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丰钰正想说点什么,比如时辰不早,该告辞了云云。
  应澜生不待她张口,朝她摇了摇手中的叶片,凑在唇边,以叶为笛,缓缓吹出一段小调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注一
  舒缓的调子,婉转的曲声,借由秋风,远远飘扬开去。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丰钰垂头低眉,背转身去。不曾行礼告辞,速步朝回而走。
  应澜生并不追上,他不疾不徐地用曲声相送。风吹树动,那沙沙轻响,都变作他一曲和鸣。
  丰钰加快步子,人已到了小院之外。小环急急跟上,连吁带喘地喊她“姑娘”
  好好的氛围,不知为何姑娘说走便走,连礼都未持,偏应公子还如此宠溺,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她没懂,姑娘的恼得是什么,也没懂,应公子如何还笑得挺得意的
  丰钰自不会和小环去解释适才被人一首曲子“调戏”了。她心中愤愤地想到,都说应澜生乃是无双公子,樊城明珠,人品光风霁月行止白璧无暇,哪知背过人去,独处之时,频频令人生窘。
  她本欲与他好生聊一聊彼此的过往,试探一下他心底的真正想法,哪知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话题被他带的不知偏到哪去。
  在屋里又与夫人们说了阵话,告辞时,天色已不早了。
  缓步下山,应澜生目送丰府车马远远驶离。
  应太太瞧他目光频频回顾,不由一叹,“澜生,非她不可么”
  自家儿子又不差什么,非要如此上赶着求着人家许嫁,哪有这样的道理应太太心中是不服气的。
  应澜生似没听清这话,素来温和的面容有些许冷然。他低声道“阿娘你且先回别院,我还有事,迟些才归。”
  应太太唤了他几声,应澜生没有回头。
  他速步穿过人流。袖下的手掌暗中竖起三指摆动两下。道旁屋宇之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起起落落,迅速消失于视线当中。
  傍晚天色阴沉,晴空被流云遮了大片,天边隐有隆隆雷声传来。
  丰府车马入城,行在匝道之上,此时街巷已然人疏声慢,只个尚在拼营生的小贩在街旁叫卖。
  辘辘车声就在巷口戛然而止。
  前方车里探出安潇潇的脸来,含笑朝这边招手“丰姐姐,真巧啊”
  丰钰神色怔了下,她已拒了安潇潇的邀请,客客气气写了信去,此刻在街前相遇,是偶然还是
  她默默有些不快。不明白安锦南究竟是想干什么,打探她去处,跟踪她不成
  安潇潇已亲自下车过来与丰三太太见礼。
  丰家本就不支持丰钰推拒嘉毅侯府的宴请,三太太当即推了丰钰一把“你们自去说话玩去,叫随行的嬷嬷侍婢们跟着,要回府前只管着他们回来要车去接。”
  话是这样说,不过客气罢了。哪回丰钰上门,不是给嘉毅侯府客客气气地用雕金香车送了回来
  只恨这丫头不识抬举,不想如何巩固这关系,倒常别别扭扭,似乎不情愿一般。
  丰钰恼是恼,见安潇潇目中似有求恳之意,倒也不忍拂她脸面。
  丰钰抿唇下车,被安潇潇挽住手臂,径向侯府的车马而去。
  车前,崔宁掀了帘子,丰钰心中似有预感,登时沉了沉面容。
  踏上车去,果就见那车厢之内,一人闭门靠于车壁之上,似察觉有人凑近,方睁开一双锐目,如电般的视线朝她射来。
  崔宁目视丰府车后方向。
  暗影中,一个银光粼粼的人影立在墙下。
  若未认错,那人正是应荣。
  只闻安锦南淡淡的吩咐“去宝玥斋。”
 
 
第35章 
  车内死寂般沉默。
  安锦南居中而坐, 自丰钰和安潇潇蹬车后, 便闭目倚靠在车壁上, 未发一言。
  安潇潇挽住丰钰的手,代他解释“姐姐莫怪罪,兄长今日头痛得紧,不得已邀姐姐过府。”
  闻言, 丰钰朝安锦南看去。
  后者闭目靠在那, 面容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看不清表情。
  安潇潇朝安锦南偷觑, 见他并无反应,悄悄勾了勾嘴角,别过脸强忍住笑意,转回头瞧丰钰时,换了一脸担忧的表情“前头宝玥斋里有厢房,我与那铺子的东家小姐有些交情,距此地比天香楼更近,不知丰姐姐”
  丰钰心中冷嘲。
  人已被他们强拦住去路带上车来,还装模作样问她意愿作甚
  她并不言语,半撩了车帘朝街外看去。
  街心人影寥寥, 天色已暗淡下来, 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悄悄从一排屋檐后隐匿了行迹。
  重云堆叠,沉闷得喘不过气。一如这无人言语的车厢中, 令人尴尬的氛围。
