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长髯的幕僚偷偷瞄着背向他们的二皇子, 眼见二皇子殿下都已过了及冠之年, 太子生死未卜, 封王的封号也没下来, 最为作得宠的皇子,可不就像被吊着般,进退两难?
“太.子.党那些人有什么动作没有?”一直沉默着的二皇子开口问道。
要找人, 就从那人身边最亲近的人着手。
几人沉思一番,身形丰硕的幕僚皱眉说出一句:“对了, 听闻郑家的大公子在兰州待了一段时日, 至今未回……”
“郑家?哪个郑家?”
身边另个人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 压低声音道:“你傻啦?除了国舅爷那边, 还能有谁?”
太子的表兄, 行踪他们自是关切。
此话一出,身量最高的幕僚提出问题:“到兰州做什么?”
附近除了间较灵验些的寺庙,也没有其他的了吧?
蓄着长髯的幕僚抚髯的手一顿,“我听闻罗神医似是在兰州出没……”
话落,二皇子手上要喂给鸟儿的谷物掉落,那鸟见了愤怒地拍动翅膀,“嘎嘎”乱叫,以示自己的不满。
云珏转过身,这是个面容俊朗的少年,一双带笑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薄唇轻启,“哦”了一声。
“兰州吗……”
郑家的公子、罗神医齐聚在同个地方,那么是不是代表,还有一个人也会前往?
所有人都想通了这点,齐声道:“是太子!”
要说这世上要医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病症的人,唯罗神医一人。
太子那身未清的毒,长年累月留在体内,对寿数影响之大,这些年来太.子.党的人拚了命般寻找罗神医的下落,好不容易终于在兰州打听到了线索,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所以太子人在兰州的机率之大,云珏不想错过。
“我要去兰州。”云珏几乎是当下就作了这个决定,他将掉落在笼外的谷物拾起,送到鸟儿嘴边,看着方才还气呼呼的鸟儿转瞬就变得乖巧,眼睛一弯,“许久不见皇兄,我这个当弟弟的,甚是想念。”
“那娘娘那儿……”
“母妃那里,我去说。”
瑶月宫。
一听二皇子到来,贤妃那双保养得精致的手放下手上的画,涂着丹蔻的指甲衬得那手更白了些,柳眉弯弯,与云珏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弯弯,说道:“赶紧让他进来!”
抹着胭脂的丰唇翘起,贤妃看着桌上的画卷,心想来得也是时候。
“母妃。”云珏入内,朝她行了一礼。
贤妃见了他笑得更加愉悦,招手让他上前,“珏儿,快过来看看!”
云珏一见桌上那些就知道她母亲又要提什么事,露出无奈的笑容,却还是走上前去。
贤妃把几张画挑出来摆在一旁,指给云珏看,“这些是母妃看过觉得好的,对于皇子妃的人选,你可有什么要求没有?”
云珏瞄了一眼纸上的女子画像,长得端是国色天香,媚态天成,连他见了眼神也不禁停顿了一下。
但他深知贤妃的性子,与其说是来问他的意见,不如说是用此话来试探他。
云珏自然地转开目光,低声道:“一切交由母妃决定,孩儿没有异议。”
听他这么说,贤妃果真放下了心,“母妃瞧英国公府的蒋大小姐不错,准备过些日子召进宫里来看看,若是合心意便订下,你看如何?”
“母妃觉得好便是好,倒是孩儿今日来有一事要禀报母妃……”
说完看了下周遭的下人,贤妃闻弦知雅意,抬手让下人们退下。
“要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贤妃轻笑。
“皇兄的下落有眉目了。”
贤妃一听,笑容僵在脸上,连手上拿着的画像也掉落在桌上,展现出全部的面容。
云珏低着头,恰好与画上的女子对上眼,目光挪开看向旁边提着的小字:“英国公府,蒋……”
后头的字被纸张掩住,瞧不真切,云珏心里意外,母妃竟会挑这么个皮相出色的当他的皇子妃?
