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逃离我的父亲?还是波吉亚的这个姓氏?”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逃离你的命运。”淡蓝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泛着明光,洞察平静亦如往昔:“你可以带着你的妹妹,脱离这整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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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没有再多解释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再多煽动一句,都可能让这个摇摆不定的年轻人陷入更加混乱的状态。
凯撒直接骂了句脏话摔门而去,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在刚才的对话里,海蒂一直都在保留自己的观念,在不着痕迹地对他进行引导和控制。
——这是现代社会最常见的话术之一,至少米高梅公司的某些人很擅长这种事情。
警告,动摇,质问,挑拨。
影视公司也好,记者审问也好。
过去的职业经历,已经教会了她足够的技巧——
不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要把他带进自己架设的语境里,用自己的语境来影响他的预期认知。
海蒂根本不知道亚历山大六世到底清醒还是糊涂,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打算怎么培养这个小男孩。
可是此时此刻,她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见到列奥纳多,能够活着把所有消息传出去,就必须做这样危险又有力的动作——
直接动摇他内心中最笃信的事情,让他对一切都产生恐惧和怀疑。
记者确实是很讨厌的东西。
他们精于构造一个又一个言语陷阱,只要踩空就可以再被炮制出新的丑闻。
海蒂知道自己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再见到他恐怕就直接是婚礼的时候,刚才索性动用所有的话术技巧,在他的潜意识里种下最深刻的信息——
你的父亲是不可信任的。
你和你的妹妹都在被利用。
你只有拖延婚礼时间才能尽快逃离这个困境。
历史中传言他和卢克雷齐娅有一段旷世惊人的不伦之恋,后者更是在父亲的指示下嫁了两三次,沦为权力和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而海蒂对这段传闻的真伪完全不感兴趣。
在一个群交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的混乱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们,耳濡目染和经历的事情,不比一个政客见证过的黑暗要少多少。
她现在更关心的事情,是如何更加不着痕迹地撬动这年轻人的脑子,在确认足够多的必要信息以后想法子离开这里。
现在唯一能知道的信息,就是还有四天就要举行婚礼,而且教皇也已经返回罗马了。
——她完全不想见到那老色鬼,哪怕一次。
哪怕她刚才足够巧舌如簧,那凯撒都保持着警惕,没有暴露太多的消息给她。
热那亚现在到底怎么样,陷入混乱状态了吗?
罗马和周边三国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洛伦佐还活着吗?他发现内鬼了没有?
窗外日升又渐渐日落,摆在餐桌上的精美食物她完全没有动过。
一连两天,海蒂始终坐在窗旁,没有半点食欲。
凯撒曾经来过,在她背后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宫廷里渐渐传来消息,说是新郎生病发烧不止,婚期需要往后推延些日子。
在夜幕来临的时候,又一位女佣走到了她的身边。
“请用些东西吧。”那人粗鲁道。
“不。”她冷淡道。
下一秒,一件女仆的制服就被扔到了她的怀里。
“最好快一点。”列奥纳多挤了挤眼睛,用宽大的裙摆挡住了她的身影:“等会不要说话,跟着我低头往这边走。”
海蒂猛地抬起头来,攥紧了那件衣服简直说不出话来。
列奥——纳多?!!
他把所有的胡茬都剃了个干干净净,而且微卷的长发也如罗马人一般披落在两侧,脸上似乎还沾了些妆容。
“换衣服。”他嘱咐道。
海蒂迅速的往后看了一眼,发觉连门都已经被关上了。
现在正是换岗的黄昏时刻,而他借口要帮她洗澡更衣,把另一个女仆也支去打热水了。
她不多犹豫,背对着他脱掉了繁复的长裙。
蝶翼一般的背伴随着衣物的脱落裸露出来,姣好的腰线与起伏的曲线都完美的如同被天神祝福过一般。
列奥纳多原本强行别过头保持绅士,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浅浅的腰窝让人想要亲吻抚摸,修长的双腿带着亵渎般的美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帮她把脱下来的衣服藏到床底。
当初到底是哪个蠢货说自己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的?!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海蒂压低声音转过身来,伸手指了指窗外:“这里可有六楼。”
“从这里。”达芬奇指了指他推进来的、用盛放食物和换洗衣物的双排置物车:“记得把自己抱紧一点。”
……得亏她节食了这么多天。
海蒂抱着膝盖缩了进去,躺在原本应该放置衣物的狭小空间里。
她简直要被压成一个罐头了。
干净的亚麻长布落了两层下来,把她的轮廓完全遮挡。
达芬奇扶了一下裙摆,又把车子推了出去。
他在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被守卫叫住了。
“嘿——”那男人低笑着凑了过来:“拉瓦尔那个扫兴的老娘们终于走了,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姑娘?”
