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退休日记——赫连菲菲
时间:2019-05-04 09:36:16

  安锦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是芷兰姑娘。”抬头看天“马杀鸡,现在还做么头痛无法,身边人手艺不佳。”
  丰钰略有吃惊“现在在这做”
  安锦南转过脸来,面色是万年寒冰般淡然“回去,我家,榻上,我等你。”
  丰钰“”
 
 
第11章 
  安锦南今儿穿的是套鸦青色绣金线缠枝团花的袍服,立领箭袖,玄色青纹敝膝。头发整整齐齐的梳起,用墨色玉冠束着。
  他神色淡淡地朝丰钰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丰钰垂头等他越过自己,等了两息,却见那石墨色素靴停在了她两步之外。
  丰钰微讶,强忍住没有抬头去看安锦南。
  只听头顶一个温润的声音道“上回舍妹莽撞,还不曾正式上门致歉。”
  转头沉沉唤了声“雪柔。”
  冷雪柔面上甜甜的蜜意霎时冷凝成结。她有没有听错姐夫的意思是让她给别人道歉那天惊马失魂,损伤最大的是她,马匹又不曾撞上那驾马车,是他们自己非要逞强避让才致马车摇晃,她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丰钰无奈堆了笑在脸上“区区小事,侯爷无需挂心。”肇事之人明显一副不忿模样,自己若受了这声致歉,还不知要给人如何记恨。
  安锦南没有答话,只用眸子淡淡瞥了眼身侧的冷雪柔。
  巨大的压力兜头倾覆而来,冷雪柔清晰察觉到安锦南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背后不容抗拒的坚持和威压。只得撇撇嘴唇,眼睛斜剜向别处,言不由衷地说了声“对不住”。
  丰钰轻轻一笑,道“没关系。”
  安锦南不再多言,神色一缓提步迈入殿中。丰钰敛裙告辞,扶着小环的手才下台阶,就听阶上冷雪柔低低的一喝。
  “你站住”
  丰钰回头,廊下冷雪柔居高临下抱臂立在那里,宽大轻盈的裙摆迎风翻飞,似凌云仙姬般美貌惑人。
  丰钰无缘得见已过身八年余的嘉毅侯夫人冷氏。她心中暗忖,能衬得上安锦南那般人物的女人,大抵就应是冷雪柔这般容貌的吧
  “你是段淑宝的那个宫女表姐你从前便认得我姐夫”冷雪柔问这话时,语气颇为轻慢。
  当日在官道上她所驭的马匹受惊发狂,姐夫曾回头与段凌和说话,当时她人在车里,越过车帘看向那边。当日这女人未曾下车,更未与姐夫说话,姐夫今日却一眼就认出她是当日之人,凭她身份姿色,凭什么被姐夫记住
  丰钰心中轻叹了一声。冷家的家教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上回在段家,她这位冷二姑娘就是这般无礼,找上门来,一句客气寒暄都没有,张口就是理所应当的质问。
  在段家她是表妹淑宝的客人,年纪又小,丰钰不愿与她一般见识。可如今
  丰钰并不想委屈自己。朝冷雪柔轻轻笑了下,转头,默然以对。
  冷雪柔愕了一瞬。对方这是不想理她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会认得我姐夫你在宫中见过他”
  一句话说完,丰钰已经走出十几步远。
  冷雪柔登时涨红了一张脸“喂你是聋子不成”自小她长在京城的姐姐家里,被侯府上下当成宝贝疙瘩般捧着,她姐夫是堂堂一品侯爵,姐姐是嘉毅侯嫡妻,父母皆是官门出身,就在京城她贵女圈圈里也没几个和她过不去,何况这只是在小小的盛城丰钰只是个宫里的奴婢,怎敢把她的问话当成耳边风
