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锻炼吗?”林雨桐干脆坐在他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也是,东山比起别的山,山势倒是更陡峭些。”
宣平帝点头:“那时候年轻啊……”他指了指站在山崖边上,整个树身子都在空里悬着的松树:“瞧见了吗?那棵树当年还承担不起一个人的重量,如今,站个人上去想来是能承担的起的……”
成人胳膊粗细了,肯定是负担的起的。
林雨桐就笑:“多危险啊,谁没事站上面……”
话没说完,就听到李长治一声惊呼:“……神女……”
林雨桐看过去,只见松树上,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她背朝着这边,看不清面容。风吹着她的白衣黑发,仿若随时要随风而去。
宣平帝扶着李长治站起身来,喃喃的道:“……你……是你吗?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只见那女人的头微微摇了摇,然后她的胳膊朝侧面一指,林雨桐见宣平帝看过去,也就跟着看过去,可这一看的结果:除了杂草,什么也没有。
上当了!
等再转过身的时候,那悬空的树干上哪里还有人?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三两步的追过去,直接就上了松树。站在松树上,想保持平衡对一般人难,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这么往下看,深不见底。树下一米多的地方,有个微微凸起的山石,山石上像是有黑色的苔藓一般的东西,看的不是很清楚。
四爷喊着:“退回来!快点。”山里的风野的很,耍杂技呢这是!
林雨桐一步一步朝后退,脚让开两步,却又看见松树上沾染的一点儿苔藓。
她嘴角翘起,这才快步退了回来。
冯千恩急忙道:“太孙殿下,您这可太……”本来想问看见什么了,觉得胳膊对陛下拽了一下,赶紧顿住了。
“没事。”林雨桐只当是没看见两人的动作,说的云淡风轻,“不知道是谁装神弄鬼呢。这山里该是有些机关的,对于习武之人,有个支点,在松树上站一站,不是什么难事。”
冯千恩正后悔不该当着太孙的面喊出‘神女’,没想到太孙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
对对对!那就是别有用心的习武之人,什么神女鬼女的,没有的事!
于是忙道:“是啊!看来得叫五城兵马司好好的查一查了,京城里怎么能混进来一些个杂七杂八的人呢。”
宣平帝的神情有些莫测,只道:“风大,又不安稳,那就回吧。”
回就回吧,到了半山腰,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一身布衣的华映雪。她边上站着的可不正是安庆公主。此时的安庆公主一身道姑的打扮,只行道家的礼。
两人见到林雨桐都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非常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安庆很冷淡,倒是华贵妃笑意盈盈,“这可真是巧了。原还想着老爷一个人寂寞,没想到碰见咱们家小少爷了。”
林雨桐点头称是:“是挺巧的。”
她笑着问宣平帝:“孙儿送您回……家?”
宣平帝笑的一脸慈祥,带笑说好。
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山下,要上马车的时候,林雨桐才发现,华映雪身边的一丫头,脚抬起来的时候,鞋底是沾着那种墨绿的近乎于发黑的苔藓的。
这件事,就很有意思了。
觉得有意思的何止是林雨桐,正阳宫里,宣平帝几乎是砸了半个宫殿的东西,他面色狰狞,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一般:“她……真当朕是傻子吗?”
冯千恩跪在边上:“陛下,保重龙体。万不可如此动怒!”
宣平帝躺在地上,扭脸问冯千恩:“你说……她为何要这样?为何要如此愚弄朕?”
