是他这个皇子阿哥的身份。以这个身份,就算是那暗押的是个空盒子,那银子也不至于还不起。所以,银行会贷款给这类身份的人。老九为了筹措给他媳妇的定钱,如今缠着十六要做的就是这个暗押。
四爷轻笑一声,“怎么?玩不下去了?你十六叔等着急用银子,你这边的银子还不上的话,暗押的箱子就要被开启了。你不敢叫这个箱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你说着里面是贪官的赃物,可要是东西不值钱,这就是窝赃案,还是将堂堂的大清四皇子给牵扯进去的窝赃案。”这得多骇人听闻啊。“你怕了!怕爆出来朕会不饶你,所以你主动上门了……”
对!都对!
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儿子想亲自去查这两个人,这次不查的清楚,儿子随皇阿玛处置,绝对不会半点怨言。”弘历信誓旦旦的表决心。
四爷转着手里的镇尺,这个案子要说熟悉,自是弘历这种从头到尾都经手的人最熟悉。要说对这次涉案官员的憎恨,没有谁比弘历的恨更深。爱面子的皇四子被摆了一道,差点跌进去起不了,弘历心里怎能不记恨。
记恨了好,记恨了下手就不会留情。
“你要去山东……”四爷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弘历大喜,“儿子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山东……济南……大明湖……
湖边的亭子……湖上小舟……舟上的姑娘……
如同荡漾的梦,连同心都跟着晃悠了起来。
不该去的,理智是这么说的。不管自己是谁生的,再找寻这个答案一点意义都没有。自己是熹嫔生的,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可是梦里,好似总有个人站在大明湖畔,轻轻的呼唤,拽曳着自己的心……
第946章 重返大清(51)三合一
冬泛冰天,夏挹荷浪,秋容芦雪,春色杨烟,鼓枻其中,如游香国。
这说的就是大明湖。
弘历一路走的极慢,从京城出发,到了山东就觉得被人给盯上了。除了正事还有事要办,他就走的更慢了。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六月,才到了济南府。吃了当地的美食,看了名胜古迹,听了一肚子乡野趣事,这才好似无意的转到了大明湖。
夏天的大明湖,荷叶翻滚,荷花点缀其间,一阵风过,犹如粉装绿裙的仙子在舞蹈,别有一番韵味。
他站在岸边,凉风带着丝丝香气,徜徉其中,倒是真有几分醉人。
吴书来指着一处亭子,“爷,您瞧那亭子……”可不就是画上的样子。
弘历拿扇子挡住太阳光,眯着眼眺望远处,伸手急切的就朝远处划船的而来的渔船招手。
船儿悠悠荡荡,不一时就漂了过来。划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穿着短打的麻衣,光着一双脚。吴书来不动声色的挡了弘历一下,细细打量这个汉子。双脚的样子倒像是常在水上讨生活的。双手的骨节分明,这叫吴书来心里打起鼓来。要真是遇上个水匪,就自己跟自家小爷这样的,都不够人家一盘菜。
再说了,被人盯上了,那自家阿哥爷来是干什么的,这些人也都一清二楚。又是济南巡抚又是山东总兵的,这可是地道的地头蛇。这些人就能由着自家阿哥爷在这里查而丝毫都不干预?扯淡!哪怕是自家小爷一副要出来游山玩水另有要事的样子,他们就真的放下心了?
谁都不会拿自己脑袋上的顶戴花翎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所以哪怕是处处提防都怕出了问题。自家这位小爷倒是心大,半点不担心的样子。自己这跟随的真真是操碎了心。
那划船的汉子好像是看明白了吴书来的担心,他伸出手掌,“真当咱是水泊梁山的好汉了……你瞅瞅,这是不是划船的手……”
手掌的茧子是长期划桨磨出来的,那汉子将船桨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弘历拍了吴书来一下,这个蠢材!皇阿玛叫自己出来,背后就不可能不叫人护着。再说了,就是人家只是划船的又怎么了?到底湖面上,自家主仆两人还不是一样势单力孤。虽然也是通水性,但那能跟长期在水上的人一样吗?
