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嬷嬷见她这样,却是越发怜惜,竟然上前抱住了她:“可怜的孩儿啊!”
顾嘉没动,就任凭牛嬷嬷抱着。
她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辈子,自始至终,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换了身份。堂堂博野侯夫人生孩子,怎么会和一个庄子上的粗使村妇生的孩子混淆了呢?彭氏生下孩子后不应该是一群丫鬟嬷嬷围绕着么,便是有歹人想偷换,也是难如登天。
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弄错了的?
上辈子她也疑惑过这个问题,但是得到的只是敷衍,他们说是有个丫鬟使坏给换了,说那个丫鬟已经被处置了,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不用提了。
当时的顾嘉半信半疑,又觉得那个并不重要。
但是现在,顾嘉突然觉得,这事儿其实挺重要的。
好好的,她怎么会被人换了呢?
“牛嬷嬷……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谁把我给换了的啊?”她伏在牛嬷嬷怀中,带着些许哭腔,佯装随意地提起。
谁知道牛嬷嬷却忽然擦了擦眼泪,叹道:“是个坏心肠的丫鬟,因为偷拿过夫人的钱,被夫人罚了,但是夫人到底好心,并没有把她赶走,谁知道就这么留下了祸根。”
“这样啊……”这个答案顾嘉听过一次了,以前信了,现在却开始疑惑了。
区区一个不再受宠的丫鬟,怎么会把堂堂侯府千金就轻易地地给调换了呢?这件事总觉得被轻描淡写过去了,她觉得很不对劲。
但是看看牛嬷嬷那不想再提的样子,她也不好再深究了,只好佯装不在意。
正说着间,就见外面红穗儿走进来,却是道:“刚才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说是侯爷和两位少爷都回来了,让二姑娘赶紧过去。”
二姑娘自然是指的顾嘉。
顾姗是大姑娘,顾嘉是二姑娘。
顾嘉一听这个,便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见到侯爷并两位少爷的情境。侯爷也就罢了,一看就是心疼她这个女儿的,第一次见面都红了眼圈的。
但是那两位少爷,对自己可就是冷淡得很了,也就是互相见个面,勉强认下她这个妹妹罢了。
顾嘉想着,或许在这两位少爷眼里,他们还觉得自己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让他们疼惜的顾姗妹妹不自在了呢。
她想起过去的事,便微微拧眉,心里难免想着,自己这辈子可要远离这两个人。
他们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他们。
说什么兄妹情深,她还不稀罕呢,就让他们继续去宠那顾姗吧。
牛嬷嬷却在打量顾嘉上下的穿着。
她今日穿的是府里之前给顾姗做的衣裙,并不算太合身,有些宽松,不过颜色还倒好,海棠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雪白,乌发如墨。
她身上也没什么多余的头面,但是贵在年幼,稚嫩清新,模样可人。
牛嬷嬷点了点头:“走,二姑娘,老奴陪着你去见侯爷和两位少爷。”
顾嘉点头。
上一世她见父亲和两位哥哥的时候颇为忐忑,总怕人家不喜欢自己,也畏惧这当朝堂堂侯爷并侯爷家少爷的名头,现在经历见识得多了,她就当那两个人是个屁,轻轻放掉就是。
当下红穗儿在前面引路,牛嬷嬷和七巧儿在后面陪着,过去侯爷所在的知言堂。
顾嘉因为全然不在意的,心无负担,走起路来自然轻快。旁边牛嬷嬷见了,不免笑着点头:“二姑娘的气度,真是有夫人当年的风范。”
顾家听此,不免羞惭,却不好解释,只能笑了笑。
进了知言堂后,顾嘉便看到了自己的亲爹博野侯,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堂堂,一身紫袍,颇具威严。
博野侯早知亲女即将过来,正捋着胡子等,如今猛地见一个年轻小姑娘走进来,身形纤细瘦弱,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那样貌又像极了自家夫人年轻时候,不由呆住。
再细看几眼后,便确认无疑,这就是自家女儿了。
顾嘉低头,上前跪拜,口中道:“女儿见过爹!”
博野侯和彭氏连忙上前扶起来。
博野侯热切地凝视着女儿:“阿嘉是吧?你我父女初次见面,你就知道我是你爹?”
