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沈元夕也并不吃惊,只等言域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都不用做,明日一过,外面的人自动会撤走。”言域低头在纸上落笔。
“可是明日过后,殷姑娘也走了,今日就是除夕……”沈元夕忍不住去看言域,见他神色淡然。
“我暂时无法离开京城,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与顾相争执,后又建议皇上将他贬去南夷。皇上当初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在我的建议下才下了旨。如今回过神来,免不了心生疑窦,只是圣旨已下。他如今只不过是想找出我与顾相私下有来往的证据。”
言域看了看纸上墨迹,等到干透,才折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沈元夕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然后离得近些,抬手比了下两人的个子,“你比我就矮了一点,我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出府一趟,你就伪装成我的模样,帮我遮掩两个时辰。”
“公子……”沈元夕有些为难,且不说侯府外隐藏的那些人,就是府内也还有曲迟迟随时监视。
“放心,外面那些人不必担忧。主要是府内,曲迟迟虽暗中监视,但她不敢近身,实在不行,你就一直在房中沐浴,然后让她在外间等候,不然她发现府中少了人,定然又起疑心……”言域给出建议。
沐浴两个时辰……那是要把皮肤都搓烂……
*
归月阁内,青青还在收拾衣物,殷素月在一旁思索能带走的东西,林姨娘上来喊她二人下去,说是大公子今晚准备好好在府内办个除夕宴。
殷素月这才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府内早早一个月都开始准备了,今年门庭冷落,年关又遇上变故,人心惶惶,哪里还有心思过年。
青青扶殷素月下去的时候,顾淮南正在安排府里的事情,众人脸色颓丧,显然知道今日一过,明日就得离开。
顾相从回来就去了书房,一直没有出来。顾淮南没有见到言域,直接回来了。现在看见殷素月,他将手里的事交给林姨娘安排,就带殷素月去了思南斋。
顾淮南声音还算平静,“父亲此番被贬南夷已是既定事实,明日一早我们就得离开京城,小月可有心理准备?”
殷素月在一旁坐下,叹道:“哥哥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前些时候,你一直说让我劝父亲辞官,这样我们一家人可以去平凉郡,如今,南夷离平凉郡甚远,你想见母亲……”
殷素月也并非要去平凉郡,只是现在都去不成了,京城自然不能留,她想了想,道:“只要父亲安然无恙,路远一些也没关系,母亲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的。”
顾淮南想起一事,对殷素月道: “我回来之前曾去找言域,被拒之门外。此去南夷,前路未知,我本打算问他些别的事,暂时也不行了。今日之后,你与他……”
先前殷素月对青青说的天涯路远终会再见的说辞也不过是安慰之语,分别在即,纵然她向来乐观,也不免生出一丝茫然。
最终也只是道:“皇上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如今他的处境亦是艰难。”
顾淮南叹了一口气,将殷素月带出来,院子里众人已经忙活开了,虽然大家脸上还是颓然,但现在红灯笼都挂了起来,总算有一点节日的气氛了。
“父亲从回来就在书房,今日是我们在顾府过得最后一个除夕,小月你今晚就留在下面,别一早就回去睡觉。”顾淮安喊来青青扶住她,嘱咐。
现在园子里残雪也已经清理干净,不多时,厨房那里也传来食物的香气,正屋客厅生了火,暖烘烘的,众人都已聚齐,一起守岁。
开始大家都还沉默,渐渐地开始讨论南夷之地的各种传闻。殷素月和青青坐在旁边细听,直到半夜才回归月阁。
刚一进门,就被一人拉住急急往楼上走,殷素月几乎已经熟悉言域掌心的温度,任他拉住往前走。青青见是言域来了,自觉地在门口把守。
“言域,你现在过来,安全吗?”殷素月边走边问。
言域也不回答,拉着她上了二楼,刚关上门,就被言域大力抱住,殷素月刚要动,就听到言域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月,我想抱抱你,别推开我好吗?”
殷素月停下动作,任他抱了一会儿。
可是接下来言域就开始得寸进尺,脸上忽然痒痒,言域在亲她,差点到嘴了!殷素月将他一把推开,恼羞成怒:“你这个登徒子!”
结果言域振振有词,“你已知我的心意,便算不得登徒子。”
可是殷素月不理他,摸索着往前走,言域站在门后,看着前方窈窕少女,眼神暗了暗,那是他此生唯一喜欢的女子,从小看到长大,如今分别在即,一想到不知何日再见,满心都是沉重压抑,非拥抱亲吻不能释怀。
他跟上去,一把拉住殷素月,将她按在怀里,趁她措手不及,低头吻了上去。
殷素月也确实没想到言域忽然从后面跟上来,她使劲推几下没推动,情急之下抬脚要去踢,结果太用力,一下将言域绊倒两人双双倒在榻上。
“你你你,先停下!”殷素月抬手抵住言域胸膛,满脸通红。
“阿月……”言域见殷素月推拒,轻轻唤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听得殷素月心尖一颤,更是不知所措,她也看不见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就是感觉整个唇瓣火辣辣的,她又是想去摸嘴角,又是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晚上好像吃蒜了……没……没刷牙……”
然后殷素月开始在心里回想今晚的除夕宴吃的几道菜,是不是放了蒜,这可怎么办?
