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进屋内,所有人都被隔在屏风后,他没法看见原貌,可光是声音就是那么熟悉。
屋内有一蒲团,他走到那里盘腿坐好,老猫则绕进了屏风里。
屏风后的人看见这只猫发问:“这是师傅的猫吗?”
年轻喇嘛点点头,他轻声说:“这猫是小僧在五台山菩萨顶遇见的,跟了小僧十五年了。”
屏风后另一个声音“啊”了一下,随后这个声音急促地问:“小师傅今年……今年几岁了?”
“虚龄二十。”
“二十……二十……”她颤抖着问,“小师傅一向可好?”
“还好,只是年少时做过一场梦,等梦醒的时候异常思念故人。”他说到此处已经双眼含泪,“不知思念之人的梦何时醒来。”
蓁蓁已经站起来,她从屏风后走出,一直走到年轻喇嘛的面前,她不可置信地蹲在他身前,捧着他的脸。
“你醒了?”
年轻喇嘛,不,是胤祚,他含泪说:“您好了吗?醒了吗?您看过我写给您的医书吗?刘太医给您了吗?”
蓁蓁不住地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她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她想他,如今她知道,他也在想她。
第222章 第 222 章
刘长卿跟在后面长舒了一口气, 想要退出去, “娘娘和小师父说会儿话吧,微臣这就去和皇上复命去。”
刘长卿在心里默默长叹:命苦啊, 这故事到底要怎么编啊。
“等等。”蓁蓁抱着胤祚叫住刘长卿,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长卿耸耸肩无奈说:“十四阿哥是微臣看着长大的, 您随便找个人问问,让他们看看这兄弟两有多像, 微臣没给您吓死已经算胆子大了。”
这刘长卿一如既往毒舌,“您好好聊聊吧,只是聊完还是让小师父赶紧走, 别吓到别人。”刘长卿说完退了出去让他们单独说话。
这一聚,万千思念都在其中。
……
皇帝和藏地的人聊完转身去等蓁蓁, 他一进院子就瞧见五台山的喇嘛们都在葡萄藤下面打坐。皇帝觉得奇怪便问:“师父们缘何都坐在此地?”
带头的那位老喇嘛说:“罗布桑多尔吉师父在屋里为贵人讲经,让我等在此等候。”
皇帝记得罗布桑多尔吉似乎就是住持喇嘛那位年轻弟子的本名。虽说这喇嘛是出家之人, 可就他一个青年男子进屋里给蓁蓁单独讲经, 皇帝心里总觉得膈应。他眉峰紧皱,心想这年轻人也太不懂规矩。
皇帝带着一肚子的不快边走还边想,真是于理不合,也不知道住持喇嘛怎么挑人的, 如此没有眼色!
他一转弯要靠近院落的时候,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他低头看了一眼, 先前趴在他脚边听经辩的大黄猫不知怎么又溜达到这来了, 猫挡住了他的去路, 此时细看这猫,皇帝到觉得这猫瞧着有几分眼熟。它体型硕大,往那一矗跟个大南瓜似的,把路都给挡了。
皇帝心想自己总不能和个畜生计较吧,便准备绕过它,谁知一抬头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来人的眼圈发红,看见皇帝的时候明显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不慌不忙地行礼问安:“贫僧请大皇帝安。”
“你……你是……”
皇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小师父是五台山来的?”
他合十低头说:“罗布桑多尔吉乃菩萨顶住持喇嘛座下弟子”
“不知小喇嘛几岁入寺,为何修佛?住持喇嘛岁高,为何收你如此年小的徒弟?”
胤祚低着头否认说:“佛法与小僧有缘,才得住持收留。日子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出家前,家里的事情还记得吗?”
胤祚垂头摇了一下,随后说:“只记得有一位母亲,爱我至深,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随即合十说:“大皇帝清安,小僧告退。”
“等等,等等!”皇帝追出一步急切地问,“你不记得阿玛……不,你爹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你爹的事了吗?”
皇帝面前这位年轻的喇嘛再度合十轻轻说:“小僧只有一位母亲,并没有什么阿玛。”
说完他行过礼转身离去,皇帝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想抓又抓不住,他伸出手想再唤他一声,可未发声一口鲜血涌在喉头眼一黑倒了下去。
……
一枚冷帕搭在皇帝额头让他惊醒,他一把抓住敷帕子的手大喊了一声:“祚儿,祚儿!”
被抓住的手回握住他说:“是我,是我。”
皇帝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清醒了,喃喃自语:“朕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皇上,您没有做梦,是臣妾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神色清明,语气冷厉,皇帝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醒了?”
蓁蓁端了药碗给皇帝,“您刚刚呕了口血,先把药喝了吧。”
“蓁蓁,朕……”他想说盈盈的事,可蓁蓁制止了他。
“您让京城送来的折子都在那里了,等好一些了再看吧。先喝药吧。”
蓁蓁递了药碗到皇帝手里,这时的蓁蓁心中有千万个鼓在敲,她等着皇帝苏醒时看见了三十六年的折子被送进来,她看见的那一刻就知道李煦做成了!