真正的漂亮姑娘把自己抱成了一只螃蟹,在桌子底下一声不吭。
灯光下,这褐发褐眸的美人看着皮肤白皙又眸带薄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的气息。
高挑又瘦削,一看就是个好上手的货。
守卫见他不答,只当他是害羞了,上前捏了捏他的屁股。
“午夜记得去谷仓等我,小美人。”
旁边的守卫目不斜视,假装无事发生。
等这车一路推到了安全位置,列奥纳多才把她拉了出来。
他们在夜色中不需要任何交流与沟通,都如同训练有素的女仆般匆匆低头行路。
这些天海蒂都被关在房间里哪都不去,连守卫都不曾注意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路上偶尔有其他守卫路过,甚至还会与列奥纳多打个招呼。
——而他居然记得他们的名字,表现的自然而又友好。
海蒂也会跟着停下来微笑点头,让自己的面庞隐藏在阴影里。
……这恐怕被捏过不止一次屁股。
直到他们从庭院的角门里出去,又避开街道两侧的巡逻兵和查夜官,才终于拐过街角跳上等候多时的马车。
海蒂紧张的全程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握紧他的手甚至想屏住所有的气息。
马车从一个偏僻的小巷里穿插而过,停在了古城墙的狗洞旁。
泥土有被新挖掘的湿润气息,还夹杂着好些青草的味道。
海蒂不顾浑身都沾上泥泞,用最快的速度从蛛网和尘泥中爬了出去,而列奥纳多也很快的跟了出来。
他们在黑夜的森林中狂奔,很快又跳上了另一辆马车,开始一路向北驶去。
直到确认后方没有任何追兵了,海蒂才终于开口说话。
“这两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列奥纳多握紧了她的手,侧身给了她一个足够绵长和温暖的吻:“我来接你回家。”
话音未落,他们的背后忽然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这响声一下连着又一下,连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就如同沉闷的春雷突然降临了一般。
似乎有人在尖叫呼嚎,地面也有微微的震动,可由于距离不断拉长的缘故,连声音都并不算清晰。
还有沉闷的重物在轰然倒地,砖石如骤雨一般砸落到地面上。
海蒂猛地回头,发觉罗马城陷在了火光之中。
她惊愕的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这遥远的一切。
爆炸还在不断发生——天空中犹如有巨龙在翻滚着挣扎一般,不断地有火焰在窜动跳跃。
“列奥,你……”
男人没有回头,只再次淡淡开口。
“我炸掉了罗马教廷。”
第68章
当德乔传报消息,说领主大人消失在卧室里的时候,列奥纳多还以为是她在和自己开玩笑。
可人们找遍了整个房间和城堡,表情从轻松淡定转变成忧虑紧张时,他的大脑空白了许久。
——她会去哪里?
——她遇到了什么?