  冷雪柔气得跺了跺脚,提起裙子步下台阶几步追上前,将丰钰去路拦住。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在宫里没人教你规矩么人家问话为什么不答你可知道我是谁可知道我姐夫”
  丰钰淡淡开口,语调听不出起伏,“律法曰,凡面见朝官命妇,视情形施跪拜礼或福礼,有问不得不答,有命不得不遵。姑娘要我答话,还请示下,姑娘可有朝廷封赏的职级,或是诰命在身”
  冷雪柔被她一噎,脸色更显潮红,伸手指着丰钰鼻尖“你你狂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宫里出来的奴婢罢了,在我姐姐姐夫面前,只有给他们跪下擦鞋的份”
  丰钰眉头一挑,神色冷了几分。
  冷雪柔高高扬起下巴“怎么,你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丰钰轻轻扯了下唇角,“久闻嘉毅侯夫人清雅高贵,娴淑端方,品貌德行俱是贵女典范。”
  她每说一句,那冷雪柔的神色就越发高傲几分,眸子里头漫过的浓浓得意,显是在说“亏你还有几分眼力。”
  丰钰顿了顿,上下打量冷雪柔一遍,方浅笑续道“今日一见姑娘,方知同样的米一样养得出百样人。还请姑娘让让,有事在身,不便多耽。”
  她这话说得缓慢而轻柔,神色也不见一点儿挤兑的意思。冷雪柔听得怔了一怔,待丰钰自她身旁越过,方回过其意,霎时大恼,气得一张俏脸涨红,嘴唇发颤。
  “你你是说我不如我姐姐”
  丰钰扶着小环的手,不急不缓地前行。清风掠过她鬓发侧旁,吹得头上流苏轻摆。
  冷雪柔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移了位,恨不得追上前去揪住丰钰的头发抓花她的脸,好生问一问她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姐姐。
  冷雪柔转头望望身后的大殿,她姐夫还在里头终是暗暗咬了咬牙,暂忍下这口气。
  “小姐,那是什么人好生无礼。”小环适才一直不敢多言,寻常在家里,所见的各家小姐可没一个见人就横眉竖眼的。多数闺秀都是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不说轻和柔婉,也至少不会咄咄逼人。便是心里有什么不快,也甚少见这样当面咒骂人的。何况被她羞辱的还是自家小姐。
  “不必理会。”盛城和临城虽隔不远,可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能时常在外的日子能有几何。便是今后再在外祖家与这人着面,当她是个透明人便是。且,这姑娘明显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逞逞唇舌上的厉害还可,真要对上,并无必要忌她。
  这事丰钰没放在心上,可被她气歪了鼻子的冷雪柔却没那么容易消气。
  安锦南在内室与元一法师对谈,她就候在殿外气鼓鼓地折玩手中的线香。
  还从没有人敢当着她面给她这样的难堪。不答她的问话,挤兑她没封没赏没诰命,还直斥她的教养不如她姐姐。这样的委屈她怎么忍
  安锦南手捧一只黑漆木盒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冷雪柔一脸愤愤不平嘟嘴靠在柱上,脚底下踩了一地被折碎的香屑。
  他深沉的眸子黯了黯,嘴唇轻抿,默了片刻才启唇问道“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冷雪柔像寒冬里冻僵的小兽,霎时有了可堪依靠的热源。
  她眸子噙了一汪泪,两手攥成拳,可怜兮兮地道“姐夫,刚才那个奴才她、她敢欺负我”
