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丰媛垂头,那天晌午在母亲窗下听来的那些话一遍遍涌过脑海。
  “那郑英是个草包,在女色上最是不忌,有根三言两语就说得他意动,说到时定要会一会大姐儿”
  “只管把人放进来躲在小竹园,叫个人吩咐大姐儿避着大道儿,届时把大姐儿身边的都支去做旁的事,她在老太太屋里,任何人透不进消息去”
  “只待两人一歪缠,奴婢就叫人喊开来,说是见了贼影儿。也不必惊动那边的太太们,暗暗知会东府大太太一声,这事儿自然就有东府出面做主。为保全各房姑娘声名,大姐儿肯不肯都得嫁这事儿挨不着太太您半点干系,您只陪着太太们摸牌瞧花就是”
  “就算大姐儿哭闹不依,她能怎地东府能容她碍了一屋子未嫁姑娘的婚事”
  “且得拘着二姑娘咱们这边万万沾染不得届时推个一干二净,白得郑家三间铺子,神不知鬼不察,谁想得到太太头上”
  丰媛脸色发白,心神不宁。有些同情丰钰,却又觉得母亲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
  这十年她和胞弟丰尧在父母膝下长大,一家人亲昵和气,父母恩爱非常,对他们姊妹疼爱不已。自打大姐丰钰归家,这段日子父亲和母亲已不知吵了多少回架。上次父亲当着她面儿就直斥母亲,连她都替母亲委屈。
  这年本该她议亲订婚,内务府的小选不过是个幌子,父亲早已打点好州官,届时报个有疾便可从册中划了名字。偏生遇着大赦,进宫十年的姐姐竟突然归乡。好日子就此被打乱,母亲疲于奔走,家里没一日安宁。
  丰媛越想,越觉得母亲这般安排不错。
  早早打发了那老姑娘,她爹娘和她自己才能再过从前安心舒畅的日子。
  丰媛到底年幼耐不住,眸光频频朝那边望去。
 
 
第9章 
  “娘,”丰媛扭扭捏捏站起身来,“我想去更衣。”
  她已坐这半个多时辰,又揣着心事,只觉百爪挠心般难捱。
  不等客氏出言,文太太已笑道“瞧把孩子闷的,我们几个摸我们的牌,拘着孩子在这作甚”
  朝丰媛摆摆手“好闺女,你只管去歇着,玩你自己的,我们这些老的身边又不缺服侍的,不必委屈你自个儿。别理你娘,谁要训你你叫他找我”
  说得众夫人均笑了,那郑太太乃是第一回 随她姑子上门,客气地笑道“就是,各家儿都没带小辈儿过来,咱们乐咱们的,何苦为难孩子。”
  丰媛羞涩垂头,霞生满面,客氏不好留人,只得笑道“且去吧。莫四处乱走,把昨儿没描完的花样子描妥了去。”
  众人不免笑她待闺女太严苛,说笑一回,丰媛方告罪去了。
  客氏回转头来摸牌,只觉眼皮乱跳。徐妈妈不在近前,旁人不知底细,不好嘱咐看顾丰媛。只望丰媛莫要乱走。丰钰那边纵不出大乱子,总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这些阴私龌龊她不欲自己女儿沾染,盼她永不懂得这些筹谋算计,无忧无虑安稳一世才好。
  丰媛行过曲桥,距花园十分远了,才立定步子,瞥一眼侍婢小莲,低声吩咐“你随我悄悄去趟小竹园,悄声些儿的,莫叫花园里头太太们瞧见。”
  小莲见她神色郑重,心知是大事,下意识就劝“二姑娘,太太吩咐不得乱走”
  丰媛深深瞧她一眼,抿住嘴唇不语。小莲年岁尚小,身边没妈妈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顺从主子所愿。
  两人蹑手蹑脚从偏僻小道往竹园方向去。丰媛心脏乱跳,想不到自己究竟会见到什么。
  以丰钰的性子,多半不肯认命,她会喊叫,会挣扎么会吓得大惊失色,冷静不再么她那张总是四平八稳的面孔,可会生出波澜会恐惧无助么
  丰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道不明究竟是何滋味。
  相处这三个多月,丰钰待她说不上热情却也温厚,她对这个姐姐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丰钰到底给她亲娘添了太多苦恼。相较将她生养抚育大的亲娘,一点微末的姐妹情谊算得什么
  丰媛紧了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将一块绣兰花的帕子捏得皱巴巴的,每朝竹林走一步,那步子就沉上几分。紧张不安中夹了几抹奇怪的情愫,似有一双手在推着她不断向前,务要亲眼见证自己亲娘导演的这场大戏。
  今日后,家里边再无是非。她便可光明正大的开始议亲,开开心心待嫁去了。
  徐妈妈待郑英走入竹林,就慌忙过来把她儿子徐本根撵了去,自己守在小竹园入口处的道旁,只等里面尖叫或说话声一起便扯开嗓子喊人来。
  她见郑英走去深处,步子越来越快。里头只见竹影晃动再瞧不见人踪。
  她静候几息,侧耳倾听。
  清风吹拂竹叶,但闻沙沙细响。臆想中的尖叫或人语一声都没听到。竹林深处的郑英也早没了耐心,分明听着人过来的步声迎上去却没见人影。
