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他转过头去,堆起谄媚的笑“侯爷,这贱婢胡言乱语。这些事这些事是有心人栽赃啊还请您彻查,莫着了小人的道儿啊”
  安锦南揉揉额角,头还隐隐发痛。
  他不发一言,指尖点在桌面上,有节奏的轻轻敲击。崔宁上前一步,阻止冷擎风对芍药的踩踏,蹲身扶着芍药,劝道“佘姑娘,您还要继续包庇这人么”
  芍药嘴角溢血,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崔宁起身,从桌面上抽出一沓发黄的信笺,递到芍药面前。
  “你要不要打开看看”他轻轻拨拉那些纸页,颇感慨地道,“这些年他递过来的信以你的谨慎,便是不烧毁,也必会撕烂,不留痕迹。可你没有,你一张张的,都小心翼翼地保存,藏在床后的墙缝里,从京城一路带到盛城,每晚都要拿出来看许多遍”
  芍药眉头动了下,含泪转回头来。伸手想来夺过那些书信,可手臂剧痛,指尖冰冷,没一丝力气。
  “你真是痴心,为着他一句话,你就这样白白等待了十年。”崔宁将信推到她手里,悲悯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妄想替他担下罪责,与他同生共死,可他是如何待你他辱骂你,轻视你,殴打你。佘姑娘,值得么”
  冷擎风咬牙切齿“什么信件这不是我写的”发狂般要来抢夺。
  芍药被他一撞,又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他卷起那些信纸,撕得粉碎,扬头洒了芍药一身,“你这贱婢,与人勾连,还要嫁祸栽赃与我,你以为侯爷会信”
  他状若癫狂,重新扑向桌前,满脸堆笑“侯爷,您别听这贱婢胡说,我可不曾吩咐她做什么,我”
  崔宁冷笑“冷爷真真独具慧眼。这些书信,您连打开看一眼都不曾,就知其中内容是栽赃您吩咐佘姑娘做事”
  冷擎风愣了下,神色慌乱,仍胡乱地找借口“这这有什么难猜侯爷,您别信她,我没有做过,这都”
  “够了”
  一直不曾一语的安锦南,蹙眉喝断了冷擎风的辩解。
  他揉揉眉心,负手站起身来。
  “冷擎风,不必装疯卖傻。”
  他指了指桌上那些东西“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无需再辩。便是什么都无,我想你死,你尚有活路”
  冷擎风眸子转了转,喉咙发出粗粗的喘声。他还想抵赖,想辩解什么,安锦南一眼扫来,才勉强闭住了嘴。
  安锦南凑近他,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留你们至今,是因我平生不能没有污点。没把柄在手,皇上安敢撒手放我兵权”
  这话用了极低的音量,安锦南的表情云淡风轻,听在冷擎风耳中,却是最可怖的催命咒符。
  安锦南敢在他面前说,就定有把握叫他无法泄露出去
  他睁大了眼睛,无边的惶恐令他整个身体不能自抑的发起抖来。
  “如今,我回归乡里,离京避世,你们用不着了。”
  他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抬起头来,朝那边的冷雪柔望了一眼。
  “就凭此等货色,妄想与我安锦南为妻凭她愚不可及,凭她肖似冷氏”
  他嗤笑“冷氏,端柔贤淑,为贵女典范”
  他笑得弯起眼,连连咳嗽了几声。
  “出于偏壤小城,身为小吏之女,粗鄙无知,蒲柳之质。淑女贵妇可笑之至”
  “听任谗言,乱服禁药,置我安锦南子嗣夭折而亡,你们”
  那笑容倏然冷下去,眸子因痛楚,霎时变得赤红如血。
  “该死”
  薄薄的唇间迸出这句,带着咬牙切齿,入骨的恨意。
  幼子夭亡的画面,如尺锯般割裂他的头颅。
  他闭上眼,冷汗层出。
  冷雪柔僵直了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颤颤的紧了紧交握的双手,泪水涔涔而下。
  “姐夫”这不是真的。
  姐夫与姐姐琴瑟和鸣,从无龃龉,是她亲眼所见。
  甥儿夭折,分明是意外,与姐姐和冷家何干
  她不信,她不敢信。
  听见她的声音,安锦南张开眸子,厌恶地低喝“崔宁”
  崔宁垂首应“是”,听他用无比冷酷的声音下令“冷氏借用本侯名头,为祸乡里,雄霸一方,今,本侯亲自彻查清楚,决心大义灭亲。”
 
 
第27章 
  “通知官府, 封锁冷府, 依律论罪。”
  “不”冷擎风睁大眼睛,快步朝安锦南扑来,“你你这是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服”
  安锦南避过身子,崔宁自后跟上,一掌拍在冷擎风左肩,翻手将他擒住。