“太子在何处?”贤妃收了笑,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云珏回过神来,回道:“孩儿怀疑太子在兰州,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贤妃点头,“嗯,确有跑一趟的必要。”
对于他们来说,太子的身子状况实在左右太多的因素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心里都没底,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父皇那儿,母妃来办。”
云珏办成想办的事,陪同贤妃一起用过膳后便离开宫里,而贤妃倚在榻上,想起什么似的让人将桌上的画像取了来。
她手中拿的,是蒋妙双的画像。
“我儿不受女子容貌所惑,此乃幸事。”说完将画交给身边的下人,“扔了吧。”
蒋二小姐容貌招人,还是蒋家嫡长女更合她的心意些。
***
船上,舱房内。
云琛以手支额,幽幽叹了口气。
他让鹿鸣重金去买船上的舱房,离得近些的越好,银子不是问题。
果然在银钱的诱使下,很快有人空出了一间房,恰好就在他们隔壁。
“为什么要换房间啊?也不用刻意换的嘛……”
蒋妙双知道花掉的银子有多少后,顿觉肉疼。
云琛听了一记眼刀飞过去,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问?”
蒋妙双抿着唇,垂下头没敢看云琛。
她睡相差,没喝酒的时候都能把中间的被褥拆了,一喝酒更是不得了,这个原身竟是一杯醉的体质,今早醒来她发现她竟然把云琛给“床咚”不说,还压在他身上睡了一宿!
一早醒来跟云琛对上眼的时候,蒋妙双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她对了对手指,不太好意思地道:“所以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别生气嘛……”
云琛叹了口气,“总之,你今夜给我睡其他房间。”
蒋妙双昨天夜里喊了那句“琛哥哥”后,眼一闭,就睡了过去,任凭他怎么问、怎么拍打,蒋妙双都无动于衷。
两人离得近,身体几乎没以一丝空隙,蒋妙双身上淡淡的酒气云琛也闻到了,这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反常。
说实话,蒋妙双不重,心仪的女子压在自己身上,云琛也是有几分心猿意马。
可很快,这种绮思就随着时间流逝泯灭。
这样一个人一整晚压在自己身上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早起时云琛都险些觉得他的毒是否蔓延到全身,怎么竟连上半身也没了感觉。
──麻的!
被喜欢的女子给压到身子都麻了!
云琛揉额。
因此今早他连装睡的心情也没有,更别提补眠,熬了一夜,用完早膳他忙让鹿鸣去打听转让舱房的事宜,否则他觉得也不用到兰州找罗神医了,在船上他就得英年早逝。
蒋妙双自知理亏,抱着被子,很自觉地滚到隔壁舱房睡。
她原先想着都自己睡了,喝酒醉了的话应也无事,毕竟昨天晚上她是真的一觉到天明,几乎是一沾床就沉沉睡去,这样的睡眠体验让她深深着迷,于是自然又在睡前小酌了一杯。
云琛以为今日终能睡个好觉,用来间隔的被褥也不用了,一个人独占一张床,却不知为何觉得这床上有些空,明明身体很疲累,却迟迟没有睡意。
才这么想,忽地,房门被人“啪”的一声打了开来,云琛一惊,扭头一看,蒋妙双摇摇晃晃地自外头走了进来。
云琛:“……”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喝了酒,云琛头疼不已,开口唤住她:“蒋妙双,回你自己的房里去。”
蒋妙双听了,“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最后指着自己,笑道:“我?我才不是蒋妙双呢!”
“……不是蒋妙双,那你是谁?”云琛知她醉了,倒也配合。
“我也是蒋妙双啊!”蒋妙双笑嘻嘻地说道。
云琛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越发地疼,这几天已经不知几次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看样子今晚又不用睡了,还烦恼着要怎么让人回去,蒋妙双却上前抓住他的手。
云琛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只见蒋妙双把他的右手举起,将掌心摊开,伸出自己的食指在其上写着,“我的双啊……是这么写的……”
蒋妙双很认真地睁大眼,可云琛的掌心却有好几个晃呀晃,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把好多个掌心甩到剩两个掌心后,觉得也无所谓了,伸出手的力道还太大,指尖戳进了云琛的掌心里,蒋妙双指甲不留长,倒是不痛,反而让云琛觉得痒。
然后她在其上用指尖画了两个“又”字,很是满意地对云琛说:“看清楚了!我的双是长这样的!知道了……吗……”
话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捉着云琛的手就这么昏睡过去,独留一脸无奈的云琛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
***
蒋妙双在完全清醒前,先感受到的是脖子的酸疼。
她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抚着自己的侧颈缓慢挪动,这过程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滑落,蒋妙双拉住被子,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自己竟不是睡在床上,而是以跪着的姿态睡在床边。
她纳闷不已,刚想试着站起身来,就和床上面无表情的云琛给对上了眼。
蒋妙双:“……”
她动作一顿,这人怎么跑她床上来了?
