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儿本来就年纪小容易当真,如今听到顾嘉这么说,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齐二:“这位齐大人,太过分了!姑娘,你白白请他吃好吃的了!不曾想这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忘恩负义,根本不能当人来看!”
顾嘉惊讶:“什么?”
小穗儿恨恨地抹一把眼泪,把自己去见齐二,又如何如何吃了闭门羹的事说了出来,最后哭道:“姑娘,他们竟然说不见你,还把我赶出来了,真是白喂他吃好东西了!”
顾嘉也是呆了。
她重病之中,心里其实都在想着上辈子的事,想着上辈子齐二最后对自己的冷漠,想着他是有缘由的,这不能怪他,又想着这辈子齐二对自己的好,想来想去,其实都是为他开脱的。
她因有心事,便也没想过去见齐二。
自己心里的事还没琢磨利索,去见了他,能说什么,又能对他说什么?况且重病之中示弱,去求助他,从此后自己再拒他,自己都觉得没脸,是以只能硬撑着了,不愿意告诉他的。
可现在小穗儿去见了他,他竟然不搭理自己的?理都不理自己?听到自己病了,竟然连个动静都没有,还能把小穗儿拒之门外?
顾嘉心里又气又恨,只巴不得齐二来到自己身边,自己直接给他两巴掌。
“我往日身子康健一切顺遂时,你非在我身边蹦跶,缠着我不放的,还曾说过要帮我,要给我盐引让我轻易讨得锦衣玉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多好!结果呢,如今我一病不起,你就躲得远远的了,倒像是不认识我一般!”一时又咬牙切齿道:“上辈子的事,看来也没什么缘由,他就是这么冷情冷心的人,是我想错了,竟然总觉得他是个好大人!他就是故意不搭理我,是恨不得早早地把我气死吗?”
顾嘉气得脸都白了,想想这事儿,心里痛得跟人用手攥着抓握一般,一颤一颤的喘不过气来,又攥着床榻上的枕头恨声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他和之前终究不同,不曾想他竟依然这么狠心!我,我——”
小穗儿见此情景,都吓傻了。
她听着顾嘉嘀嘀咕咕的,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简直仿佛疯了一般?这不是病傻了,烧迷糊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小穗儿眼里的泪都落下来了:“你,你别恼啊,那个齐大人不来就不来,你,你没事吧?你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可是顾嘉就是气。
她恨齐二,恨得简直想咬死他。
若说人品,他是一等一的好,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人品好的人了。
若说做夫君,他按说也是不错的,没亏待过她没委屈过她,四年无出依然待她如初,不纳妾不收房,别的女人他也没怎么正眼看过,而且平时小玩意儿小东西,想要什么,都给。
便是好不容易从石头里挖出个满绿的翡翠,也巴巴地做成了玉戒指一人一个。
这种夫君,能说他不好吗?所以顾嘉一直觉得,齐二是个好人。
可就是好人,他也会办坏事。
最后自己都病得厉害了,他不是也没多说什么就匆忙跑了吗?
对对对,他必是忙着家国大事,必是因了三皇子刚刚登基朝堂混乱,她心里恨,但也能理解。
可是现在呢?这辈子呢?
不要告诉她说,之前他心仪自己,现在突然不心仪了,所以不搭理自己了?
也不要告诉她说,她招待不周,所以得罪了他齐大人,所以他不搭理了。
这些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
他就是莫名不其妙地不搭理他了!
便是没什么心仪,看在两个人往日认识的份上,她病成这样,他也该来探探不是吗?
顾嘉本来是躺着的,终于气鼓鼓地坐起来。
“不行,我得把他叫来,亲口问问他,凭什么风一阵雨一阵,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当下顾嘉硬撑着就要从病榻上爬起来。
上辈子,齐二走了后,她躺在榻上想了很久。
心里明白他应该是朝堂政事太忙,分身乏术,可是心里终究不舒坦,恨他冷情。又想起婆家娘家,怕是一个个都盼着她能早死,好给后面的新人腾地方。
只恨当时她太笨,也太怯懦,竟不敢过去问问。
如今重活一世,他竟然还是老德性,顾嘉再也顾不得了,她就要问到他脸上。
若他说就是不想理她,那好,从此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若是他再敢说一个“心仪”,直接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得远远的。
顾嘉想明白了这个,就要起身,怎奈刚下了榻,便觉头重身子轻,险些栽倒在地。
小穗儿慌忙过去扶住她:“姑娘,你可消停下吧,再这么折腾下吧,平白这病养不好!”