  安潇潇能觉出丰钰的不快, 不由担忧的看了安锦南一眼。
  安锦南坐在阴影之中, 不知何时张开了眼帘。他整张面容之上,唯一双眸子反射清亮的光,视线幽幽落去的地方,正是身姿半转,倚窗而望的丰姑娘。
  安潇潇抿了抿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响。减低存在感,不叫安锦南因她而顾忌。
  今晚不知是因为秋雨欲落还是什么,街边就连摊贩都少的很。
  很快车马停靠道边。崔宁端了梯櫈,掀帘请三人下车。
  那宝玥斋的东家似乎早知安锦南要来,带着几个掌柜、店当,齐齐迎在门口,见安锦南负手走来,俯下腰去,口称“侯爷万安。”
  安锦南“嗯”了一声,没在门前停留,径直迈入店中。
  安潇潇歉意地挽住丰钰,低声道“姐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兄长,头痛起来,恨不得以头捶地,前儿额前撞出的淤青才好些”
  丰钰没有表态,她心中不快,也知不是安潇潇的过错。暗中握了握安潇潇的手,与她一道缓缓跟上。
  厢房极大。
  正中一座福寿雕花紫檀大理石屏绣榻,铺着崭新的猩红毡毯,上有炕桌,摆了一套甜白瓷茶具。崔宁进来,一一探看过,才请安锦南入座。
  下首左右各两张紫檀木椅子,中有小几,安锦南于榻上坐定后,安潇潇就给崔宁打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丰钰立在门旁,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知是自己利用了人,欠人在先。他高高在上,除此等服侍之事,她亦偿不得什么人情。
  故而心中不虞,却不能不听传唤。她深觉羞耻,亦感悲凉。
  安锦南久久等她不至,抬起眼,朝她望去。
  她今日素服简饰,却并不似从前那般打扮得老气横秋。
  这颜色浅淡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倒衬得面容皎洁,亮白如玉。
  窗外忽传来一道雷音,震得窗棂微颤。丰钰眸色一紧,朝外看去,暴雨几乎霎时便至。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覆而来。
  因这雷雨,屋中静寂的气氛给打破。安锦南指尖敲了敲榻沿,无言催促她过去。
  丰钰心中一叹,先至桌前,从小泥炉上取了茶壶,又从袖中抽出帕子,沾了那犹带热气的水,细细擦拭手掌。
  然后,她朝安锦南走去。
  安锦南伟岸的身躯坐于榻上,双手撑在膝头,垂头不知想些什么。
  那清清淡淡似苦竹秀木般的香气近了,他闭上眼,感受她纤细的手落在自己鬓边。
  她解去他束发的玉冠。
  青丝落于肩头,被她轻柔地拢向背后。
  她立在榻前脚踏上,于他侧旁,缓缓揉按他的额角。
  不同以往,这次他完全是清醒着的。
  头脑清明,无一丝痛感。
  她袖子不时掠过他耳畔,唤起丝丝缕缕的痒。
  她呼吸轻浅,胸口起伏,他余光瞥见她前襟上那颗玉石扣子微微轻颤
  安锦南霍地站起身来。
  丰钰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那脚踏距地面三寸余高度,一失足,几乎仰跌下去。
  安锦南迅如闪电,伸手攥住她手腕。一捞一带,丰钰身子被带入他怀中,鼻尖重重撞在他胸前。
  坚硬宽厚的胸肌,如一堵肉墙,她鼻酸眼花,几乎落泪。极快地退后,这回站稳了步子,抬手摸了摸鼻子,神色颇恼地看向安锦南。
  都怪他一惊一乍,害她如此丢脸
  安锦南双眉紧蹙,眸子幽深如寒潭,他面色黑沉,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她不觉又退了一步。面前这人身形高大,用这种吃人般的神色看她,极具威压。
  丰钰抿了抿唇,不解地开口“侯爷”
  略拔高的清越嗓音,让安锦南眸色更沉。
  他猛地转回身去,大步踏向门前。直开了室门,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丰钰见那身影走远,只觉莫名其妙。安锦南忽而头痛需人照拂,忽而森冷似当她如仇雠,这般变幻莫测的心思,叫人如何去猜
  她视线落在案顶玉冠上。
  安锦南到底是怎么了
  他还披散着头发
  嘉毅侯自来在外均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何曾这般无状现于人前
  丰钰捏了捏拳头,正主儿都走了,她还留下作何提步朝外而去,迎面就见适才那东家亲端了一张托盘过来。
  上头一溜十数只发梳,玉石象牙,黄金雕花,不一而足。
  “姑娘,侯爷吩咐,请姑娘择选。”
