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桑狸
时间:2019-05-04 09:12:06

  弦合搂着江叡的腰,将侧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微带了抱怨:“你早晨走时说三个时辰就回来,可现在都六个时辰了,临羡,你骗我。”
  江叡失笑,温和耐心地解释:“南郡来了急报,说薛应晖又不安分,我处理着耽搁了些时辰。”
  弦合嘟了嘴,不说话。
  他察觉出异样,忙转过身来看,见她满面郁色,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他微屈了膝盖,与弦合平视。
  弦合默了默,说:“母亲给我来家信了。”她顿了顿,见江叡神情专注地等着下面的话,心情稍有舒缓,慢慢地说:“她说她很好,家中比从前和乐了许多,大伯父和父亲还有二娘都托她向我问好。”
  江叡心思转了转,自他登基后将弦合的母族封了个遍,可他们一口咬定在靖州住惯了,不肯上京。他捉摸着这八成是余思远的杰作,余思远深知他忌惮外戚之祸,不光自己不想给他添堵,还约束着全家不许上京来凭荫封耀武扬威。
  其实这样也好,他知道弦合与家人的关系并算不上亲密,这样千里之隔,反倒还能生出些念想。
  他仔细觑看弦合的脸色,笑问:“你是不是想家了?”见弦合缄默不语,道:“那你准备准备,我陪你回去一趟。”
  弦合睁大了眼睛,为他言语中的轻巧而诧。
  如今的他,也能说走就走吗?
  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嘀咕,江叡笑道:“我们微服而去,只带随行护卫,连敏敏也不带,去去就回,大约不会耽搁什么。”
  弦合一怔,心中涌上欣喜,眉眼弯弯,娇颜转阴为霁。
  ……
  江叡说一不二,果真和弦合化妆成了寻常商贾夫妻,一路北上,走了两日陆路,便到了靖州。
  本打算先去永安公府看余思远的,可走着走着却去了大将军府。
  弦合幼时在靖州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很是熟悉。她顺着宅院的壁墙绕了一圈,墙漆斑驳,暗生苔藓,全然不像小时看过的那般恢宏壮丽。
  她冲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江叡笑道:“这么长时间,我精心算计,好像每一步路都走的很稳当,我如了自己的心愿,保住了哥哥的命,也给自己挣得了一个圆满,可是临羡,我却觉得如今这个我并不是最好的我。”
  她微仰了头,沿壁高高耸着,糊着尘泥旧瓦,她微眯了眼,好像穿越尘光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人儿,眉眼飞扬,笑得没心没肺,趴在墙头看街上人流穿动。
  不受规矩束缚,没有婉转算计,一双美眸清澈见底,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江叡走到她身侧,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微邈,好像在设想幼时的她该是什么样子。
  “最好的我留在了前世,那个心底无尘,敢爱敢恨的弦合才是最好的。纵然她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亲人,可是……谁也没规定最强大的,最聪明的就是最好的。”
  江叡笑了,抬手搂住她,“弦合,我至今都记得我们在燕邸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说你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什么话都敢说,可偏偏眼睛清澈得很,好像都是别人小人之心,你是真真的坦荡至极。”
  弦合梗了脖子,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坦荡啊,就是说了句在哪里见过你,并没有别的意思,是你绮念遐思太多,还一直记到现在。”
  江叡被她一噎,心里不忿地说,那你后来对我的围追堵截又算什么?可看着她的眉眼,却又反驳不出来,终究化作一缕温和的笑,纵容似的说:“好,你坦荡,是我绮念遐思太多。”
  弦合瞥了他一眼,以一种‘本来就是’的嚣张神情转而往前门走,衫袖被她甩得潇洒,行姿甚是飘逸。
  江叡眼中含笑,如最尽忠职守的护卫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后。
  还未进门,弦合就被一人撞到了一边,她踉跄着后退,江叡忙上前去扶,隐在丛林暗翳里的禁卫蠢蠢欲动,将要拔剑上前,被江叡横扫了一眼,又缩头隐了回去。
  弦合将将站稳,见撞她的是个生面孔,头扎布巾,粗衣短打,是个小厮打扮。
  他挠了挠头:“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出门急,没注意看路。”
  弦合刚要问他出去干什么,府里骤然传出一声怒吼。
  “余思远,你又偷喝酒!我说了多少次了,孩子们一天天的大了,你得有个当爹的样子,不能整日贪杯……”
  小厮忙道:“坏了,来不及了。”
  弦合听得好笑,问:“什么来不及了?”
  小厮懊恼道:“国公偷喝了酒,怕被夫人发现让我出去买一壶新的顶上,谁知酒没买来还是被夫人发现了。”
  弦合噗嗤一声笑出来,府里的官司似是愈演愈烈,余思远起先还把‘夫纲’搬出来还几句嘴,不多时便在韩莹猛烈的攻势下缴械投降。
  追赶的脚步伴着“夫人,我错了”的叨扰声传来,江叡满脸的幸灾乐祸,低声道:“没想到伯瑱还有今天啊……”
  弦合抿唇笑了笑,听里面传出来大伯父的声音:“莹儿,差不多行了,我还想让伯瑱陪我下棋呢,对,别打手,留只好手能下棋就行。”
  紧接着是如圭哽咽的声音:“母亲,你别打爹,那酒我也喝了。”
  一阵沉默,传来韩莹暴跳如雷的声音:“儿子这么小,你就教他喝酒?”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进去,少出来添乱,还嫌你爹不够惨。”
  “你骂儿子干什么?你还有理了……”
  “得,那只好手不用给我留了,使劲打,他就是欠打……”
  弦合和江叡含笑对视一眼,在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热闹面前,突然觉得不该再去打扰他们了。
  默默地走开,江叡想起什么,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小厮,道:“去最好的酒楼买十瓶花雕送给永安公,就说是长安好友所赠。”
  小厮一头雾水,接过银子挠了挠头,却见他们已慢慢走远。
  秋日艳阳高照,壁边一线绿荫花影,遮着两人渐行渐远。
  ……
  他们又回了趟陵州,这里已不是治所,昔日大半的权贵都随着迁去了国都,乍一看冷清了许多。
  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到了燕邸。
  两座石雕灯烛气派的矗立,满院的海棠花已开败了,光秃秃的枝桠突出来,显得分外寥落。
  但地上的影子却成双成对,一路进去,只觉温煦而静好。
  江叡神色微茫,想起无数个日夜,这花开粲然锦绣无边却形单影只的场景,握住了弦合温软的手,那细腻的触感充盈了每一个空荡的心缝,令他觉得时光如此,终究没有薄待他。
  弦合歪头看他,笑得明媚:“临羡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们前世见过,今生有缘,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江叡腹诽,你刚才还说没有别的意思呢……但他面上笑容不减,朗越而和煦,拥住弦合,温柔地说:“你说的对,所以我们终究是要在一起,也注定会在一起。”
  一阵风拂过,将他们的衣衫刮卷在了一起,丝萝绞缠,纠绕不舍分离。
  秋风如醉,正是倦鸟归林的时节。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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