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为我好”文心简直给他气笑了。“是为着我的缘故,因我生不出儿子,给人家议论,你是为着保我、堵住别人的嘴,所以才不得不和这个女人”
她见朱子轩满面沉痛,似乎就要点头认同,文心手里那杯热茶想也没想地朝他颜面泼了出去,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他道“你还要脸吗,朱子轩”
热茶泼面,茶沫扬了一头,同时那茶盏飞出,重重击在他额心。
朱子轩闭了闭眼,任水珠滴答湿了衣襟。再睁开眸子,已是盛怒不堪,面色冰冷黑沉。
“那你呢文心这些年你待我如何”他跨前一步,一把扯住文心的袖子,“动辄就打打骂骂,从来不顾我的脸面,当着丫头就挤兑我,挑我的错每回闹性子,非得人跪着来求。夫妻敦伦,永远不情不愿自打生了两个丫头,不是你自个儿闹病就是那两个赔钱东西闹病,镇日的忙忙乱乱,就是我在外头受了天大委屈,回到家中也得不来你一句软语温言。”
手上用力,扭住文心的胳膊不许她推拒,厉着一张脸,近得几乎碰到她鼻尖,“我告诉你文心,我早就受够了你和你们文家,清高什么呢我是没有入仕为官,读书也不及你两个哥哥,可论起家世门楣,谁比谁低了便是我靠祖荫,也能保三世无虞,想巴结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年你以为就一个沉璧你真可笑,你防来防去,那点子粗笨手段,以为防的住谁呢”
文心眸子瞪得大大的,呆呆凝望着面前这暴怒阴狠的男人,她怎么听不懂呢
他在说什么难道这些年她以为的夫妻恩爱和忠贞,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
丰钰身在隔间,此时再也坐不住了。
真相如此不堪,朱子轩看来是动了大怒铁了心不肯低头。
以文心宁折不弯的性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她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
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文心不比旁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虽无血缘关系,可在她心里就和同胞姊妹一般亲密。
可她又迟疑,自己闯将进去,除了令朱子轩越发恼羞成怒,还能起到什么旁的作用
夫妻间事本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文心和朱子轩之间的过往、得失,除他们自己,旁人怎么说得清呢
丰钰咬了咬牙,深呼一口气打开了室门。不想脚还没踏出去,就见文嵩气急败坏地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两人一照面,均是一怔,文嵩挥退身后小厮,睨了门口的小环和文心的侍婢等人一眼,压低声音对丰钰道“你怎在此处”
丰钰见到他来,不免舒了口气“二公子,您来得正好。如今闹得不好收场,我毕竟是外人,不好插手其中。您快去劝劝”
文嵩抿了抿嘴唇,想与她说点什么。
就听本就吵嚷的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走廊上众人的表情均是一变,文嵩顾不得礼数面子,急速提步就去推门。
屋中情形令丰钰变了脸色。
只见文心傻傻地立在那里,摊开双手,不知所措。见得自家二哥和他身后的丰钰,她眸子颤了颤,泪水滚滚而落。
“我不是故意的”
“闭嘴你这毒妇”朱子轩怀抱着郭沉璧,气得声音都微微发颤,他回过头,惶急地望着怀里的女人,用与适才完全不一样的轻柔声音安抚道“沉璧,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扬起脖子,朝外大喝“都是死人么还不去请郎中”
文嵩走到文心身边,扯住她无措的双手,“文心,你做了什么”
文心抬起头,看看文嵩,又看看地上那女人一裙子的血迹,她终于忍不住,吓得哭出声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丰钰此刻亦顾不上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她上前握住文心的手,顺着她的目光朝郭沉璧看去,“文心,你好好的说,发生了什么。”
文心声音发颤,浑身不能自抑地哆嗦着,“我我推开他,是她自己扑上来,撞到的”
她此刻说话语无伦次,文嵩根本听不懂她说些什么。
丰钰凝了凝眉,按住文心手背虎口位置,稍稍用力,给她带来些微疼痛。