她完全不记得曾经和言域在停云客栈的亲吻,只当这是两辈子加起来唯一的初吻。而现在这初吻可能是大蒜味儿的!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她心慌意乱,满脸通红,又是想到底是否吃了大蒜,又是想现在也不能再去刷牙……
言域一直盯着她,却听到这样的话,现在殷素月脸颊绯红,无意识咬唇,他再也忍不住,抓住殷素月的手,毫不犹豫吻上去。
殷素月不及退缩,就被言域禁锢在身前,刚唔一声,言域就用舌尖顶开她的齿关,凶狠地吻上来,唇齿相覆,瞬间被夺走了呼吸。
整个脸颊都快烧着了,脑部也似乎缺氧,心也砰砰跳起来,一下一下,除了她,还有近在咫尺言域的心跳。
殷素月昏昏沉沉,言域终于退开一些,又在她下唇上轻轻咬一下才放开。
“甜的。”
正在大口喘气的殷素月听了这话差点缓不过来,她气急败坏指着言域,
“你,你不要脸!”
谁知更不要脸的还在后面。
言域不知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她手里,“这个给你。”
殷素月手里瞬间多了一个温凉的东西,比巴掌大一些,材质应该是玉石。只是她反复摸了摸,越来越发觉这是个玉像,因为有四肢和头脸的轮廓。摸了半天才发觉不对劲儿,这是玉像没错,但这玉像光/溜溜的,好像还是个男的!
“你……你!”到底还要脸不了!
殷素月恼羞成怒就要丢掉手里的玉像,言域握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玉像是我雕的,就是我的样子。可我不会做衣服。”
“不会做衣服你就不能随便找块布包起来吗!”
“我走的匆忙没顾得上。”
我信了你的邪!
结果言域又往她手里放一样东西,吓的殷素月连连摆手,言域笑道:“这封信是正经的,给你哥哥的,是关于南夷之地的事,他白日来找我,要问的就是这个。”
殷素月这才接了那封信,一想手里还有个玉像,赶紧在枕头下扯出来一条巾帕,将玉像包起来。
第69章 书信
平熙元年正月初一, 满城百姓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庆祝新年, 一城风雪在热闹的气氛里倒成了节日点缀。
城北顾府门前,几辆马车早早停在那里,府内人员忙绿,不时往那车上搬载物品。从京城到南夷之地,千里之遥长途跋涉, 妇孺老幼跟随, 实在不宜舟车劳顿, 尽管一再缩减,等到启程之时, 四辆马车还是沉甸甸前行。
顾淮南和几个护卫骑马, 殷素月跟府内女眷挤在第二辆马车里。顾相从昨晚回府一直没出来, 早晨才上去前面那辆马车,昔日气质威严的左相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连头发都有几许花白。
身后顾府大门关上,从此他们所有的人都要去到新的地方。
皇城跟下,朝为天子客,暮为阶下囚都见怪不怪, 被贬谪的官员出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
城南,武安侯府。
沈元夕刚从外进来, 抖落一身细雪, 看见书案后言域仍在低头书写, 他走进些, 闻到一丝冷香, 原来那宣纸上落了几朵红梅。
“公子,顾相的车驾刚过城南,马上就出城了。”
正在书写的手停顿片刻,言域看着宣纸上的红梅出神,半晌他道:“知道了。”
沈元夕又道:“信王殿下在九云山一切安好。”
如今的信王殿下便是曾经的皇长孙袁牧云,袁睿登基后念他自愿守陵封的信王。
言域停下笔,眉眼舒展,“继续派人暗中保护,皇上只是暂时无暇顾忌他。”
沈元夕应下,见言域起身往外走,正要问,前方言域吩咐:“从明日起,府内张灯结彩,大肆修建亭台,家丁仆人随便买,珍宝古玩都搜罗一些……至于美酒舞姬,统统都可以弄到府里。”言域皱眉想了想,不知还有什么。
沈元夕愣在那里,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公子……”殷姑娘可是刚离开京城!