顾嘉眼中泛红,抿唇道:“想必是父女连心吧,我一见爹爹,便觉得十分亲切,隐隐知道这就是我亲爹。”
博野侯闻听大喜,扶着顾嘉肩膀,双眸泛红,激动地道:“你我父女缘薄,今日才能相见,为父每每想来,心痛不已。孩儿,来,你我父女既已重逢,我们不说这个,坐下这里,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顾嘉上辈子很是惧怕这位亲爹的,只因曾听顾姗讲了许多亲爹如何如何严厉,又诸般告诫,弄得她见了博野侯都不敢直视的,更不要提多说一句话。
如今重活一世,再看这亲爹,她发现亲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差吧,当下听令,乐颠颠地坐在了博野侯身边的绣杌上。
博野侯便问起顾嘉过去十几年的种种,顾嘉把之前对彭氏说过的话又一一说了。
博野侯越看女儿越喜欢,彭氏纵然是已经听说过一遍女儿在乡下的事,也不由得抹泪一番。
夫妻两个又各自掏出来一个锦盒,要送给顾嘉。
博野侯送的是一个赤金长命锁,而彭氏送的则是一对流光溢彩的碧玉镯子。
当着他们的面,顾嘉不好掏出那长命锁摆弄,不过掂量了下锦盒,可以感觉到分量不轻,且又是赤金的,当下心中欢喜。只这么一个长命锁,她以后变卖了便颇能得一些银子,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况且来日方长,她还能再慢慢地挖一些。
至于彭氏那个镯子,顾嘉看了,心里虽然也算喜欢,但是却总有些怅然。
她当然知道,彭氏有一对家传的玉镯子,那才是罕见的好东西,是传女不传男的。彭氏把那个家传的玉镯子给了顾姗,心里歉疚,便只好另寻了个玉镯子送自己。但同样是镯子,差了有十万八千里呢。
上辈子她和顾姗同时去赴燕京城一位颇有身份的国公夫人的宴席,人家看到顾姗手腕上的镯子,还特意提起了她的外祖母如何如何,说那镯子是怎么怎么传过来的。
顾嘉也是从那时候意识到,这并不单单是一个镯子的事了,而是身份地位还有在母亲心中的分量问题。
许多事,一旦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纵然是母女亲情也是一样。
她纵然是父母亲唯一的女儿,但终究在顾姗面前落了一截子。
这边顾嘉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镯子,却听得博野侯感慨道:“我瞧着你这身量比阿姗要瘦弱一些,乍看还以为才十三岁,这是你往日吃苦受累,没能好好长身子,如今回来咱们侯府,再不用吃亏,也让你娘好生给你调养身子,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彭氏从旁擦泪:“那是自然,我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给阿嘉过脉,再看看开几个方子补补。”
顾嘉听了,忙恭敬地低头表示感谢。
相较于这边认亲的热火朝天,侯府的两位少爷顾子卓和顾子青那里却有些冷清了。
这两位少爷,老大顾子卓此时恰为弱冠之年,生得俊美无双,老二顾子青年十七岁,相貌比起老大顾子卓更胜一筹。
只不过这两个人确实如顾嘉记忆中一般冷淡,老大顾子卓还一脸温和带着笑,尽管那笑里有几分疏远。而顾子青,干脆就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认亲大戏丝毫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
博野侯今日认了顾嘉这个亲生女儿,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喜欢,突然间抬头见自己两个儿子竟然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不由心中不喜,当下虎着脸命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见你妹妹!”
第9章 藤鞭
顾子卓和顾子青两个听闻这话,对视一眼后,便齐齐上前和顾嘉见礼。
顾嘉早知道他们对自己不冷不热,不过此时博野侯和彭氏在,少不得装装样子,便低头,诚恳恭敬地道:“阿嘉见过两位哥哥。”
彭氏看顾嘉给哥哥见礼时举止颇为得当,竟是个性情柔顺知道礼节的孩子,心中颇为欣慰。
博野侯却觉得自己两个儿子面对女儿时,神态太过冷淡,越发不悦:“你们的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受了不知道多少罪。如今好不容易归家,你们两个做哥哥的要好生照料她,知道吗?”
顾子卓和顾子青齐声道:“儿子谨遵父亲之命。”
博野侯点头:“今晚咱们一家子吃个便饭,算是庆祝齐家团聚吧。”
博野侯既下了这个令,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当下彭氏下令,摆下家宴来。
谁知道待到全家入席时,那顾子青却突然道:“阿姗呢,怎么不见她人?”
他这一说,大家齐齐都看向他。
顾子青不知为何,耳根微红,不过却还是憋着一口气道:“既是家宴,怎么可以少了阿姗?”
彭氏脸色微变,不过还是笑了笑,解释道:“刚才阿姗已经让鲁嬷嬷过来说了,说她身子有些疲惫,想着早早地歇下了,便不过来参加这家宴了。”
虽不是亲生的,但到底养了这么多年,彭氏对自己这女儿再清楚不过。
怕是被那顾嘉当众提起有平说的话,面上有些过不去,便不愿露面。女儿家嘛,脸皮薄也是有的。
博野侯听了,点点头。他是男人家,对于后宅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也不懂,彭氏这么说,他自然也就信了,当下道:“阿姗既是身子疲惫,那就歇着吧,若是明日再不好,请大夫过下脉就是。”
到此为止,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女儿能做的关心了。
说着间,他拿起箸子,对顾嘉道:“阿嘉,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吃就是,这都是你娘知道你回来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的。”
顾嘉见这个爹言辞之间对自己倒是颇为疼爱,心中大悦,笑道:“爹,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爹也一起吃。”
她率先夹了一块清蒸鱼肉给博野侯,然后又夹了一块素炒山菌给彭氏。
博野侯见女儿对自己颇为孝顺,心中越发满意,就连旁边惦记着顾姗的彭氏看了顾嘉这般行径,也不由暗自点头,想着这个女儿自己不曾养过,但如今看,倒也还算懂事。
这边父母女儿一团亲热,那边顾子卓还好,含着淡笑陪着吃饭,偶尔间也会搭一句话,唯独那顾子青,脸色一直不太好,魂不守舍的。
顾子青突然站起来了:“父亲,母亲,今日既然是合家团聚的家宴,就该把阿姗请来才是,若是没有阿姗,怎么算是团圆呢?”