  丰钰蹙了蹙眉,这是何意
  她问“侯爷与安姑娘何在”
  那东家道“适才安姑娘已先行乘车回府。侯爷吩咐,请姑娘选好了东西便下楼去,小号备了车马恭送姑娘。”
  丰钰面色总算好看些,小环候在楼下,怕是早等急了。
  她并没有选什么发梳,不软不硬地推了那东家,快步拾级而下。
  楼下大厅空空荡荡,只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环。丰钰没见安锦南的踪影,略松了口气。虽不知安锦南缘何突然拂袖而去,能不和他多耽,总是好的。
  崔宁立在屋檐下,朝丰钰抱拳“小人奉侯爷之命,护送姑娘。”
  他身后立着几名侍卫,头上的宽沿顶冠已经打湿,淋淋滴着水珠。大雨如瀑,一如昔年永和宫外,她撑伞前去武英殿借调那日般。
  命运从那天起,就用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将她和他牵连。
  丰钰觉得疲惫极了。
  扶着小环的手步入车中,几乎立时便瘫软下来。
  每一刻面对着安锦南,都叫她有精疲力竭之感。
  崔宁冒雨行在车后,听天边雷声渐远。
  大雨迷蒙了黑夜,隐匿了屋檐之上那一路相随的人影。
  应澜生换了衣衫,仰面躺在帐中。
  他眸色清明,并未睡着,床畔琉璃罩中点着烛灯,正在等待夜归之人。
  窗棂轻响,一个湿漉漉的人影从窗口跳了进来。
  应澜生立即起身,拉开帐帘,坐在床沿问道“如何可瞧见了什么”
  那人抱拳道“小人一路跟从,嘉毅侯将丰姑娘带至宝玥斋厢房,屏退左右,”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人顿了顿。
  应澜生双手捏下了衣摆,方道“说下去。”
  那人道“一入房内,丰姑娘就近前,散了嘉毅侯的头发,还还摸了嘉毅侯的脸颊似乎似乎欲要就寝”
  应澜生眼睫半垂,看不清神色。
  那人又道“瞧情形,两人确是那种关系无疑。只不知嘉毅侯突发何事,不待继续,就率先离开,小人”
  “你去吧。”应澜生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行至桌旁替自己斟一杯茶。
  午后的银杏树下,他行于她身畔,余光凝望她清冷的侧颜,娴静淑秀,孰能料到,背着人时,她竟是这
  应澜生捏在手中的清茶未及饮,重重扣回了案上。
  他眸中波澜涌动,全然不是白日里那温润模样。面沉如水,紧抿双唇,在那桌前立了片刻,忽然扬声喝道“来人”
  一名小婢窸窸窣窣地从外进来“公子何事”
  应澜生道“备车,去清风观”
  小婢有些疑惑,却不敢多言,她连忙应下,一溜烟奔至门外。
  清风观乃是城郊一座小观,香火不旺,堪堪一名观主两名小道姑和居士在内修行。
  观后有座小院,名唤蓼芳阁,内室之中,早早燃了银丝炭,一室香暖。
  一灯如斗,窗前坐着人,是名年约二十的女子,穿一身素白夹棉袄裙,头上未戴任何装饰,一头青丝松松挽成髻。
  她面色苍白如雪,就在这一室昏黄灯火的映照下,犹不见半点血色。
  细眉秀目,琼鼻樱唇,小小一张脸上,五官甚是柔媚。
  这世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可用于这张脸。
  她细腰纤纤,窄肩修足,如玉般的指头捏了一块儿绣帕,似乎觉得针脚不够细密,取了把小剪刀将刚绣好的鸳鸯拆了去。
  她侧影投射在窗纸之上。屋外,朦朦雨中,庭院暗处,立着持伞的应澜生。
  他面上笑意全无,微蹙双眉,定定凝望镜那窗上的影子。
  痛楚和压抑轮换在他眸中漫过。
  他紧紧抵住牙根,指尖虚虚顿在半空,心中一遍遍描摹那窗上的影子。
  屋内,小婢端了热茶过来,粗陶的茶具,泡的的去岁的陈茶沫儿,“主子,夜了,您穿得单薄,仔细寒风入体,又要咳嗽。”
  那女子摇了摇头,音色柔婉而娇弱“不妨事,绣完这批帕子,才好换些炭钱,好给你们添件冬衣。”
  小婢叹了口气“主子这是何苦上回应公子送来的布匹皮料,又怎非得退了回去”
  女子淡淡一笑,将绣帕搁在一旁案上,挥手将茶端在手中,“我说过,荣哥哥的东西,我不能收。”
  婢子眉尖微颤,声音里满是无奈“便是些许布头,也收不得么你过得这样清苦,难道应公子不心痛么”
  那女子叹了口气,苦笑道“金鸽儿你又说傻话,如今我已是修道之人,新衣也好,银钱也好,于我,都是无用之物。”
  “遑论,我已经欠了他太多,你叫我拿什么还呢”
  忽然一阵凉风从窗隙灌入进来,吹得窗扇大开,她立时咳嗽数声,苍白的面色窒得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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