冯千恩摇头:“华贵妃到底只是女人。她……总是盼着盛宠不衰的。您突然宠幸了李妃娘娘,想来华贵妃心里……因此,她这故弄玄虚,只怕是为了要将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想告诉陛下您,只有她才能吸引神女降临。事情虽然是……有欺瞒陛下之嫌,但看来并无愚弄甚至于谋害陛下之心。不管怎么说,神女曾经降于贵妃之身,想来,她也该是了解神女的人……之一吧。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也许未必全是坏事。假的来了,未必就引不来真的。奴已经叫人盯着每个宫殿了,若是有可疑之人,绝不会错过的……”
宣平帝呵呵的笑了两声:“盯紧了……千万得盯紧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说着说着,就慢慢的睡过去了。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躺在地上并不是觉得冷。
冯千恩帮着把被子盖着,就慢慢的退出去了。
而另一边的宸旭宫,金菊低声禀报:“娘娘,陛下今晚不会过来了。”
华贵妃对着镜子将头上的钗环一一的卸下来,“哦!是吗?不过来就不过来了。你下去歇着,叫芍药过来伺候。”
金菊应了一声是,慢慢的退出去。
不大工夫,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站在华贵妃身后一直没动。
华映雪从镜子里看后面站着的人:“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是!”这丫头的声音有些嘶哑,“都办好了。”
“叫你留下苔藓的印记……”华映雪理了理吹在胸前的头发,“你可曾留下了?”
“是!”芍药又应了一句:“留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华映雪扭过脸,对上那一双平静无薄的眸子,“不过遇上了了太孙是吗?”
“太孙追了过来,差一点就被抓住了踪迹。”芍药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娘娘,奴婢觉得,下次大可不必如此冒险。”
华映雪冷笑一声:“你当他当时没抓住你,你就没露出痕迹吗?”说着,就看了看她的脚,“该换一双鞋的。你却没来得及。脚底至今还有证据呢?皇上火眼金睛,太孙那眼神的变化,你就真当她看不出来?”
“这?”芍药马上跪下:“奴婢该死,您交代的事,奴婢没办好。”
“不!”华映雪莫测的一笑:“这件事,你办的挺好的。越是办法拙劣,越是好呢。”
芍药不解,跪在低声不敢起身:“敢问娘娘,李妃娘娘那边,还用看着吗?”
华映雪摇头:“那个女人……空守着宝藏,求的却只是男女之爱。注定不是个有出息的。不用在意她。”
芍药低头:“那奴婢就只在针线房,暂时不出来了。”
华映雪又是奇怪的一笑:“不!你还得动一动……”
第1176章 鸾凤来仪(30)三合一
动一动,怎么动?
芍药不解。
华映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动一动嘛,说的深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是叫你……避着点人,盯着陈妃就行了。”
陈妃?
芍药更不解:“陈妃……她……主子您……您跟安庆公主的关系……奴婢瞧着挺……亲密的……”怎么要监视起安庆公主的母亲陈妃了?这话她不敢问,做奴婢的没有质疑主子的权利,主子也没有要解释的义务。
但华映雪还是读明白了芍药话里的意思。
是啊!怎么就监视起她来了?
“哦!”华映雪冷眼看她:“你是怎么看出本宫跟安庆关系好的?但既然都觉得本宫跟安庆的感情好……那自然就要关心陈妃才是。关系好嘛,陈妃娘娘独自一人留在宫内,唯一的女儿虽贵为公主却出家为女观,心情不好……那自然什么可能都有可能发生了。所以,不应该盯着吗?”
芍药从这些话语里,分辨不出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是关心吧,这语气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说不是关心吧,好像又不对。
她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心情不好,自然什么可能都有可能发生。
有可能发生什么呢?
想不开自尽?
不会!要想不开早想不开了,不至于到现在。
但芍药不敢再问了,默默的伺候贵妃娘娘安歇,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可对于林雨桐和四爷来说,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在上面多费心思。华映雪装神弄鬼,说到底,愚弄了还是宣平帝。
跟自家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叫人关注自然是要关注的,可关注的目的只是看看有没有为自己所用的地方,其他的,爱咋咋,只要不影响到自己身上,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对林雨桐有所谓的事情,就是太子的态度。
她不觉得继续叫宣平帝在那个位子上呆着,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这天,林雨桐从国子监出来,直奔四爷买好的小院。
说起来也是奇葩,好像在国子监的对面或是就近设立秦楼楚馆在古代是非常流行的事。如今南靖的国子监位置也一样,对面就是非常繁华的风月场所。
从这地界穿过去,才是卖文房四宝或是古玩字画的书铺子或是书肆。
铺子需要铺面,但是书肆,不需要铺面,有个不错的庭院就能可以了。
而今这条街的最里面的一处五进的宅子,那里就新开了一家书肆,名叫‘了知堂’。
这个了知堂也有意思,开了书肆,却也不是为了卖书的。宅子的正厅就是书阁,而厢房呢,则是一排排的桌椅板凳。凡是来这里看书的读书人,只要不损毁书籍,可在这里随意翻看。若是看见好文,想抄回去,也没人会阻拦。自己从家里带笔墨纸砚也好,在店里购买也好,不拘怎么都行。若是要好茶好点心,额外收取一些银子,跟外面茶馆的价钱差不多。若是穷困书生,粗茶也有免费供应,并不会因为贫寒而遭遇冷眼。若是谁有了好字好画好文,也可拿到璀璨厅展示,遇到合适的买主,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而店家,连润手费都不用支付,这留下墨宝即可。
说起来,这根本就不是坐买卖的态度。
可也因为如此,一开业,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过来。
而知道这了知堂的东家是四爷的就不多了。
为什么要弄这么一个书肆呢?