文心涣散的目光似有了焦距,半是惶恐半是不甘地道“他扯我的手,我就”
丰钰声音低沉“朱公子扯住你,你想甩脱。”
“是”
“他被你推了一下,郭姑娘是想来扶他,却不妨被他撞到了肚子”
文心终于气息定下,拥住丰钰哭出来,“是,是的我没有故意要伤她”
文嵩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面色愈发沉了几分,他转过头,看向地上蜷缩那对、似乎正要生离死别的男女。
“朱子轩,难道这也要怪文心”
朱子轩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抚摸郭沉璧微凉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文嵩恨不得冲上去一拳将他掀翻,可视线触及那女人裙上的血,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
“我不想看见她”郭沉璧气若游丝,在朱子轩耳畔小声地哀求,“让她走,我不想看见伤我孩儿的凶手”
朱子轩连连点头,安抚着怀里虚弱的人儿,他的心在滴血,整个人都已经没了魂,他扭过头,朝文心和文嵩等人厉声喝道“还不滚”
“若我孩儿有甚三长两短,我”
“你待如何”文嵩捏紧拳头,上前一步,将朱子轩提了起来。“此事非文心之过,难道你自己没有责任非要将这罪名推到文心头上,你才觉自己好受些是么”
朱子轩正欲驳斥,郭沉璧不知哪来的力气,匍匐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她仰脸乞求“别说了是我福薄,是我活该还不行么求你了,表哥,你叫他们走吧。是死是活,我不敢怪罪任何人表哥,我只想你陪着我”
朱子轩心中大恸,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安置椅上,垂眸露出哀求之色,“你走吧,文心,算我求你。给她条活路吧,成吗”
低沉的语调,带着不能忽略的深深恨意。
文嵩气得看不下去,一把抓住文心的袖子“看他这幅没骨气的德行,没得污了眼睛我们走”
文心木然被他拉着,眼睛还望着朱子轩,和郭沉璧的裙子。
丰钰蹙了蹙眉头,快步踏出,拦在文嵩身前。“且慢。”
屋中人都朝她看来。
朱子轩气急败坏地道“你是何人”
丰钰并不理他,抬头望住文嵩“文二哥,烦请您叫人请个郎中过来。”
文嵩眉头锁紧。郎中
刚才朱子轩不是已经叫人请了么
可丰钰这般说,绝对是事出有因,文嵩没有多问,朝她点了点头。
朱子轩喝道“不必了,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众人皆不理会他,文嵩扬声喊小厮过来吩咐下去。
那郭沉璧忽然哭出声来,抽抽噎噎好不可怜“表哥,他们怎么非要和我过不去呢”
丰钰冷笑一声,牵住文心的手,“我们去隔壁屋中等待。”
文嵩回眸看了朱子轩一眼,鼻中哼了一声,和丰钰一并搀着文心走了出去。
一入隔间,文嵩就急切问道“钰妹妹,可是有何不妥”
丰钰拉着文心的手,替她按揉僵直的指头,淡淡道“我不能肯定,不过适才听文心所言,那女人举止有些蹊跷。”
文心所言
适才文心语无伦次,根本没说一句完整的话
文嵩忍不住多看了丰钰两眼。见她今天打扮得有些不同,似乎格外秀美。
他心中怦然,忙垂下头去,回身亲替文心倒了杯茶。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脚步声从阶梯处传来。
文嵩忙敞开了门,一看,竟不是朱子轩派去请郎中的人。
一个通身玄色劲装,眉角有条浅浅疤痕的男子当先,引着一位老者,正朝这边走来。
今儿文心将二楼厢房几乎都包下了,只除了最远处的那间,说是不外让的。文嵩只以为是那头的来客,谁知那玄衣男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文嵩一怔,见对方极利落地抱拳,“知晓丰姑娘的朋友需郎中看治,主子特命小人引乔大夫前来相助。”
文嵩一头雾水,回眸看向丰钰“是你认识的人”
丰钰亦有些意外。意外之余,还略略腹诽了一番。
怎么又跟他撞见
头痛好了么就来巡铺子了这侯爷做得,似乎有些太清闲了吧
“这位是崔先生。”丰钰含糊介绍了一句,她扶起文心,走到门前,“有劳先生,还请代丰钰转达谢意。”
谢的是谁,只有崔宁丰钰两人知道。
几人重新步入朱子轩的屋子,他和郭沉璧都有些抗拒。
听崔宁介绍那郎中曾是京中济世堂颇有名望的坐馆大夫,又实在担忧郭沉璧肚子里的孩子,朱子轩纠结半晌才点头同意叫郎中给她诊脉。
郭沉璧扭动身子,哭成泪人一般,咬定文家不安好心,说什么都不肯递出手腕。
朱子轩只得按住她,又哄又吓,闹得自己满头是汗。
那郎中搭上她腕关,闭目候了三息。
屋中众人屏住呼吸,无人言语。郭沉璧一双水淋淋的眸子也暂散了雾气,不无担忧地望着那郎中,只盼他说出的话,不要让自己太失望。