  “冷擎风, 事败后畏罪自尽。”安锦南轻瞥冷雪柔, 笑容残酷冰冷,“冷雪柔,因年幼无知,可免连坐”
  冷雪柔不解地望向他,泪水朦胧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分明。他是说, 会饶恕她是么
  他终是不舍得她,对不对
  安锦南一字一顿道“将其送往广慈寺出家,赎其全族罪业。此生, 再不要让本侯看见这张脸。”
  冷雪柔双腿一软, 重重跌坐在地。安锦南没有理会她, 转头看了看芍药。
  芍药神色哀婉地委顿在那里, 一地碎屑, 是她被爱人凌迟成片的真心。
  安锦南轻笑一声“既你如此痴心, 本侯成全你。”
  “本侯近来饲养西域白狮, 胃口极佳。你二人一并葬于狮口,岂不你中有他,他中有你,全了你的痴情”
  “不不我不要侯爷,饶命,我再不敢了”冷擎风再也无法强撑,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去抱安锦南的腿,尖声哀求“侯爷,都是这贱婢,是她一厢情愿我不要死我不要喂狮子侯爷,看在大妹份上,看在爹娘份上,侯爷,我们是一家人啊,侯爷”
  他没能靠近安锦南,被崔宁死死钳住。
  安锦南面沉如水,屋中聒噪得令他头痛。
  他负过手去,没有再看狼狈的三人一眼。推开门,迎着刺目的阳光,缓步走了出去。
  丰钰回到丰府时,已近天亮时分。匆匆梳洗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就被窗外笑语声吵醒。
  她向来浅眠,多年宫婢生涯,耳聪目明是必要条件,外头那说话的人虽是笑着,用词也客气,“大姑娘回得晚,是该多歇会儿,且莫慌着进去传话,太太们都能明白,稍待会儿不怕的。”可若真不想吵醒人,不至特特走到她窗下扬声说这许多。
  丰钰闷着一口气,心知这是丰府素来的毛病。说是规矩大,那只是对几个掌家管事位高权重的人而言,二房向来不受待见,连她爹丰庆在内,东府这头的人对他们向是敷敷衍衍。
  门外廊下来的是周氏身边的周婆子,虽说是个下人,奈何辈分在那,又帮着周氏管着一摊子事儿,是极有体面的。丰钰就提了声音道“是周妈妈来了烦请稍待,起得迟了,叫周妈妈笑话。”
  那婆子眉开眼笑,忙把小环一推“好姑娘,快去服侍。”回身见小丫头捧了盥洗的器皿来,抢着夺了热水,亲替丰钰捧了进来。
  “是老婆子来得不该,可不曾扰了姑娘吧今儿这天气稍凉,姑娘仔细多穿着点儿。”
  丰钰怎好叫她服侍,作势斥了小环几句,请她安坐在稍间炕上吃茶,自己转去净房洗脸洁齿。
  才坐到妆台前,周婆子便自告奋勇替丰钰梳发。让了两句客气话,推脱不得,丰钰也便受了。
  梳的是随云髻,头顶盘旋反拧成三层小髻,用珍珠嵌祖母绿的璎珞点缀其间,发尾拢成发辫,手艺确实是好,衬得丰钰愈显清爽明媚。忙笑着谢了,赞了手艺,又叫人装一盒酥酪给她拿着,哄得周氏欣喜不已。
  丰钰走入上院时,小丫头们正在东屋摆饭,丰大太太、三太太、周氏、另有一个族里的五婶娘在炕上坐着,丰钰进屋行礼,那五婶娘大惊小怪地过来相扶,一脸堆笑地打量她,不住赞道“我们大丫头生得俊,又是端庄大方,怪不得招人疼”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丰钰暗忖该与昨夜嘉毅侯府有关,可人家并未指名道姓的攀扯,自己也不好解释,佯装羞涩道“不敢当”,被周氏拉着在丰大太太身前坐了。
  还未说话,便听外头丫头传报,原来几个姑娘也来了。
  丰媛、丰妍、丰娇一并进来行礼。丰钰抬头,就见丰媛两只眼肿得厉害,明显是夜里哭过。她不动声色与她们寒暄,笑闹一阵,周氏就把话题拉回正轨。
  “大妹妹,昨儿安五姑娘怎那么晚找你吃酒可是有什么喜事”
  深夜邀人过府,这是极无礼的事。
  可谁敢指摘嘉毅侯府的姑娘无礼故只有旁敲侧击,从旁打探。丰钰嗤笑一声,掩住了嘴,“她呀,别提了,大嫂子。”
  声音放低几许“还不是昨儿宴上吃多了几杯,借酒闹小脾气,心里不自在,找我过去说话解闷儿的。”
  那安潇潇才多大十四五的姑娘,再能说会道,还不是个孩子仗着小姊妹间情谊深厚,许是闹过了些倒也罢了。
  几人虽不尽信,却也不好拆穿什么。从始至终安潇潇和丰钰都不曾将她二人的友谊牵扯到安锦南,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过,周氏不好直问侯爷,笑着搂住她肩膀,“大妹妹,你跟安姑娘怎么那么亲昨儿打听她可一直住在盛城祖宅,你入宫前可没结识她吧难不成你们是通过旁人认识的”
  一屋子人面上含笑,眸子齐刷刷望向丰钰。
  丰钰摆了摆手;“也是凑巧,替祖母去寺里布施香油,偶遇了五姑娘,说几句话,十分投缘,这才互通往来。”
