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任时光漫漫流逝,直待她指尖酸软。
  安锦南不曾睁眼,丰钰却似乎知道他并未睡着。
  因她在他头顶幽幽地开了口。
  “我知上回客天赐一事,乃是侯爷出手相助。”
  “谢侯爷不罪,没有拆穿我那点小聪明。”
  这话她说得没头没脑,可她相信,安锦南能听懂。
  特地将人引至安锦南地界,也是抱着拼死博一回的决心。如若不能逃命,心想还可不要脸面地冲上小楼去求一求安锦南。
  原只以为靠他的人手吓退客天赐便罢了,不曾想过,安锦南还将人审的清清楚楚并送了官。
  安锦南这人见惯风浪,什么阴谋是他想不明白的事后不仅没加刁难反而还叫安潇潇过府赴宴替她长脸。
  丰钰心内是极忐忑的。
  她本不愿欠了这天大的人情。可如今是不得不欠了。
  不愿攀附权贵让自己变得毫无尊严,如今却也不得不重新操起奴婢的伙计,将什么世俗眼光凡尘礼教暂放,服侍于他。
  她何尝不知,自己的手艺实则抵不过那人情怕是这一生但凡他有何要求,她都不得不勉强为之。
  因此她才烦恼。
  本不该如此纠缠的关系,偏生变得让人尴尬起来。
  但丰钰并非是个纠结忸怩之人。她索性将话敞敞亮亮的说开。
  与其不清不楚的来往,不若纯纯粹粹就只当做是相互利用的交易。总比说不清道不明又令人不安的不停猜疑试探下去要好的多。
  丰钰静静地等待安锦南的回应。
  他闭着眼。适才,在她指尖抚上来,将冰凉清苦的味道渐渐在他周身铺开后,他竟真的睡去了一会儿。
  这对安锦南来说,在人前沉睡,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一世小心防备,才能安度至今。
  连他自己也不明,为何这个平凡的宫婢能带给他这样的安心。
  她开口说上面那番话时,他才清醒。没有睁眼,静静的听着。
  低沉不带一丝感情的声调,绝不温柔的一个女人。样貌寻常,虽也清秀,却比不得冷雪柔那等娇俏,亦不及他在京中拒绝过的那些美人惊艳。心机深沉,自私凉薄,绝不可爱。
  可冥冥中,那么多年过去,他回到盛城。又遇着她。
  无数次的梦境里,那个总在他意识纷乱时给他带来几缕慰藉的梦中人。
  安锦南徐徐睁开眼睛。
  丰钰注意到他长睫毛张开,狭长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在其中看到的不是冷冽和阴郁。
  他双目清明,面无表情,仰头凝视了一会儿。
  就在丰钰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安锦南抬起手腕,轻轻地、按住了她犹停留在他额角的手。
  他掌心干燥,温暖,指头修长,指节分明。
  将她微凉的指尖,一根根的,握住。
 
 
第28章 
  不知是体质偏寒还是什么, 她总是手脚冰冷。从前给关贵人揉腿捏肩, 总要先用热水浸过手,然后又用香炉烘一会儿,才敢隔着衣裳碰触贵人。
  安锦南肌肤滚烫,他喜欢这种凉沁沁的感觉。
  一冷一热的两只手,握在一处只是一息之间。
  丰钰眸子猛缩,下意识就要甩脱钳制。
  “不必按了。”
  安锦南淡淡地开口,将她手指松开, 然后缓缓坐起身来。
  丰钰退后两步, 朝他微微屈膝,补足了礼数。
  安锦南扫了一眼榻前的椅子“坐。”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丰钰点点头,挪过去坐了。
  光线在她背后,透过窗纸弱弱地渗入进来。屋中光线昏沉,他长发披散,遮住半张脸, 只余一抹微弱的光,在他幽深的眼底闪烁。
  “今年的巡盐御史人选,定下来了。”他说这话时, 一直注意着丰钰的表情。
  丰钰望着他, 沉默了两息。
  神色从意外到了然。
  段家所谋之事, 原她还不懂, 如今听他此言,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抿了抿嘴唇, 低低“嗯”了一声。
  “你不好奇, 是谁”安锦南挑了挑眉头。
  丰钰有点气闷。段家巴结安锦南的目的,正是为这消息,他愿意透露也好,瞒住也罢,直接与段家去说便是,何苦当面消遣她
  是想她如何,当面感激涕零,下跪致谢
  “我不感兴趣。”丰钰垂下眼,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安锦南见她有点气恼的样子,莫名觉得挺有意思,凌厉的眸子都跟着变得柔和起来。
  “罢了。”本就没准备透露,安锦南自己也说不清,如何就突然跃起这捉弄心思,想知道从来波澜不惊沉稳持重的人,喜悦或焦急时会有何种不一样的表现。
  嗯,似乎略失望。同时也觉自己这般,委实太过无聊了些。
  屋中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安锦南抿了抿唇,想要再说点什么,视线落在丰钰沉静的面上,又觉说什么都显多余。
  默了许久。
  他不言,她亦不语。