郎中收了诊脉的腕垫,站起身来。
朱子轩一把攀住他袖子“老先生,如何”
郎中并不理会他,朝崔宁拱了拱手“此脉无碍,母子皆安。”
朱子轩一颗吊起的心瞬间回落,还来不及高兴,就又蹙紧了眉头“可是,她刚刚流了好多的血”
那郎中冷笑一声“是么”甩袖便走。
朱子轩神色一变,上前将他拦着“你这是何意给人瞧症,自当将症候述说清明。我不过关心家眷病情,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需郎中答话,崔宁刷地从袖中抽出匕首。
文嵩、朱子轩等人皆惊了下,但见寒光一闪,刃入掌心。淋漓滴答的鲜血,从崔宁拳缝中淌了下来。
丰钰眸色变换不明。
这等内宅妇人间的粗浅把戏,说开便是,何须安锦南身边的人做如此大的牺牲
这人情究竟要如何偿还,才得两清
崔宁用帕子抹去掌心血迹,摊开来,丢到朱子轩面前。
朱子轩看看那帕子,疑惑不明。
文嵩眉头一展,他一把揪住朱子轩的领子,将他扯得趔趄,“你自己看鲜血可是她那样的颜色”
一拳打上去,击偏了朱子轩的脸。
“还要冤我妹妹么还要口口声声骂她毒妇么你这瞎了眼的贱种是我文家不幸,将闺女嫁与了你这等草包”
那老郎中冷哼一声,边朝外走,边冷笑说道“兽血腥气难散,叫他再嗅一嗅,仔仔细细认明了才好。”
文嵩扯着朱子轩,将他按压在郭沉璧腿上。
刺鼻的腥气,浓稠凝固发黑的血色他觉不出被文嵩殴打的痛楚,只将一双写满失望和怀疑的眼睛,死死朝郭沉璧盯去。
郭沉璧抱着肚子,满脸泪痕,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骗你表哥。是她是她故意害我表哥你不要信他们的,你且等着我们自己请的郎中过来再瞧,到时你就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文心以为自己失手害了无辜的胎儿,一直伤心恐惧,颤抖不停。
此刻真相大白,望着羞恼的朱子轩和慌乱的郭沉璧,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为其伤怀落泪,好不值得。
她冷冷地笑出声来“朱子轩,这就是你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的人呢。”
不能自已地狂笑出声。屋中回荡的,尽是无边的萧瑟悲凉。
“和离吧。”她抹去泪珠,昂头说道。
朱子轩猛地回过头来。他站起身,激动地朝文心走去,“不,娘子,适才所言都是气话,我是以为孩子真的出事,我一时情急”
文心捂住耳朵“别说了你的声音,你的剖白,只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夺门而出,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朱子轩连忙追上,一路尾随至楼下,“娘子,你听我说”
文嵩放心不下,与丰钰告罪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丰钰见那郭沉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毫不同情她的委屈。
她与崔宁点点头,跨出门,与小环吩咐一声着她在此守着。自己行至走廊尽头那极静僻的屋前。迟疑地喊了声“侯爷”。
屋中默了许久。在她就要失去耐心之时才传来一声“进来。”
丰钰推门而入。
山水围屏后,安锦南走了出来。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指着面前的椅子道“坐。”
丰钰抿了抿嘴唇,本想致谢后便离去,可安锦南那语调中,似乎沁着某种不容抗拒的笃定。
安锦南在她对面榻上坐了,双手撑在膝头,身躯微向前倾。
丰钰抬头,便撞进他波光泠泠的眸中去。
他抬手,一瞬拆了头上那二龙抢珠赤金发冠。
满头青丝倾下,遮住他神色不明的容颜。只闻低沉醇厚的嗓音,似乎抱怨“今日,迟了少许。”
丰钰眨了眨眼,待意识到他是在做什么,恼得整张脸都泛起红晕来。
他的头痛症,从前约过两三日便可缓,不至神伤不会轻犯。
难不成是病情加重,旧疾如今时时发作起来
她咬住下唇,迟疑伸出手去。
安锦南才闭上眼,安心静候额角微凉的触感。可偏有人不肯叫他如愿。
听得外头崔宁低低地禀道“那文家二爷,正在四处找寻丰姑娘。”
安锦南蓦地睁开眸子,冰冷凛冽的眸光盯视丰钰,似要将她刺穿。
第30章
丰钰抬起头来, 安锦南已敛了眸中厉芒。
平淡地望向丰钰,似乎等她自己思量。
丰钰两手交握,缓缓站起身来“侯爷, 那我”
安锦南垂下眸子, 衣袖下的指头轻轻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