可是不对呀,云琛腿脚不便,怎么可能自己睡到她床上?
她四处看了看,一旁还放着云琛的轮椅,意识到一件事。
——跑到别人房里的,是她自己。
蒋妙双转回头,尴尬笑笑:“相公,早啊!”
云琛还是那副表情,“蒋妙双,你自己数数,都第几次了?”
蒋妙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
她真没想到喝酒的后劲这么强,都在另一个房间里,还能摸到这里来。
霓画在另一个房间没找到她,刚想来禀报云琛,发现蒋妙双人在这儿,方才松了口气。
“夫人,您可让奴婢好找!”
既然人都在这儿,盥洗用具也一并入内送来。
云琛别开眼,听着水花的声音,回想昨天夜里蒋妙双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不是蒋妙双。
可是,却也是蒋妙双。
更重要的,她前日唤出声的,那发音怎么听都像是自己的名字——听着是“琛”字而非“沉”字。
“蒋妙双。”云琛背对着她,眼睛盯着船板看。
“嗯?”正洗脸的蒋妙双随意应了一句。
霓画将水端出去,听见关门的声音,云琛转过头看向她,“你是不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对他的态度改变、异常讨好,如果跟英国公同样,是因为知晓了他的身份才这般待他,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蒋妙双将脸转过去,笑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相公的名字不就是蒋世沉吗?”
云琛:“……嗯。”
难道是他听错了?
蒋妙双转回身子,露出惊恐的表情。
刚才那怎么回事?云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哪里露馅了吗?
难道是……喝醉的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
蒋妙双努力想回想起自己都说了哪些话,可毕竟是喝醉时说出的话语,她喝了酒以后到醒来的这段期间什么都记不住,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说过哪句话?
万一她无意间道破了云琛的身份,这可怎么是好?
越想她越是冷汗涔涔。
不,不对,瞧云琛的样子比较像是在确认,这也就是说他目前还不确定,所以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认那就没事。
自打那夜以后,蒋妙双把霓画叫到房内一起睡,既然喝醉了好入眠的话,也就不用在意身边有人会干扰自己的睡眠,有霓画在也能阻止自己跑错房间的情形发生,大大降低了掉马的风险。
也因此,云琛夜里终得安生,而蒋妙双也从不胜酒力,慢慢开始适应的时候,兰州到了。
蒋妙双踩上陆地时脚步还有点飘,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坐船,原先还担心会不会吐得稀里哗啦,幸好原身喝酒不行,这方面倒挺争气。
他们雇了几辆马车,从府里带来的下人忙着将箱笼装车,云琛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远远一片乌云朝他们这个方向飘来,最快一刻钟内便会降雨。
码头这儿接应的人还没来,却有个男子急匆匆地向前走,不小心撞到了云琛。
“对不住、对不住。”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鹿鸣抗议。
那人又再弯腰道歉了几句,云琛摆了摆手,让鹿鸣别介意。
因为一直注视着云琛,蒋妙双发现那人撞到云琛时身上掉落了一个纸团,云琛展开看了看,说道:“上车吧,我们去城里。”
然后将纸条捏住,无声无息滑到自己袖子里。
纸条上写着:“你小心,我被人盯上了,是老二,你自去城门找罗神医,我来引开他们。”
他没想到,他弟弟来得这般快。
“这就耐不住性子了吗?”他喃喃道。
云琛猜测得没错,他们才上路没多久,天空就飘下雨滴。
雷声隆隆,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车夫不得已停下车,说道:“这位公子,雨这么大,路难行,今天之内怕是到不了城里了,这附近有个寺院,您看要不要在那里借宿一宿?”
雨声很大,车夫得用嘶吼的,云琛才有办法听清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