  抬眼见小丫头摆饭上来,便不说了,引得众人心里百样疑团,却不好追问。
  众人上了桌,五婶娘不住拿眼打量丰钰,见丰钰和几个姑娘站在长辈身前布菜添汤,规矩极好。又细看她身形腰腹,面相肌肤,朝丰三太太暗暗打了个眼色。
  待下人通传说段家老爷到了,丰钰才得空从上院出来。
  几个小辈皆不在了,丰大太太几人方问那五婶娘,“如何”
  五婶娘抿嘴一笑“我原以为是个黑瘦干枯的奴才相,哪知闺女文文静静,这样秀气瞧身形也是个结实好生养的,有眼色,会来事儿,可不像没人要的。”
  “且放心好了,这事儿包我身上。”
  丰三太太还有几分忧心,“大嫂,这丫头婚事你可确定做得主别咱们费心巴力给她寻了好出路,将来却给二房埋怨添堵,毕竟向来没有插手隔房儿女婚事的例。”
  丰大太太瞟了眼她,笑道“瞧你说的,隔房就不姓丰了都是自家孩子,娇丫头将来亲事便不用我帮忙相看”
  丰三太太讪讪笑了。
  她和闺女丰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没个顶天的男儿可依,万事还不得靠着大房将来丰娇谈婚论嫁,可不就得靠大嫂替她出面打点
  因丰凯不在家中,来的又是段家二老爷段敬,丰庆只得顶着一脸伤去了外院接见。
  脸上被女人抓出来的三道疤痕极为明显,只打眼一瞧就能知道是怎么来的。段敬心中暗骂丰庆无用,沉着脸将他从盛城府衙得来的消息说了。
  丰庆愧疚得抬不起头,听段敬道“四妹已亡故多年,又是外嫁女,原本此事我不该过问,可既官府寻到我头上,那些个原来知情的管事也都出自我段府,这事儿我如何得来与你询一询,也好回话给人。”
  丰庆连连道是,亲捧茶奉给舅兄。
  段敬淡淡捏着茶碗,并不饮用,虽不至声色俱厉地质问,脸色却也绝不好看,“近年两家情境彼此明白,来往少些,也是不愿瑞纯你难做。如今话已说白,我托大喊你声妹婿,你若还认我这舅兄,且听我一劝。”
  丰庆垂头丧气地应“是”,摆出虚心听教的模样,段敬道“其一,钰儿议亲在即,择婿贫富不论,人品须佳,不可轻贱了丫头,委屈了她。其二,四妹的陪嫁田庄、铺子、珍玩、首饰、用具、摆设,皆有册可查,不论用什么法子,如数追讨回来,给丫头陪嫁。”
  丰庆哽了哽喉咙“这”
  “客天赐害命谋财,害的谁的命,自有苦主。这所谋之财,乃出自我段家。且有四妹家书为证,言道将来嫁妆如数陪送嫡女,换句话说,这谋财案的苦主,乃是钰丫头。她这些年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我想你为人亲父不会不知。当奴为婢受尽凄楚,莫叫孩子回了自家,还给至亲冷落,受了委屈。”
  “瑞纯,你聪明一世,可别在这小节上犯了糊涂。我与刘知县有些私交,一再嘱咐勿将这丑事传扬出去。客天赐入了大狱,你本就受累,莫再叫这丑事闹得尽人皆知,咱们这把岁数,活得不就是张脸面你还有两个儿子,若为这点子银钱毁了前程,你思量,是值当不值”
  见丰庆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心里叹了一声,声音放柔几分,低声道“若无法尽数追回,差几许,你跟我传个话,我替你添补些许何妨只当我做舅父的对孩子的一点疼爱。不能叫你这当爹的在儿女面前抬不起头不是”
  说得丰庆简直无地自容。他为人亲父都未曾替儿女着想,倒是人做舅父的大方敞亮。人家亡妹的遗财被他继室谋去,换做旁人,还不气得打上门来,段家却从头到尾都不曾气急败坏的骂他一句。
  丰庆自来最好脸面,段敬几句话一劝,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一时觉得自己教妻无方,一时懊悔自己为父不慈,暗暗决心,必要将这窟窿逼着客家给补上。
  屋外,丰钰在廊前与随段敬而来的段清和说话。
  因昨日小宴邀了淑宝两姊妹,段清和的话题就围着宴会展开,与丰钰说起了近来最流行的折子戏。
  “早想一睹盛城名家季如梦的风采,只是远在临城,总是不便,表姐若得空,何时家里头唱堂会,一并叫着我”
  他眉浓目明,面容俊秀,立在廊下笑语宴宴,颇有几分英俊风流。
  待屋里头说完了话,丰庆喊她进去,丰钰才朝他点点头,越过他走到门前。
  段清和就在这时俯下身来,凑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将来谁要欺负了表姐,定要与我说,我替表姐出气。”
  热气喷薄在耳后,只一瞬。不待丰钰不快,他便重新站直了身子,仍是温润带笑的一张脸,恍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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