  安锦南站起身,负过手越过她走向内室。
  丰钰跟着站起身来,听得安锦南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
  他说“去吧。”
  她垂头曲了曲膝盖“是。”
  他背对着她,立在镂刻吉祥如意纹饰的窗下,黑发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高大身躯一如过往她见过的那些巍峨殿宇,纵她踏足其中,置身其间,亦知,中有一道永不可越的鸿沟,将低微如尘沫的她,远远隔离。
  走出安锦南的院落,丰钰才觉舒了口气。
  安锦南自未闭合的窗隙觑见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张开手掌,似乎适才那抹微凉的温度还遗留在掌心。
  他握紧指头,试图将那抹沁凉留住。
  崔宁适时进来,立在外间厅内躬身回报“侯爷,打点妥了,那边传话过来,丰郢已经启程。”
  丰钰接二连三地被嘉毅侯邀请,不仅丰家诸人知道,慢慢消息渗遍盛城。
  只是消息走向比较迂回,竟至许久以后,才传入侯府隔院安二太太的耳中。
  窗外桂香馥郁,窗内炕上,安二太太裴氏斜斜歪在大引枕上,身边坐着个穿道袍的婆子,炕下还陪着两个别家的太太。
  “丰家这几年虽说势大,也就是在咱们盛城这犄角旮旯的地方,丰凯且不论吧,他那弟弟是个什么东西谁人不知当面捧他两句,也是瞧他兄长面上,背着人都传他刻薄亲儿亲女。”
  说话的是炕下绣墩子上坐的妇人,穿着锦缎衣裳,满头珠翠,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提及丰庆颇为不屑,续道“换做谁家,能给自己儿子娶个商户之女明摆着为钱不要脸面,为人不齿至极”
  炕上那身穿道袍的姓武,闻言笑道“不单他儿子婚事如此,他那宫里出来的闺女亦是。前儿我在观里听某家夫人说起,丰庆那填房的,还曾收过郑家的茶礼钱,要将他那大闺女说给郑英。”
  下首另一个一直没言语的李太太叹了一声“就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样的闺女且还不论如今他小舅子还押在大牢里头,听说犯的可不止是命案,另有旁的许多牵扯。”
  转头看向炕上的安二太太“太太,您可不能眼瞧着咱们五姑娘被带坏了名声,那丰家嘴脸难看的很,如今四处张扬说他们闺女是咱们侯府的常客。咱们侯爷向来行事公允,远避着各路官员,如今这消息一出,不少人都暗里猜测,是不是那丰家欲再进一步。”
  安二太太守寡多年,平素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往来。屋中这三人,陈太太、李太太、武道婆乃是她的牌搭子,常常上门来与她说话解闷,谁想这几天围绕一个姓丰的姑娘,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安二太太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侯爷已经不理外事许久,丰家进不进的,与我们侯爷何干旁人乱嚼舌根,你们可别跟着瞎传。”
  转头就吩咐侍婢“去把五儿喊来,说我有话吩咐”
  那李太太忙劝“太太别气,我们和太太说起这事儿,也是不想姑娘给别有用心的人骗了。那丰大姑娘我虽不识,可她家如今官司缠身,不想着避讳一二,还有闲心整日来侯府闲逛,这能是什么好人儿五姑娘再怎么聪慧过人,毕竟年小,这世道人浮于事,心眼阴沉的人可多了去了,咱们侯府又简单清明,可没见过那许多下作功夫。”
  安潇潇从屋外走来,远远就听里头几个妇人你言我语,她攥了下衣摆,垂头迈入屋内,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喊“阿娘。”
  安二太太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指着那几个妇人道“谁教你的规矩,眼瞎了吗瞧不见长辈在座”
  安潇潇勉强扯出个笑来“是,晚辈不周。请各位婶婶安。”
  众人忙让座,争先夸赞安潇潇出落得水灵。安二太太一语不发,安潇潇便不敢坐,立在炕下,垂头等她训示。
  安二太太道“如今你有幸帮着侯爷管他库房的钥匙,须得记着,这是咱们二房的脸面,可不是侯爷特别看得起一个丫头片子的缘故。”
  安潇潇脸色涨的通红,见那几个妇人垂头暗暗拿眼打量自己,羞窘的感觉像火,熊熊灼烤着她。
  “没事多带着你弟弟去侯爷院里转转,少来往些不三不四的人,没得给人抹黑了咱们侯府的颜面。”
  安潇潇如何不能承认这句,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能来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当着这些人面前这样诋毁亲生女儿,她实在想不通安二太太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阿娘,我平素帮兄长打理院子,甚少外出,并没有来往什么不好的人。”