顾嘉重新躺在榻上,气喘吁吁的,算是明白如今自己的身体了,真是不能逞强。
那怎么办呢?
顾嘉命小穗儿拿来纸笔,修书一封给齐二。
小穗儿看顾嘉倔强,无可奈何,少不得拿来笔墨纸砚,研了墨,摊平了宣纸,伺候顾嘉写信。
顾嘉本身身子虚弱,头晕眼花,不过还是硬撑着写了一封信给齐二。
信里面,说话很硬气,要求齐二赶紧过来庄子,她有事相商。
写完信后,她送了口气,之后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上了。
小穗儿吓了一跳,赶紧叫来管事,又请了大夫,好一番兵荒马乱,最后大夫只说这是气急攻心,病越发重了,赶紧地重新开药抓药熬药。
至于那信,一直到了晚间时分,总算消停了,小穗儿才想起来。
犹豫了一番,她还是让管事帮着把这封信送到那位“齐大人”府上去。
齐二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去拜访下顾二姑娘。
今日她命小丫鬟过来找自己,自己没见,她现在是什么感觉?沮丧,失落,担心自己的盐引?
若是时候一长,她会不会干脆生了自己的气?
那自己还是赶紧去见一见她,若是她生气了,就哄一哄?
正纠结着,就收到了顾嘉的来信。
收到来信的时候,他心几乎漏跳一拍。
自己没见她的丫鬟,她着急了,想自己了,恨不得马上见到自己了?还是说根本就怕自己不给她盐引了,想赶紧拉拢下自己?
万般滋味在心头,齐二捧着那封信,先洗手过后,再取来一盏香茗,郑重其事地打开了。
打开后,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让他过去庄子,说她有事。
说实话,齐二是有些失望的。
但是失望过后,望着顾嘉的那字迹,他又有些小小的宽慰。
至少她不见到自己确实是想着自己的,也不要去管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盐引,左右自己是不能缺的。
这么安慰着自己的齐二赶紧取来了最近做的新衣袍,又把前几日才取来的那对玉戒指装在红檀木小盒子里放好了,仔细地揣在怀里,然后过去顾嘉的庄子里。
投了拜帖,被一个还算体面的管事请进去。
一进去庄子,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上一次过来这庄子,前后树木修剪整齐,屋舍前后也无杂物,利索别致,井然有序,便是旁边忙碌的奴仆也都个个规矩。
可是这次再来,人变了,物变了,感觉也变了。
倒像是……主人家偷了懒无人打理的样子。
齐二微微皱眉,问那管事:“庄上如今竟看着大不一样?”
那管事听闻齐二问,叹了口气:“没办法,如今人心浮动,大家都各自想着自己将来前程,便是有那忠心干事的老实人,也抵不过其中一些偷懒耍滑的。”
其实这庄子里干活,谁能把活当成自己家的天天卖力气,还是得有人监督,有个奖赏惩罚,这样心里有奔头,才能更加劲地干,庄子里主事的姑娘病了这么久,底下的奴仆自然就懈怠了。
齐二听这话,更加皱眉了:“你们姑娘不管事吗?她如今在忙什么?”
那管事见他竟然这么问,也有些意外:“大人不知道?我们姑娘病了一些日子,一直不曾出门的。”
病了?
齐二听得这话,呆了半晌。
他想起今日那个叫小穗儿的丫鬟去自己府中寻自己,当时门房来报,他只说自己总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便特意地拿样了。
如今想来,竟是为了顾嘉病了的事?
她病了,重病,不能起。
这个意思开始他都有些没能懂的,后来细想,终于想明白了,她病了。
明白的那一刻,头上犹如五雷轰顶,心口仿佛被万蚁噬心,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封。
他想迈开腿,赶紧跑去看看顾二姑娘,可是却手脚不听使唤。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一阵阵发黑,而就在那眼底的一片黑暗中,他甚至觉得,这一幕仿佛曾经发生过,在哪个梦里,或者是过往的哪一世,曾经有过这样的苦痛发生。
那管事从旁看着齐二,见齐二脸色煞白,仿佛纸片一般,也是唬了一跳,忙小心问道:“齐大人,齐大人你没事吧?你……要不要给你叫大夫?”
管事心里苦,家里才病了一个,莫名又来了一个不行的?