  奴才安锦南眉头微微一挑,刚才的奴才是说芷兰姑娘
  “她胆敢对我无礼,还说我不如姐姐”
  “”
  见安锦南没什么反应,冷雪柔委屈地直抽鼻子,“姐夫,你”正想撒娇请姐夫替自己出头,一抬头,蓦然撞进一对深不见底的瞳仁。
  下一秒,他开了口。冷雪柔被那话语惊得止住了眼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安锦南。
  “她有说错么”头顶那声音轻缓、柔和,说出的却是这样冰冷、不近人情的五个字。
  他默默收回视线,眼帘半垂,指尖轻轻抚在掌心的盒子上面。
  “你今日非要缠着跟来,我以为你是因为记得这个日子。原来不是。”
  他怅然一叹,周身笼罩着浓浓的萧索孤寒。
  “明日,你便回家去吧。”
  安锦南不再理会已经僵傻掉的冷雪柔,他提起脚步,很快走出大殿。
  冷雪柔整颗心皆被恐惧忐忑揪住。
  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
  今天丙辰年八月十四
  冷雪柔猛地色变。
  八月十四,姐姐的忌日
  她张了张口,想唤住前方头也不回的男人,可就在那瞬,似有一团棉花堵在口中,嚼不烂咽不下含不化,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脚步似灌了铅,怎么也提不起步子去追逐。
  她犯了大忌姐夫能容她撒娇撒赖装病胡闹,却绝不会原谅她遗忘了姐姐。
 
 
第12章 
  芍药立在山下,望天边浓云,叆叇氤氲,似正在酝酿一场大雨。遥遥可见凤栖山头,梧桐树下一个鸦青色的影。
  这一片均是安家地界,陵园建在这里,老嘉毅侯去后,和早年过身的侯夫人温氏合葬此处。当年安锦南年方十七,独身一个扶灵归乡,亲手将父亲安葬。那是他今生头次踏足盛城。
  十一年后,他孑然一身,又到盛城。独坐碑前,将往事从前,俱葬于这死寂之地。
  安锦南负手漫步下山。芍药神色一缓,迎上前去,禀道“已叫崔宁送了二姑娘回去。”
  安锦南点一点头:“无需跟随。我独个儿散一散。”
  芍药嘴唇轻抿,还想说点什么,安锦南已迈开步子,摆手拒了从人递来的缰绳。沿青石小路朝回城方向走去。
  天边一声闷雷,带动乌泱泱的云层积聚在头顶。芍药想递把伞过去,踯躅半晌,终是无言。
  安锦南一路入城,方行至杏子街前,便落了豆大的雨点。
  天色灰蒙蒙的,分明是正午,却似日暮般半昏半沉。安锦南自从军后,又至袭了爵位,大抵已有十余年不曾独个儿游街。明儿便是八月十五,家家团圆,城中富户常有买来烟火夜放的,引得半城人拥挤围观。虽繁华不比都城,小城有小城的风韵和乐趣。
  他背负煞命孤星之名,向与这等热闹无关。
  很快,雨落如瀑,安锦南沿街旁铺子檐下而行,伸手掸去肩头几滴水迹。便在这时,听得一个极耳熟的女声。
  循声看去,丰钰就坐在一家针线铺中,掌柜亲捧了一钵绣线,殷勤与她择选。
  “需用雀羽、银丝、翠蓝的三色,我要的雀羽线需是那最细等的,烦您再找一找与我”
  这话落,似察觉到安锦南的目光,丰钰抬头,朝外面看来。
  隔一间四步见方的小铺,他在潺潺雨帘外朝她轻轻颔首。丰钰思及适才与他姨妹间的那点不痛快,迟疑没有起身。如今她身份并非宫婢,虽家中父兄人微势轻不比侯爵,可男女有别,便作不识难道他偏怪罪
  安锦南并不等她行礼,只在门前停一息便提步去了。
  丰钰不愿与旧日宫中人物再有牵连。如今挣出那深牢,缘何不能寻自己的痛快她垂下眼,细细看一遍掌柜重新呈上来的绣线,仍没中意的,随意选了几样命小环会帐。
  出得铺头,小环撑伞与她候在门前等家中车马调头。
  未及蹬车,一个未打伞的小丫头冒雨从对街跑来,停在丰钰前头,仰头问道“敢问,可是丰姑娘么”