  他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番扑了一空不免十分扫兴。耐着性子勉强候了一盏茶的时间,加上刚才埋伏在此的那些功夫几乎耽搁了半上午过去。如今身上被虫蚁叮得疼痒了几处,那传说中对他仰慕至深的官家小姐却连个影儿都没挨着。
  郑英已经开始猜测莫不是给人耍了。
  自打娘亲递出结亲的意思,到现在丰家都没个准信。那丰太太含糊其辞总说还不是叫媒人上门的时候,难不成人家心里根本不愿,只当他是个傻子逗着玩
  郑英拍掉飞扑在颈中的蚊虫,袖子一甩,步子沉沉地往外冲去。
  就在此时,小竹园四周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郑英步子一滞,难道那小姐来了
  可这步声,听来像有好些个人
  小竹园那头守着的徐妈妈亦听见了响动。她先是面色一喜,接着就听几个粗粗的嗓音。“堵着两头出入口,莫叫那玩意儿跑了”
  是男人的说话声
  徐妈妈瞪大了眼睛。她可还没叫嚷,怎地就有好些从人奔着这边来了
  此事隐秘至极,除了太太、她自己和儿子徐本根之外再无第四人知情。难道是太太另有安排可
  没给她时间多想,叫她更吃惊的还在后面,一回头,只见丰媛带着侍婢小莲正匆匆忙忙往这边走。
  她下意识地想喊丰媛回头,张了张嘴又将话头硬收了回去,她快步走向丰媛,只盼将人截住速速推回西院。这里面的腌臜事哪能叫二姑娘跟着掺和
  丰媛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与此同时,竹林里传出一个极响亮的呼痛声
  郑英被发现了
  徐妈妈猛然回头,见几个从人打扮的汉子手里按着一个锦衣玉颜的公子从林中走出。
  徐妈妈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等待丰钰被人从里头扯出来,撕了脸皮卸了尊严将她一身清高冷傲摔在地上被人跺得稀烂。
  郑英被人直接堵住了嘴。他狼狈地被压跪在地上,怎么都挣不起身。
  “人抓着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划破竹林外短暂的喧嚣。徐妈妈一听这声音,心下猛地一沉,面色剧变,快步朝这边走来。
  “大奶奶,您怎来了”徐妈妈匆匆朝她行礼,惊疑不定去瞧郑英身后,家丁从人们自揪了郑英出来,就再没进过林子。丰钰若在,指不定就躲在里头如何狼狈
  “这边乱七八糟连个守门的都不在,若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闯进去惊了太太们怎办”丰大奶奶协助理家,发威时气势不容小觑,指着地上地郑英道“你是何人谁叫你来我们家内院乱走”
  郑英是来与长辈见礼,换句话说,是来给丰家太太们替丰钰相看的,原该磕了头就退出去,身边也该跟着引路的小厮或婢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落单在园中乱晃。
  徐妈妈急得满头汗,想替郑英说句话,她才张开嘴,喊一声“大奶奶”,就见丰大奶奶忽然蹙紧了眉头,凌厉的视线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
  “二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丰媛带小莲匆匆过来,原想悄悄看出好戏,结果一出现就见家丁七手八脚齐上把林子里的人扯了出来。她与徐妈妈一样,都盼着接着被扯出的就是丰钰,可还没等大伙儿再进去抓人,她大堂嫂周氏就来了。丰媛何尝不急,怪徐妈妈嘴拙,怎还不把丰钰在此的消息透出去,借周氏的手料理干净了事
  周氏出言一询,丰媛反不好答了。她来做什么她和她娘说要回房描花样子,转头她就来了这里。丰大太太就在席上,听得真真切切的,回头知道两头说辞有出入可不疑心
  丰媛支支吾吾“我我来找姐姐”
  这也是无法之法。自己摘不干净也罢,却不能叫那人侥幸逃了
  “你姐姐”
  丰媛上前一步,紧张地挽住徐妈妈的手臂,“是,大嫂子,适才我听人说瞧见姐姐在小竹园,我等她一起绣花,等得不耐烦便过来寻她”
  徐妈妈面色数次变换,这会子总算定下心神。她暗中捏了捏丰媛的胳膊,笑着道“是了,我和我们二姑娘一并过来,正要接大姑娘回去呢,奶奶怎么带了人来,还把郑公子绑了”
  说着低下头去,歉意地扶起那地上的人道“对不住郑公子,这起子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委屈了公子。刚才您在林子里,可遇着我们大姑娘她往哪边去了”这么多人在这儿,丰钰根本不可能从林子里溜走,但凡有点儿声响,这些人哪能发现不了
  徐妈妈一面说,一面靠近林子,朝里头笑嚷道“姑娘,出来吧,大奶奶是自家人,有什么害臊的”
  刚从林子里拎出一名外男,却说丰钰还在里头躲着,又提什么害不害臊的,这是当着人坐实了丰钰与人有私。