再说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查呢,他们就上来害命,自己再怎么着,那也是皇阿哥。要真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诛九族是免不了的。真就查出渎职贪污,要的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命,跟家人并无什么牵扯。他们疯了才干这种蠢事。
“行了!”他推了一把吴书来,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会只是想诱杀自己。又是画又是生母的,就算有人设局,也必然是个精巧的局。只为了杀人,太费劲。
他跳上船,朝吴书来喊道:“要上就上,不要上就在上面等着。别在哪里磨叽。”
于是船在吴书来上来的那一瞬间就划远了,吴书来踉跄了一下没站住几乎掉水里去。
划船的汉子哈哈直笑,船划的越发起劲了。
弘历扶了吴书来一把,用扇子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两下,一个眼神过来,吴书来要骂人的话压在嗓子眼给咽下去了。
阿哥爷的意思他看明白了,他是说此人有问题,叫自己小心提防。
可明知道此人又问题,可为什么还要上船呢。
还有,阿哥爷是怎么知道此人有问题的。
吴书来的脑子不是白搭的。看着轻松写意的划着船的汉子,他心里闪过两个疑点,第一,自己和阿哥爷操着京城的口音,穿戴虽不打眼,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起的,这样的身份就是当地的父母官过来都得陪着小心,盖因京城权贵如云,谁知道这来的是哪方神圣?小心伺候着总没错。这汉子就算是没见过贵人,但对衣食父母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态度谦卑了,叫人有好感了,手指头缝里稍微露出一点去,也够他辛苦一年的了。可这位完全没有。只看着在自己上船的时候晃的那一下,就知道这位对所谓的贵人和有钱人没有敬畏之心。第二,从叫船到上船,这人没说过船资,甚至没问过要朝哪个方向,大明湖的景致,不管是亭台还是楼阁,都是极有代表性的,他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划船朝自己和阿哥爷要找的亭子而去,这里面能没有问题吗?
这会子他的心提了起来,默默的靠在自家的主子爷坐了,戒备的四处看着,就怕有什么船只靠过来。
弘历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不适应湖上的风一般,其实他的脑子里正想着出京城之时,皇阿玛叫人送来的密旨,密旨上的内容很简单,“……白莲教活动频繁,暗查之……”
为什么不当面告诉自己呢?
弘历觉得,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身边不怎么干净。这种不干净甚至是吴书来都没有察觉。
想想那被翻出来的生母之事,想起悄无声息的将绢花传递给自己,想起高氏屋里被莫名其妙换出来的旧画,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提示着自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自己,非要叫自己卷进他们设计好的旋涡中不可。
而皇阿玛,怕是早就有所察觉吧。
放自己出京,叫自己慢慢的查,弘历怀疑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打发自己出京城。皇阿玛是希望在皇后生产之前,自己就滞留在京城之外的。
但这没关系,只要有差事就行。不管是查济南巡抚还是查山东总兵,这都是极为简单的事。当时皇阿玛答应的爽快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了。查这两人并不麻烦,只要一道上京陈情的旨意,就能将两人扣押到京城,然后再打发人去慢慢查实就行了。本身并不是很麻烦的操作。可偏偏叫自己来了,拿到密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查这两人都只是幌子,根子还在白莲教身上。
“白莲教?”林雨桐抚着肚子,将脚放高些,这姿势奇怪的很,却能叫自己更舒服一些。
四爷这会子没精力管什么白莲教不白莲教的,他手里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林雨桐,“穿上试试……”
毛东西啊?
像是个内裤的样子,裤裆处垫的厚厚的,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像是月事带?