林雨桐知道,四爷这是在隐晦的选才呢。科举大典这些根本就来不及了。本来明年该科举的,但是宣平帝礼部和吏部上折子请示这件事,结果折子被打回来了。
科举之事,不了了之。
这就是把天下读书人上进之路给堵住了。从来只见开恩科施恩的,却没见过宣平帝这么奇葩的。
朝廷不选拔贤才,林雨桐能怎么办?
迄今为止,她其实最缺的,依然是人。
当初被四爷从江南选出来的识文断字的,都被安排在这里。
邱朝宗是拖家带口的都在书肆里,宅子最后头的一排后罩房,有两间就是他们家的。邱父的身体找好大夫给调理里,如今在宅子里帮着清扫院子。自家邱娘和邱妻,都在厨下帮忙。烧烧热水这些伙计都是她们的。一天到晚虽少有清闲的时候,但好在一家子守在一起,钱不少赚,日子过的也还滋润。
在京城,邱朝宗是新人,但才没几天,进进出出的人,都客气的称呼他一声‘邱掌柜’。
邱朝宗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别管朝廷选才不选才,读书人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常跟这些人打交道,别人都高看两眼。
跟邱朝宗一起来的,还有那个浑身都是补丁穿着草鞋的少年方水生。所有书阁都是他在管。整个书肆,到处都是像他们这样从江南跟着太孙回来的人。
像是借书登记的,雅间知客的,都是。
这些人也都是见过太孙的。当初在溪园算账,太孙不止一次亲自驾临。
因此林雨桐在了知堂一露面,就有人笑着迎过来了。
应该是四爷调教的好,见了林雨桐就喊公子,没有冒失的直接喊‘殿下’。对他的态度也就是比一般的客人稍微卑谦了一些。
进了大门,沿着抄手游廊,直接往里面去。
一进是普通的书籍,二进就开始珍贵了起来了。
进去之前要验看身份文牒这一类的东西,登记也更详细。一进比一进的人少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这院子里,游廊上,到处都是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或是低语浅谈,或是坐而论道。自从开了这书肆,林玉梧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林雨桐从二进院子过的时候,还见他跟几个书生在天井里的石桌石凳上坐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四爷在最后一进,林雨桐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有陈云鹤、蒙放,最让人意外的就是,国子监祭酒方知乐也在其中。
“殿下。”几人起身见礼。
陈云鹤和蒙放都不是外人,林雨桐微微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伸出胳膊虚扶方知乐一把,“方大人也在……”挺意外的。
此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能坐上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而这位叫林雨桐说已经算是年轻有为的祭酒方知乐此时却一副苦笑的样子:“也是微臣好奇心重……这不,给闯来了。”
闯来的?
哪里会有如此巧的事?
只是不知道这是钻营东宫的,还是钻营到四爷这里,目的是巴结阴太师的。
不过这人倒也长了眼色,见太孙来了,急忙起身告辞:“偷的这半日的清闲,已是不易。以后吧,以后得空了,一定会再过来的。”
四爷就打发出去送。等人走了,门关上了,林雨桐才问:“那人……什么路数?”
陈云鹤就说:“方知乐在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已经呆了五年了。之前在御史台,上凑本参过武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