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不发一语,却如何都安抚不了越跳越快的心脏。
乐声响起,匠人们将铁水击向空中,火花像是瞬间炸开来一般,四处溅射,宛如在空中绽放的的花朵,灿烂炫目,给黑夜里添了光明。
这时,另一群人高举着龙灯,挥舞着长长的龙身,穿梭在火花四散的火光里。
“是龙穿花!”罗轩喊道。
蒋妙双看得目不转睛,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她扭头看去,云琛的嘴一张一合,蒋妙双听不清,弯下身子,而云琛也仰着头,在她耳边轻声问:“喜欢吗?”
蒋妙双忍住了想伸手盖住自己耳朵的举动,她并不是怕痒的人,可是她却觉得云琛方才凑在她耳边说的话像化作了实体的羽毛,搔得她此刻感觉耳朵都不是自己的,很想使劲揉捏,缓解那股异样。
她看着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与节奏越来越快的乐声合而为一,“……喜欢。”
大概,是喜欢的。
云琛看出她的嘴型,笑了笑,“喜欢就好。”
***
元宵隔日,罗神医喊着酒席吃腻了,让云琛不必再订,他便让鹿鸣去办这件事。
回来时,鹿鸣满脸困惑,云琛还没问起,他就将纳闷的点给问了出来。
“好奇怪,酒楼的伙计居然问咱们府上有没有谁得罪了什么人,说有个人一直想找‘蒋’姓的人家,让咱们注意些呢。”
云琛联想到蒋妙双同他说过的那个登徒子,比起这个可能,他倒觉得,另个可能性兴许大点。
“差不多是时候回京了。”
那人要是找来,他倒是不怕,就是后续的安排会有些麻烦。
云琛将回京的意思告诉了罗神医,罗神医知道以后愣了愣,喃喃道:“这么快吗……”
“是。”
罗神医看着窗外,静默不语,云琛倒也耐心等着。
良久,罗神医叹了口气。
“阿轩那孩子,你带走吧。”
预料之中的结果,云琛再问:“那神医呢?”
罗神医摆了摆手,“那么复杂的地方不适合我,老头子我就想轻松自在过日子,这老爷子的生活也过过了,我想着,还是以前那样流浪大江南北的日子有趣。”
如果罗轩真是云琛的手足,那么回京中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罗神医不用想都知道。
他被“神医”的名头所累,四处流浪不就是为了躲个清净?回过头来再栽进去,那就不是他向往的生活了。
“罗公子会难过的。”
在还没完全确认他的身分之前,云琛还是以“罗公子”来称呼罗轩。
“又不是死别,我要是想联系他了会写信给英国公府的,你就带他回去,看是不是你们心心念念找了十年的那位吧。”
他把他养大的这一天,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况。
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养大了,人家找来了,不还给人家还能怎么办呢?
就是没料到一捡捡了个龙子龙孙,要是当年早知道是这么个人物……他大概还是会照捡不误的吧。
小小一个孩子,歪在乞丐堆里,下雪天的,片片雪花飘在他身上,缩在雪地中直发着抖,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罗神医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现在,人都大了,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即便最后真闹了个乌龙,他不是他们想找的人,就凭那张相似的脸,在京里的生活过得必是不会差,跟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亲生子,总比跟着他一个糟老头四处跑好多了。
可罗轩并不这么想。
“师父不跟我一起去京城,那我也不去。”
罗神医就怕这孩子会这样说,他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傻话呢?”
罗轩仰着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虽然我的确是很想见我原本的家人,可我也知道,养恩大于生恩,师父也是我的家人,要回去就一起回去,我怎么能丢下师父自己一个人跑了?这也太不孝了!”
他们师徒俩平日里的相处以斗嘴居多,鲜少这样表露真情,罗神医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地道:“轩小子,你不小了,我也教过你不少东西,我们学了这一身技艺,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你要是真孝顺,那就听师父的话。”
带在身边多年的孩子,突然要离自己而去,罗神医心中不是舍不得,而是鸟儿大了,总得放手让他飞,让他回去他的巢穴。
师徒俩谈话无果,结果隔日一早,他们却四处都寻不到罗神医,只在他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我走了,别找我。”
罗轩盯着那张纸,本来总是笑嘻嘻地一张脸,今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蒋妙双得知这事后问了云琛,“我们能怎么帮他?罗公子看起来很难过呢。”
这一段又是书里没有的剧情,那时罗神医是带着罗轩一起走的,并没有随云琛回京,只是这次不知因何缘故,罗轩被留了下来。
书里的云琛想让罗轩跟罗神医走,那么,现在这个云琛,又是为了什么,想带罗轩一起回去?