他这一说话,博野侯和彭氏夫妻二人都看向他,神色间就有些疑惑了。
顾子青涨红了面皮,咬了咬牙,仿佛豁出去一般地道:“这边一家团圆地吃家宴,可是阿姗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房中,父亲母亲可曾想过阿姗心里是否好受?”
博野侯一听,顿时怒了:“子青这是何意?阿姗身子疲乏,早早睡下了,这才没能参加家宴,难不成做儿女的歇下了,做父母的就不能安生吃个晚饭吗?”
顾子青见父亲怒了,却不仅不怕,反而梗着脖子呛道:“若是平时,这自然没什么,可是今日咱们家凭空添了一个妹妹!爹,娘,你们有了新的女儿,就不要阿姗了吗?你们不要忘记上个月阿姗还是你们唯一疼爱的女儿,今日来了新的,阿姗身子不适不能参加家宴,你们竟然视若无睹在这里大肆庆祝一家团圆?这让阿姗心里怎么想,阿姗哪点不好,就让你们这么对待她?”
博野侯这下子彻底怒了:“你还吃饭不吃饭了?不吃给我滚!”
顾子青脸红脖子粗:“父亲既让儿子滚,儿子滚就是了,为了这个新来的妹妹,你们竟然不但不要阿姗,连儿子都看着不顺眼了!”
说着,转身甩袖子就走。
博野侯气得拿起桌上杯盏,直接冲着顾子青打过去,这杯盏打中了顾子青肩膀,杯盏破碎,酒水和碎片飞溅,顾子青肩膀上一片红色的晕染。
彭氏心疼儿子,赶紧扑过去,见顾子青肩膀上竟是血肉模糊,又心疼又无奈,顾子卓在那里张罗着叫大夫,博野侯在这里尤自气咻咻的。
现场乱作一团,唯独顾嘉,望着这一切,心道这个二哥哥被砸了,可真是活该。
就上辈子来说,那个大哥哥顾子卓还好,对她虽然有些疏远,但是至少勉强算友好,唯独这个二哥顾子青,那简直是把她当仇人!仿佛有了她,他家好妹妹阿姗受了多大的气!
顾嘉现在也想得很明白了,关于她和顾姗,从两个人同住一院开始,就注定了水火不能相容。
这无关乎对错,无关乎人品,这是命运给她们两个人开的玩笑,她们两个人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而在她看来,顾子青,无关乎对错,也无关乎人品,他在自己和顾姗之间可以不站队,不站队,躲远了,两个女人都可以当他是一个好哥哥。
但是他选择了站队,且站队了顾姗,那从他站队之时,他就注定是顾嘉的敌人。
这辈子顾嘉不讲什么血缘亲情,也对这兄妹之情没有任何指望的。
敌人就是敌人,皇宫內苑的亲父子兄弟都可以自相残杀,更何况面对一个根本不把她当妹妹看的哥哥呢。
顾嘉望着顾子青那脸红脖子粗的狼狈样子,很是开心。
如果不是她要假装一个温顺善良的妹妹形象,她几乎想痛饮一盏来庆祝下。
彭氏搂住了顾子青,哭道:“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哪里说过不让阿姗过来,阿姗只是因今日一些小事,觉得没脸,这才身上懈怠,娘不让她来,也是想让她好生歇着,这都是娘的一片苦心,你这孩子倒好,不问青红皂白,竟然这样指责爹娘!”
顾子青听闻,却是疑惑,质疑地望向顾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阿姗觉得没脸?什么小事可以让阿姗如此?平时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今日就出了什么事?”
顾嘉听此言,一挑眉,心道这竟然是把矛头指向自己,质问自己了?那话语中的意思,分明是说自己害了他那好妹子阿姗。
尽管事实如此,但是你干嘛这么说出来,你这么说出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当下顾嘉一个低头,用巾帕捂住自己的眼睛,硬出挤出一点眼泪来,之后便突然哭起来。
“爹,娘,二哥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要怪我的意思?我,我没其他意思,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了,若是觉得我来了不好,那我可以回去乡下,我回去乡下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