  安二太太沉下脸来,厉声喝道“你亲娘说句话,你倒是有八百句话顶着那丰家是什么东西,再能耐,比你侯爷哥哥大了去”
  安潇潇这才明白说的原是丰钰。
  她低低地道“丰姑娘是个好人,阿娘许是误会了。外头传言做不得数,下回寻她来给阿娘瞧瞧,阿娘就知道的了。”
  安二太太见她在人前忤逆自己,勃然大怒“我生你出来便是气我的么你如今胆子越发大起来,是仗着自己帮着侯爷管了事觉得自己能耐了还是外头那姓丰的教你如此”
  几个妇人素知安二太太的脾性,不大敢劝,又怕安潇潇尴尬,只得站起身来告辞。
  安二太太一挥手“你们都坐下今儿还没摸牌,走什么走”横了安潇潇一眼,“出去”
  安潇潇垂头行礼退了出门。听里头那些妇人不住说些好听的哄安二太太莫气。安潇潇撇了撇嘴角,对贴身侍婢不以为意地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地去了。
  回头就到安锦南的屋子“哭诉”“外头传言丰姑娘走我的路子帮她爹谋前程呢。才被阿娘喊去痛骂一顿,叫我离那不三不四的人远点。”
  安锦南手里拿了本书,靠在椅背上瞧得仔细,闻言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下意识的无心举动,半点不落地被安潇潇收入眼底,她忍住笑意,苦着脸道“我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兄长准备怎么补偿我们”
  安锦南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安潇潇一眼“补偿”
  他身子后仰,展臂靠在椅背上,面上波澜不兴地道“你擅做主张,我还未曾罚你,倒来与我讨要补偿”
  安潇潇嘿嘿一笑,凑前撑住桌案,“兄长的意思,是我不该喊丰姑娘来帮兄长治头痛”
  安锦南“哼”了一声,随手拿起书垂眼不理会她。
  “兄长,你书拿倒了。”安潇潇道。
  安锦南蹙眉盯了下书页,然后抬起头,板起那张冰山脸冷冷地睨她。
  安潇潇扯开嘴角笑得灿烂“没拿倒,逗你的。兄长不愿意丰姑娘上门,那今儿,我就叫人去丰家,和她说清楚吧。人家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正议着亲呢,天天过来和兄长这般什么什么的,也确实不合适,耽搁了人家姻缘,可不大好。”
  她朝安锦南眨眨眼“兄长,你说是吧”
  安锦南“”
  “那兄长,我这就去。”安潇潇直起身子,就往外走,边走边扬声道“百合,茉莉,寻个腿脚利落的小厮来,叫他”
  “慢着。”安锦南放下了书。
  安潇潇扭头朝他一笑,依旧走到门前“叫他去街上帮宝大爷买两斤糖果子。”
  安锦南攥了攥拳,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他这是,被个丫头给耍了
  安潇潇口中那名正在议亲的姑娘,此刻身穿蜜合色琵琶领对襟衫,茜色百褶裙子,被周氏推到镜前,吩咐小环再给她施层胭脂。
  丰钰原本肤色底子算白,只是这些年辛劳,保养不佳,总有些苍白泛青。涂了胭脂,两颊红润,连带整张面容都跟着鲜活生动起来。
  周氏又帮她挑了镂金喜鹊登梅的耳坠子,斜插一根同款的金簪子,让那细珠流苏垂下来,看上去颇有几分富丽。
  丰钰浑身的不自在,抓住周氏的手“嫂子,我能不能不去”
  周氏在首饰盒子里给她挑项链,随手拍了拍她肩膀,“妹子,难不成你一辈子在家如今叫你自己去相,又不是盲婚哑嫁。议亲的消息是早放了去的,便择了好的,也得慢慢准备,许是一两年,许是两三年,你不必怕。”
  人人知道丰钰议亲,议来议去总没准信,知道的是她为继母所误,又不曾有相当的人选。不知的,还以为她是有什么毛病被人屡拒。时日长了,难保又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而道理其实也正是周氏所言这般,她总是要出嫁的,难不成一辈子在家做个老姑娘
  丰钰叹了口气,手指收回袖中乖乖任周氏折腾。
  袖子里的珠链手串顺着小臂滚落到腕上,丰钰突然怔住,咬了咬下唇。
  周氏上回给她戴的那对紫玉镯子,似乎落在安锦南榻旁的小几上了。
  一路心不在焉的乘车,不知怎么想到安锦南和嘉毅侯府就觉得十分烦乱。
  怕是欠的人情太多,那人又明显瞧她不起,叫她心里难以抑制地不舒坦。
  天气晴好,眼看是重阳,今儿见面地点定在宏光寺里。
  对方是上回那位五婶娘的娘家亲戚,姓应,父亲在京为官,为奉孝祖父母,他和他娘亲都没随赴任上。
  进香拜佛后,丰钰随在丰三太太身后,和那家的姑太太一并到厢房里头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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