两个云琛产生了分歧点,已经不能再用原始书里的剧情去判断云琛这个人,书中的他是固有的形象,而她面前的他却是活生生的人。
只要待他好,他会谨记在心,想着自己能用什么方式给予对方相等或是更多的回报,并不是没血没泪的暴戾反派。
比起书里的那个,她更喜欢现在的云琛。
这一次,她跟他,想必都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等他自己想通吧,如今我们说什么都会影响到他的判断,我想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去向。”
回京的行囊早已收拾妥当,就剩一个罗轩,他们在等他的答复。
是跟他们走,或者,是去找罗神医?
半天后,云琛他们就等来了罗轩的回答。
“我想明白了,我跟大哥回京。”罗轩扯出一个笑容,“既然这是师父的希望,那身为徒弟的我,也只有照办了。”
罗神医走得那般决绝,不就是为了让他更能利落地下决定?
他不能辜负了罗神医的这片心意。
云琛点点头,罗轩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优柔寡断,他站起身,“那,我们回京城。”
第48章 第十八声相公
第十八声相公
回京船上, 这回订了足够的舱房,蒋妙双不用再和云琛挤一间,为了安全起见,几个人的房间都是相邻的,对于蒋妙双他们夫妻又没有同睡一间房,罗轩感到相当纳闷。
“嫂子啊!”罗轩对蒋妙双招了招手。
“怎么啦?”
对于罗神医的不告而别, 罗轩消沉了几日, 直到最近几天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恢复成那活蹦乱跳的模样。
罗轩左右看了看, 小声问道:“嫂子, 你跟大哥为何总是分房睡啊?”
这个问题蒋妙双不好回答,罗轩到现在都以为她和云琛是夫妻, 大家住在一起那么久,尤其这会儿还在船上,他们没有同住一间房这件事可不就无法掩饰了吗?
她觉得, 都认识那么久了,回到京城也会暴露他们是兄妹的事情, 还不如现在就说个明白。
蒋妙双张了张口, 罗轩没注意到她有话想说, 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之前大哥腿脚不便, 行房需要顾忌, 如今恢复得相当好, 分房已是没有必要, 虽然太早要孩子于女子而言对身体有损,但总这么分开睡也不是个事儿,喝点汤药避着点,夫妻感情总要经营的不是?”
蒋妙双:“……”
如果现在告诉罗轩,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对她说了这些话的罗轩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那个……罗公子……”蒋妙双觉得还是不能让他继续误会,只得说出真相:“其实我们不是夫妻。”
“不用因为害羞就说不是夫妻啊!若想求子的话,嫂子可以先调养好身子,过个几年再要孩子也差不多了!我这有方子,生出来的孩子绝对白胖!”罗轩自卖自夸。
“不是的,我在蒋家排行第二,英国公是我父亲,我这次是陪哥哥一起来求医,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做妇人打扮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罗轩刚想找纸笔抄方子的手停了下来,又想笑又觉得困惑,认为蒋妙双没必要骗他,以至于表情相当古怪,“这怎么可能?我就没看过有哪对夫妻跟你们一样恩爱的!”
“恩、恩爱吗?”蒋妙双惊恐不已,她跟云琛的相处在外人眼里看来竟是这样的吗?
“是啊,上回我不过感叹了一句‘有嫂子这样的妻子真好’,回头大哥就板起了脸,这样看我。”
罗轩放松自己的脸,然后眼神定定地看着蒋妙双,学着云琛当时的表情沉声说道:“‘那是我的人,即便是亲弟弟,我也不会拱手让人’,他可是这么说的!”