  丰钰上下打量来人,绝非她识得之人。听那小丫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道“有人叫我给姑娘带句话,说是安府五姑娘明日想请姑娘到得月楼一叙,先与姑娘知会,过后会下正式邀帖。”
  丰钰怔了一怔,“安五姑娘”
  那小丫头伸手指了下对街楼上,“喏,就是那人。”
  丰钰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茶坊二楼厢房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喝茶的男人。
  从这个方向,看得窗内半张侧颜,在稍嫌昏暗的光色下,那刀刻的轮廓只辨出大概。丰钰心中沁了一抹说不出的情绪,不情不愿不甘不解。
  若她足够聪明,就该假作看不见听不懂忽视了去。可若她足够清醒,又该知道这是嘉毅侯的命令根本没她拒绝的权力。
  就凭他是嘉毅侯。就凭如今段家有求于他。就凭宫中他曾予那点恩惠。欠了他,就欠了一辈子。
  可她心中那些不忿和冤枉又与谁说终只能化成一句温言轻笑“我知道了。”
  回去后与丰老夫人回禀了元一法师的嘱咐和今日布施情形,丰钰才从佛堂出来,就见丰大太太身边的翡翠侯在外头。
  一见她来,嘴角扬起极亲热的笑“大姑娘,太太们都在上房,等大姑娘去呢。”
  丰钰瞧她神色,大抵能猜出原由。果然一进院子,就闻一阵笑语。
  这天才晴不久,院落里却无一丝阴闷之气,翡翠亲自挑了帘子,见丰大太太、三太太俱坐在炕上,屋中间搬了绣墩子,坐了一个打扮持重又体面的嬷嬷。听说丰钰来了,那嬷嬷站起身来,蹲身下去与她行了福礼“代我们姑娘请大姑娘安。”
  不等丰钰答话,丰大太太便亲热地道“好孩子,这是嘉毅侯府五姑娘的奶嬷嬷,姓任。”
  丰钰喊了声“任妈妈。”那嬷嬷坚持行了一礼,丰大太太就将手里一张烫金帖子递到丰钰手上,“好孩子,五姑娘喊你一并去逛明晚的夜市,说是早约好了,怎不早告诉我和你嫂子也好为你准备一二。”
  又与那嬷嬷道“任妈妈请转告五姑娘一声,我们钰丫头明儿准时在侯府外候着。天雨路滑还劳动妈妈亲送了一回帖子,下回着个小丫头来喊了钰儿过去就是。今后常来常往,五姑娘莫太客气了。”
  自始至终,无需丰钰表态,丰大太太和周氏笑着替她应了明日之约。丰钰嘴角抽了抽,很想声明明日要见她的人并非五姑娘。同时她也十分忡怔,嘉毅侯大费周章过了明路指定要见她究竟要干什么
  她看不透他意图,也猜不到他的目的。这种无法掌握自身的挫败感,与在深宫中度过那三千余日夜的忐忑心惊如出一辙。
  总不会是他欲为他妻妹出头,邀她前去惩处一番可今日铺外他朝她颔首致意,分明又是并无嫌隙的模样。
  且,她有何错
  待回神,周氏已笑着吩咐管事婆子送那任嬷嬷出门。丰大太太喊丰钰坐在自己身边,细细追问她与嘉毅侯府的姑娘几曾识得,是否亲近。又劳师动众吩咐给她速办几套合适的头面首饰和衣鞋裙裳。
  自丰钰从宫中归家,尚是头回掀起如此大的风波。甚至上回客氏设计陷害一事,都不曾得过半句安慰,多只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很快,西府这边也得了消息。丰庆特地将丰钰唤去上房,便在小厅里细问她与嘉毅侯府的情由。
  客氏闷坐在内室,手里帕子绞成一团,几番想起身探过去倾听,行至帘前,又怕见着丰钰尴尬。自上回郑英一事过后,丰庆便做主免了丰钰的晨昏定省,甚至外出亦不必与她这主母招呼,直奔东府要了车马便出行。眼看明日十五,据闻段家又有礼至,丰庆不借机帮她和丰钰缓和一二,竟出馊主意禁她露面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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