言域见沈元夕没反应,转身才看见他吃惊的表情,顿时明了他的意思,转而朗声一笑:“佞臣就该有佞臣的样子。”
*
车马辚辚,长途跋涉,一路从北向南走的艰辛。这一路除了顾淮南无恙,几乎所有的人都病了一场,精神萎靡不振。顾相差点一病不起,终日在马车上都没下来过。
隆冬大雪时节从京城离开,到达南夷已是春暖花开。
南夷之地虽然荒僻,但气候和暖,如今正是阳春三月,众人早无赏景的心思,一到南夷,顾淮南拿着朝廷批下来的上任文书去郡守那里报备,一行人这才安顿下来。
虽是京城来的官员,接风洗尘是必要,但天高皇帝远,南夷地方郡守本身都快家徒四壁,所以顾相在南夷的上任仪式直接忽略。
分下来的宅院年久失修几欲坍塌,更不用谈还有什么家用摆设之类了。众人满身风尘碌碌,也只得在这拮据荒凉的宅院里安顿下来。
林姨娘水土不服,刚来就起了疹子,殷素月和青青挤一张床上,饭都顾不上吃,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几天。
殷素月一连睡了两天,第三日早晨醒来时,青青送来清粥小菜,她随便吃了点,然后准备出门,可是刚出门就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朝廷将大启国岭水之南的土地全部割让出去,如今永昌国正派出将士来此驻守。
向来冷清的集市上聚满了人,大街小巷议论纷纷。虽然南夷郡地处荒僻,但百姓也还知道新帝登基刚改了国号。
可这才短短一个多月,怎么就将疆土分割出去?
岭水之南因近年天灾不断,百姓生活贫苦,无法给朝廷纳贡,如今,朝廷是打算抛弃他们了吗。
殷素月听着街头巷尾的议论,在外逛一圈又回来了。袁睿刚一登基就割让国土,既无战乱,也无纷争。那必定是履行某种条约。
而这条约,应该就是当初意朝凤帮助他顺利登及帝位的条件。
如此引狼入室,只怕再过不久,民怨四起,天下大乱。
顾淮南像是早知此事,他虽震惊,却仍是每日出门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最沉痛的莫过于顾相了,他一听说袁睿竟然将岭水之南的国土割让给永昌国,当场呕了一口鲜血,直直对着北方跪下去,痛哭流涕:“先帝,老臣有负所托啊!”
至此卧床三月不起。
如今南夷郡里驻扎的都是永昌国的将士。人性善恶的区分从不在于贫富,京畿权贵奴颜媚主的也不在少数,然而这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贫瘠土地上,却腾腾一片赤诚热血。
家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
皇上将这贫瘠的疆土弃之如敝履,可有血性的男人绝不会去做他国卑躬屈膝的奴才。
虽然南夷郡多的是永昌国的将士,可是这里的百姓却不愿被奴役。
一时之间,岭水之南的土地上,百姓时常暴动,官民混战,再加上最近夏季来临,洪灾泛滥,原本祥和安宁的净土,如今哀鸿遍野,老幼妇孺沿街乞讨,热血壮年无家可归。
与别处不同,南夷郡还算安稳。前些时候不知顾淮南私下和驻守的永昌国将士说了什么,所有驻守的将士撤走大半,如今城内百姓生活还算稳定。
“大小姐,咱们回去吧。”
刚从街边买了东西的青青过来,看见殷素月已经在前方茶寮坐了半天,心焦不已。那里人多嘴杂,说的都是不堪入耳的话,她担心大小姐万一和人起了冲突。
“不用,我再听听,他们在说言域。”殷素月声音平静。
前方议论声声入耳:
“京城里,如今武安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保不准这割地的想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嘘——听说这武安侯从前就是乱臣贼子,如今一朝翻身,可不就是野心不死?”
“祸乱圣听,奸佞误国!”
“如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
青青脸色发白,按住殷素月的手,生怕她一个生气将手中茶碗丢出去。
“咱们回去吧。”殷素月放下茶碗,神色也没怎么变化。
青青一听此话,连忙过去牵住她往回走,回到如今简陋的宅院,殷素月一进卧房,坐在床上,就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
青青知道,大小姐又开始数花瓣了,那个香囊里是侯爷每月寄来的书信中夹带的花瓣,十分应季,从最初的红梅,到后面的山茶、桃花、木槿、芙蓉……到如今的秋海棠,里面还有一段葡萄藤。
“唉,有十朵了。”殷素月摸摸那些花,随书信而来,虽已干枯,暗香残留。
她叹一口气,又慢慢将那些花瓣放回荷包,青青站在门口,听到外间有动静,就出去看,谁知一出门,就看见林姨娘神色匆忙的进来:“快!咱们快找地方躲躲!”
“怎么了?”殷素月一下站起来,下一刻就被林姨娘拉住,青青也跟在后面,三人急急往外走,林姨娘没走大门,带着两人从后门出去,顺着狭窄的小道往前,找到一个牛棚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