平时他跟云琛眉眼就已经有些相像,再加上他刻意地模仿,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到位,蒋妙双顿觉脸上臊得慌。
她尴尬笑笑,“我哥很疼我的,大概是舍不得我嫁出去吧,你可别把他的话当真。”
等到蒋妙双走了以后,罗轩还摸着脑袋反应不过来。
“怎么就不是夫妻了呢……”
云琛看她的眼神,分明就不是哥哥看着妹妹的样子。
而蒋妙双对云琛的态度,也不像是对亲哥哥那样。
“真是奇了怪了……”罗轩实在想不明白。
等他想回自己舱房,却发现他们谈话的场所选得不是地方,正在云琛的舱房外头,而且,门不是紧闭的,而是微微开了缝。
罗轩透过那个缝往内偷偷看去,只见云琛就坐在门旁,一双锐利的眼瞬间扫向他,“你进来。”
罗轩:“……”
***
和罗轩谈完话后,蒋妙双缩进自己房里,也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挺快。
她拍了拍自己心口,先在房里慢慢绕圈子,等自己冷静下来再坐着。
奈何罗轩那句:“那是我的人”,像按了反复播放键,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任凭她怎么抽.离去想别的事情,都还是会突然迸现。
其实她很想说服自己,当时云琛说那话时两人还是夫妻身分,这样回答是正常的。
可她心里明白,那话只怕就是云琛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越是避着他,云琛就越是步步进逼,以前她能躲,现在云琛逐渐痊愈,他想去哪儿,难道还有人能拦得了他?
蒋妙双抿了抿唇,抬手摸着云琛送给自己的耳坠,要怎么跟他相处,蒋妙双心里仍是没底。
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上,那人不是病人,而是个优秀的男人。
蒋妙双侧头靠在墙上,感受着自己平复不下来的心跳声,眼神茫然。
***
在船上之后几日,罗轩一直躲着蒋妙双。
蒋妙双摸不着头脑,每回想跟他搭话,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地就跑了,蒋妙双还很困惑地去问了云琛:“我难道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为什么怕她怕成这样?
云琛只是喝了口茶,掩住自己的笑意,说道:“也许做了不好事情的人,是他呢?”
蒋妙双不解,就这样糊里胡涂地过着日子,不久,船只来到了京城。
英国公府。
今日的英国公府热闹异常。
自打接到云琛要回京的消息,英国公并派了下人每日在码头等着,得知云琛回来的日子就是今日,厨房里烧菜的烧菜,烧热水的烧热水,孙氏指挥下人指挥得团团转,在正院候着的英国公每隔不到半刻钟就会问:“还没到吗?”
哪怕下人们给了明确的答复,英国公仍焦急地走来走去,坐下没多久后又起身来回走动,标准的“坐立不安”。
终于,在他第六次询问的时候,传来了肯定的答案。
“已经到了!”
话落,英国公就像一阵风似的,快步往外走去。
信上写着,云琛不光是腿,连容貌也是恢复如初的,许久不见太子殿下的英姿,英国公明知这次治疗结果很是成功,可不亲眼看着,他这心就安定不下来。
他到大门时,见到的便是一个少年从马车上跃下的模样。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生得极好的桃花眼与圣上如出一辙,英国公看了激动不已。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与三皇子长相肖似生母,而太子与长年避不见人的五皇子则是肖似皇上,四年来,云琛的面容被面具所掩盖,英国公都险些忘记云琛的长相。
戴着帷帽的蒋妙双扶着霓画的手下马车,瞧见英国公直盯着罗轩看,过去行了个礼。
“爹,女儿回来了。”
一听蒋妙双喊出的那声“爹”,罗轩愣住,一大一小,两人泪眼相望。
他试探性地喊出了一声:“爹?”
蒋妙双:“……”
还在马车上的云琛:“……”
英国公听他喊出的那一声,仿若被雷劈到一般,腿肚子抖了抖。
震惊过后,听见罗轩的声音也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云琛。
被太子喊爹什么的,也太考验他的承受能力。
他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小小的少年朝气中带有上位者的威严,发生意外后,取代了他的脸的是冰冷的面具与阴沉的气质,平日里坐在轮椅上也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高,这般年纪的男孩,经过了这么些年,身高也不至于还停留在那样的高度,发觉自己认错人,英国公尴尬地咳嗽一声。
既不是太子,那,这人是谁?
想到了云琛信里写过的“非五即四”,英国公猜想,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罗神医的弟子罗轩。
或者,也有极大的可能是五皇子——云瑄。
只是……他为何叫自己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