皇帝起疑了,皇帝害怕了,他虽然没有声张,可是他第一次对太子交出的答案生出了怀疑。
可另一边她也害怕起来,看见胤祚的那刻皇帝呕出的血让她知道,皇帝真的上了年纪,他的身子早就不是从前那样能熬。若是刚刚受过激的皇帝再被刺激后,会变成什么样?
蓁蓁不敢想,只能先劝他喝药。
皇帝握着药碗一饮而尽,他随后抓着蓁蓁的手说:“他说他不记得有过阿玛,他说他不记得了。”
蓁蓁沉默不语坐在床头,皇帝近乎哀求地摇着蓁蓁的肩膀问:“你告诉朕,是不是他?你把玉晗给朕的时候朕没有问出来,可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朕,他是不是还在?是不是?”
蓁蓁还是默然。
“他怎么可能不认朕?怎么可能?”
“他在的时候,朕那么宝贝他。”
皇帝不住的喃喃,直到蓁蓁打断了他。
“几个孩子里,只有盈盈最在乎您的喜欢。”
皇帝怵在那里,他知道这是实话,所有的孩子盈盈最喜欢惹他注意,而其他的都更爱争蓁蓁的那份。
“盈盈走的时候很想您。”
一直没有人完整地告诉过皇帝盈盈走时的情况,一边是皇帝不敢问,一边是无人敢讲。
“我们找不到太子,太监也出不了宫请不了太医。宝儿骑着马在东华门大闹,我们想抱着盈盈去西华门趁乱找太医,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等不了了。”
“她没等到太医,也没等到阿玛。”
“盈盈最怕阿玛不喜欢她,她知道阿玛更喜欢皇子,又偏心姐姐,所以她偶尔会装一装病希望阿玛多疼疼她。”
皇帝捂着脸不忍再听,“是朕不好,是朕。”
“皇上,太子为什么不见了?”
皇帝望着远处三十六年的所有折子,他也想知道答案。
但,此时还有另外一桩事他要做。
“来人!”皇帝撑起身,对进屋来的梁九功道,“五台山来的喇嘛里有一位叫罗布桑多尔吉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把他带到朕的跟前,切记不可伤他一丝一毫!”
灵隐寺的平静在皇帝一道旨意后彻底结束了,一队队的侍卫在搜山倒海般地在找一个叫做罗布桑多尔吉的喇嘛。
然而这一切,华严阁内的宝儿并不知道。她跪在观世音菩萨的金身前,无比的虔诚。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保佑额娘早日康复。请菩萨宽恕弟子将要犯下的孽,弟子已决心选舜安颜为婿,弟子要佟家满门不得安宁,唯有这样他们佟家才能赎他们犯下的罪孽。”
她话音方落,一个嘹亮的笑声突然在屋外响起。
“女施主,这可不是个好法子!”
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翻窗而入,宝儿刚要怒斥一声“大胆”,一抬头,面前人的容貌却让她一震。那张脸同她的十四弟生得一模一样,但他比从小宫里长大的十四弟生得更为高大,皮肤也更黝黑一些,透着一股太阳的活力。
不知道为何,宝儿的眼前突然浮起了雾气。她眨了下眼,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滚落。
胤祚红着眼轻轻为妹妹擦去眼泪。
“傻姑娘,好好地哭什么,你那时还那么小,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宝儿哽咽着说:“谁说我不记得了,我都记得呢,我从前有一个小哥哥,他最喜欢抱着我说‘妹妹乖,妹妹快长大,长大了哥哥陪你玩’。”
胤祚胸中涌过难以抑制之情,他用他强壮的臂膀紧紧地拥住妹妹。
“是哥哥不好,哥哥食言了。”
“哐啷”两人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队侍卫涌了进来,胤祚背对他们站着,于是在侍卫眼里只能瞧见公主和一个喇嘛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一时都楞住了。
宝儿回过神,从胤祚的怀里退了出来,她擦掉眼泪用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表情不悦地问:“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侍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瞧宝儿。
领头的侍卫低着头说:“公主,奴才们是奉皇上的旨意来寻罗布桑多尔吉大师的。”
宝儿英气的眉毛一拧,“谁是罗布桑多尔吉?”
她身后的胤祚轻轻把手搁在她的肩上。
“是我。”
……
南巡回京的路上,发生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桩小事,灵隐的经辩结束了,五台山的喇嘛们没有回去,而是被皇帝一起带回了京,说是要请几位大师给皇帝讲经。
第二件是护军都统纳音布调职,皇帝以他年老让他卸职,接着太子写折举荐了托合齐。
皇帝当时问了周遭臣子的意见,佟国维不同意、马齐不同意,连一向寡言的老臣伊桑阿在挣扎一阵后也说了不同意。可皇帝还是批复了太子“可”。
随后皇帝还传旨恢复索额图自康熙二十二年被夺的原品,但调开了他的领侍卫内大臣,同时升任阿灵阿为领侍卫内大臣,并任命了与索额图极为不合的索尼另一个心裕为领侍卫内大臣。
同时阿灵阿着手将新满洲编为侍卫,渐渐取代皇帝身边原本以勋旧荫生为主的御前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