  周氏面容微冷,唇角扯了一扯,轻嗤道“你们确定大妹妹此刻在里头”
  徐妈妈微笑道“便不在里头,也必在左近。”瞧向那一脸气恼被堵住嘴有苦难言的郑英,“郑公子,您适才确实见着了我们姑娘吧”
  郑英嘴里被堵的布被徐妈妈拽掉,终于能够发声,他眉目阴狠,沉沉瞪了一遍那几个绑他的人。接着目光移向周氏,“怎地,兴师问罪要不要过了官府,审一审我偷了你们什么你们姓丰的说来也是大官之府,就这样待客”
  徐妈妈听他说些没相干的,连忙凑来与他挤眉弄眼“好公子,您先别气,我们大姑娘呢您请她出来可好”
  她却忘了,郑英本就是被她儿子用谎言蒙骗而来的,本就和她不是一条心的。他什么都好儿都没捞到,凭什么白白惹一身腥只抓住丰府的待客之道吵个没完。
  徐妈妈急得不行,索性自己溜进那林子去喊丰钰。
  “大姑娘,您别躲了,老奴知道您在这儿,出来把话说明白了,也好还人家郑公子一个公道。好好儿的公子哥,给当成了贼抓,人怎能不气呢”
  “徐妈妈,您喊我”
  东府院内,丰钰手捧一叠洒金笺,缓步自后遥遥走来。
 
 
第10章 
  丰钰缓步朝前走来。
  似是没料到众人围着的是个陌生男子,露出微讶神色,忙不迭伸手掩住嘴唇,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大姑娘你怎翻脸不认人”徐妈妈见她从那边出来,着实吃惊不小,眼皮抖了几抖方恢复神色。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这是两府联通处,恨不得当下昭告天下污了丰钰的名声才好。
  “原本您和郑公子在林子里说说话儿也没什么,偏给这起子眼瞎的奴才给嚷了开来。他们若在外头胡言乱语,还说不准要将您说成什么。老奴在太太跟前十余年,托大说句不敬的,老奴算是瞧两个姑娘大的,实在不忍心见着姑娘名声伤损。”
  她说完这话,把脸转向丰大奶奶周氏,“还求奶奶莫声张,待客人去了悄声与大太太禀了便罢。我们大姑娘与郑公子原就是要定亲的,算不得逾矩”
  周氏听了这话,一脸的惊疑莫定。她转头看向丰钰“大妹妹,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徐妈妈的话我怎一句都听不懂徐妈妈说这位是郑公子,那他原是谁带了进来的跟着的人呢守门的人呢都死了不成”郑家再如何富贵,也不过是商贾出身,且这位郑公子花名在外风评极差,若非他和他娘是西府二婶请来的客,周氏根本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丰钰抿嘴笑了出来“嫂子,你没听懂,我自然也听不懂。”
  她朝徐妈妈温温一笑“妈妈,您说什么呢什么林子里说话谁又是郑公子这小贼你护他作甚既叫嫂子捉了,直接送官便是。你这般替他说话,人家以为人是你放进来的。”
  “我”徐妈妈不料她非但不慌不忙,还一下子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大姑娘,您可不能浑说,什么送官,这人分明是你”
  “人是我什么”丰钰茫然眨了眨眼睛,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散,“您和二妹妹刚才都说有人瞧见我在林子里与这小贼说话”
  她目光看向周氏,略有疑惑,“可我从佛堂出来,便一直在嫂子屋里啊,不信你问嫂子。难不成我还懂得法”
  周氏闻言眯了眯眼睛。
  她掌家理事多年,什么阴私诡计没见过丰钰乍然去她屋里讨要洒金笺,说是要抄经用。这本就奇怪。抄经要素衣沐浴,焚香斋戒才显心诚,讲究极多,哪有把洒金笺这样花花漫漫的纸张抄经用的
  怕是西府内部作乱,引她入内,拿她用来保驾护航呢吧。
  周氏心中冷笑。虽不大乐意插手这等糟乱事,但丰钰离家十年,才回来几天就给人如此攀诬,手上没权没势,不借力打力又有什么旁的法子
  周氏了然地垂了垂眼,脸色一沉,指着郑英道“徐妈妈说话颠三倒四,没一句能听。这人是不是郑公子还不好定论,去,请两位太太过来。将这人暂押在柴房,等事情查清楚再说”
  闻言,徐妈妈、丰媛和郑英都变了脸。
  尤其郑英,他从适才的话里已猜出了丰钰身份。原本听说她是宫里出来的,心想那金堆玉砌的地方可不得养出个娇滴滴媚生生乖巧白嫩的俏女子恰年岁正茂,比之那些刚及笄的稚嫩雏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因此才在听说这位对自己颇有情意的消息后不惜犯险偷香。
  哪知见面不如闻名。眼前这位穿得老气横秋,素面朝天,除了收拾得尚算干净,哪里有半点他臆想中的模样说起话来冷冷冰冰,行直板正,穿一身宽宽大大的直看不出一点儿曲线腰身。这要是吹灯上榻,怕也是无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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