“怀孕用不上这玩意。”林雨桐嫌弃的撇撇嘴,她带着的卫生棉多着呢,这手工做出来的玩意用着并不是很舒服,一点也不干爽。
这一点我还不知道。
见她嫌弃的撇过来,四爷一把给兜住了,“别扔啊。这不是那个……”说着就凑过来,低声在林雨桐耳边说了一句……
“尿到上面?”林雨桐惊讶的直接给嚷出来了。叫自己拿着玩意当纸尿裤穿吗?
就算是老夫老妻了,看着这玩意也足够叫人崩溃外加性趣全无吧。
四爷却混不在意,“那又怎么的?好好穿着。”这么大的肚子压迫膀胱,说是躺在床上休息呢,可三分钟五分钟就得上一趟厕所,尤其是晚上,一会儿一醒,不光精神上休息不好,就是身体上也一样休息不好。晚上还能叫自己给她把尿,到了白天,坚决不叫丫头那么伺候,可不得自己一趟一趟的往净房跑。如今又不能说插个尿管,叫人按时倒尿就行了。其他办法都行不通的情况下,四爷觉得只有自己现在的办法是靠谱的。他好生好气的哄,“隔上一两个小时我给你换上一次不就完了,屁股上擦上粉,也不会长疹子……”
能不说了吗?越说越叫人觉得不得劲。
“你现在倔,到了身子更重的时候怎么办?还不是得尿布垫着。”四爷好多年都没见桐桐这个矫情过了,还有些好笑,“听话啊,我还有正事呢,真忙着呢。”
林雨桐就见他说着说着就来扒拉自己的裤子了,想躲没躲成,到底叫他把那玩意给自己掏身上了,“看……没那么难受吧?”
反正也不舒服就对了。
“绑的松,要是不动也不会太难受吧。”临了了他有些不确定了。
林雨桐白眼翻他,不想再讨论这个叫人尴尬的话题,问了白莲教的事,“……怎么好端端的又闹起来了……”
什么时候好端端过。
“白莲教自南宋诞生时起,就具有两种性格,一位叛逆,二为安善。叛逆与安善兼而有之、交替表现。若是天下承平,白莲教作为佛、道正统宗教的补充,在下层社会能发挥佛、道二教所起不到的作用。可当遇上天灾人祸或是社会动乱,白莲教就会与佛、道相悖,往往成为农民暴动或农民起义的战斗旗帜……”四爷说着就一叹,“如今天下需要的是安稳,容不得任何野心家在里面煽风点火枉加利用……”
野心家?
“说的是谁?”林雨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段时间精力不济,这京城热闹的很啊。
四爷就笑:“不管是谁,只管叫他们蹦跶去。他们既然觉得咱们没时间也没精力搭理他们,那咱们干脆就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他轻轻的拍了拍林雨桐的肚子,“如今孩子和你的安稳,才是重中之重。”
可林雨桐的心里哪里真的清闲的下来,一直琢磨着这是谁在出幺蛾子?
不管是谁在出幺蛾子,查一查就知道了。
船在亭子边靠岸了,弘历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亭子建在大明湖心的一处湖心岛上,湖心岛不大,出水的位置却极高,盖了一个亭子之后,周围也就二三十里的空地,空地上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只留几条通往岸边的石板路可以容人经过。
这倒是个说私房话的好地方。
弘历跳上岸,带着吴书来就走。
“嗳……客官……”那划船的汉子朝弘历嚷,“这坐船得付银子的吧?”
吴书来哼笑一声,谁倒是叫你来的。
弘历一把摁住吴书来,不去挑破对方,“等我们转完了,还用船家的船。现在给了你银子,回头你把我们主仆扔在这岛上,难不成我们还得游回去?船家就只当是在下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划船的汉子哈哈大笑,朝弘历竖起个大拇指,“这位小爷的胆色是这个……”
吴书来面色一变,要只是游湖,哪里能说什么胆色?这分明就是有鬼。
不待他说话,那汉子双手一撑船桨,船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只留下对方带着几分嚣张和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