齐二听得管事的话,深吸几口气,吐纳一番,让身体慢慢地从那种苦痛煎熬中挣扎出来。
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管事:“带我去见你家姑娘。”
管事只觉得这齐大人的眼神冷森森的,慌忙点头:“好好好,这就去。”
若是平时,按照规矩来说,自家姑娘病重,自然是不能见外客的,可是……现在家里也没个主事儿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位算是姑娘的朋友,且是个当官的,那就……那就让他先看看怎么办吧!
此时的小穗儿正愁眉不展地另外几个丫鬟一起伺候着顾嘉,帮着擦身子,喂水,可是顾嘉昏迷不醒,又高热不退,神志不清的,擦身子倒是可以,喂水却是艰难的,只弄得个打湿衣被,却没能喂进去几口。
正在这时,就见齐二来了。
小穗儿之前求见齐二,却被齐二的门房嘲笑挖苦一番,心里是存着恼意的,如今见了齐二,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不是齐大人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二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径自走到了顾嘉榻前。
榻前的顾嘉,完全没了往日的鲜活,她仿佛被抽干了水分的花瓣,苍白单薄,安静地躺在那里。
齐二僵直地站在那里,挣扎了许久,才缓慢地伸出手来,颤抖着手,探在了她的鼻前。
他总觉得,一不小心,也许她就消失了。
——
此时的顾嘉,正徘徊在一间寝房之中。
这房子的摆设太过眼熟了,靠墙处是一紫檀木百宝架,上面摆放着各样小玩意儿,墙上挂着一些字画,都是顾嘉平时看惯了的,就连那窗棂上的纱,还是她病之前命人糊上去的碧霞纱。
顾嘉睁大眼睛看过去,却见那北边书桌上还有一些字帖,那是她平时用来练的字。
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在孟国公府的寝房吗?
她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
顾嘉吃了一惊,她想着,难道自己竟然又回去了,回到那个绝望痛苦的时候?
正想着,她就看到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了,接着一大群人都来了,其中有几个妯娌,也有容氏,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彭氏。
大家都抹着眼泪,看上去十分哀伤。
彭氏更是哭着说:“前几日才看过她的,瞧那模样也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说着大哭起来。
顾嘉更加惊讶了,她这才明白,原来她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自己呢,自己在哪里?
她仔细看了一番,明白自己是飘在半空中的。
自己成了阿飘?
成了阿飘的顾嘉松了口气。
她是宁愿当鬼,也不要当上辈子的那个顾嘉,太过沉郁,日子也不好受,连个底下的丫鬟都可以嘲笑她是不能下蛋的鸡,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倒是不如当阿飘自在,还可以飘在这里继续看她们为自己哭泣。
她望着彭氏的眼泪,心说自己活着的时候病了,可没见她为自己担忧半分,如今死了,倒是哭得厉害。
彭氏哭着的时候,容氏带着儿媳妇便劝彭氏,劝着劝着,也都哭起来。
哭了好一场,终于一个族里年长的帮着劝说:“哭得也差不多了,还是问问二少爷,看看什么时候能回京,毕竟这边媳妇没了,他不回来终究不好看。”
确实是哭得差不多了,也算对得起她顾嘉,所以在那年长媳妇这么说后,大家都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哭泣,彭氏也跟着不哭了。
容氏颔首:“那是应该回来的,已经去了信,只是不知道他那里什么时候能得了信,什么时候能回来罢了。”
其他人纷纷叹息,又夸起来齐二如今是多么多么得皇上宠信,这才委以重任,是国之栋梁,夸了好半天,自然说顾嘉没福气。
“也是个命薄的,要不然以后是一品夫人的命呢!”有人这么说,其他人就跟着附和,又是一番叹息。一时又有人夸容氏是个有福气的,说着说着大家都带上了笑模样,并看不出之前竟然哭过的。就连彭氏,也开始恭维容氏,言语中又提起来齐二得早点找个续弦,这样才能“传承香火”。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二少爷回来了,正过去灵堂。”
第119章
外面突然有人说:“二少爷回来了,正过去灵堂。”
屋子里的人听了,好像都有些吃惊,一个人还说了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后大家便全都站起来,陪着容氏过去灵堂,彭氏也被容氏请过去了。
顾嘉的身子在空中飘啊飘的,却怎么都没法挪动。
她有些急了,想着做鬼连个飞都不会?
恰这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便随着那阵风往灵堂飘去了。
她飘到灵堂的时候,齐二已经跪在了灵堂前。
跪在灵堂前的齐二跟个木桩子一样,两眼直直地看着那棺木。
周围的人都劝啊,劝他节哀,劝他一切往前看,可是他也不说话,也不起来,还是看着她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