海蒂消失之前原本就早已入夜,列奥纳多带着雇佣兵去封锁港口和城门的时候都到了子夜。
他吩咐尼可罗和其他亲信盘查这一路有关的所有人,直接开始沿街沿户的搜查巡夜。
——他的新娘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毫无征兆。
褐眸的将军在面对上万军马骑兵时都不曾改色,此刻却握着长剑连手指都在发抖。
他脑海里开始浮现无数种可能,不受控制的开始想最坏的打算。
不——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宁可死在这个夜里。
直到临近破晓,整个热那亚城屋宅地窖还有暗巷都搜了个遍,也没有任何踪迹。
列奥纳多从未骑马骑的如此急。
他往返于城堡和城市之间,不断询问着她回来了没有。
没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踪迹。
有醉倒的流浪汉说看见过被带走的美人,可一路追查过去也只是卖笑的娼妓。
他的心一寸寸的沉到了谷底,连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割裂着自己。
海蒂……
他从来不相信上帝,却开始绝望的祈祷。
你一定不要有事,等我找到你。
等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人们终于疲惫的折返回去。
满城堡的婚礼装饰现在看起来苍白又讽刺,原本忙碌准备餐食的厨师们也讪讪的停下来休息。
马基雅维利甚至带人打开了城堡的每一个箱子和通风口,此刻按着额头久久的没有说话。
阿塔兰蒂脸色铁青,在壁炉前反复踱步。
“她绝对是被人掳走了——是谁?美第奇?斯福尔扎?波吉亚?”
列奥纳多已经收拾了行装,拎着长剑就走了出来。
“阿塔兰蒂,你来管领地中的所有财务进出,还有贸易和税收。”
“尼可罗,你暂时替她处理所有的政务,露里斯去管军队。”
“你要去找她——?”尼可罗猛地抬起头来:“去哪里找?满世界乱兜弯子吗?”
“美第奇和斯福尔扎的人不可能动手。”列奥纳多快步走了出去,任由他们跟在自己的身后:“我带走一支火药部队,现在就去罗马。”
“罗马?”露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叫住了他:“你需要一匹好马。”
她吹了一声唿哨,不出一会儿,自马厩的方向竟有一匹浅棕骏马跑了过来。
“这是我们兵团最快的马,而且也是半个战士。”她把缰绳交到了他的手中,又解下了自己的长剑:“这是最好的长剑,我当初花了一整袋金币才从黑市里换回来——要是卷刃了你得赔我个新的。”
尼可罗一脸不放心地看他翻身上马,忽然开口道:“你真的知道她在罗马?”
他担心这人是急疯了才这么做。
那带走她的人把踪迹藏得极好,窗外和地面上没有任何脚印,就仿佛是闹鬼了一样。
如果情况更糟糕一点,领主可能已经被暗杀掉,现在连尸首都沉进了第勒尼安海里。
在没有任何踪迹的情况下,他要仅凭直觉过去找人……
“我知道。”列奥纳多把旧剑扔给了露里斯,冷声道:“我没有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再谈论这件事——直接说领主大人病了,需要休息。”
他们在四处巡查的时候,说的都是将军的私藏丢了,没有提过她半个字。
“我们在这。”阿塔兰蒂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
整整二十多天里,他带着部队急行往南,一路穿过泥沼与长河,内心煎熬如同在被烈火烧灼。
几乎每一天都无法安眠,每一次睡着的时候都会梦到她。
列奥纳多从来没有与她分开过这样的久。
哪怕是那一次她连夜回佛罗伦萨,他都只与她分离了半个月。
仅仅半个月,他都焦急又困窘的坐立难安,仿佛失去了半个灵魂。
而热那亚与罗马相隔如此之远,这一路上日夜轮转,几乎每一秒都在折磨他的神经。
什么人会在深夜把她掳走?
他们是为了杀她,还是做更恶毒的事情?
她还活着吗?身体还好吗?
烦乱的念头如气泡般一串又一串的升起,连向来与他开玩笑闲聊的军士都不敢多出一口气。
这一路从热那亚返回比萨城以北,在 即将进入城门的时候,列奥纳多突然看到有几个男人在围着什么东西,有人甚至连裤子都扔到了一边。
不——绝对不是——
军马长嘶一声,他便拔出了长剑来,吓得那几个地痞流氓拎着裤腰带落荒而逃。
一个小男孩缩在地上,衣服都被扒掉了一半,手里却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不肯放开。
“不要怕……”他翻身下马,示意侍从给他加件衣袍,蹲下来安抚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还好吗?”
小男孩忽然就哭了起来,他显然害怕极了,浑身都在打着哆嗦。
刚才如果不是遇到这些个军官,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一哭,列奥纳多才发现他舌下还压着什么东西,哭的时候差点噎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