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蓬莱客
时间:2019-05-04 09:44:03

  长沙国如今虽然不缺粮,不短衣,但兵力却一直有限,常备的军队,只有区区两万人,这也是朝廷规定的藩国所能拥有的最高数量的兵力。
  此前,朝廷发难另外几个异姓王时,往往便是拿这个来做文章。
  慕宣卿道:“如今不比往日!我们不动,迟早就是死。我正考虑尽快扩兵!”
  他望向陆琳。“我长沙国中,可应召投军的壮丁人口,如今约有多少?”
  “去年户官上报,十六至四十岁的壮丁,约五十万之众。”
  “好!”慕宣卿点头。
  “就算五抽一,也有十万兵源,加上原来的人马,倘若我长沙国有一支十数万的军队,何惧外来之敌?”
  “如今殿下若是征兵,以民众对王之拥戴,必定响应,只是殿下,此事你想的太过容易。”
  陆琳摇头。
  “就算我们冒险,暗中练兵,问题是,哪里去弄那么多的兵甲武器?难道让十万军士光身以棍棒上阵作战?如今外头大乱,谁不是在拼命蓄锐?便是我们出钱,也买不到兵甲武器,自己造,就要有铁。但早几年前,藩王乱始,各处大小产铁之地,早被朝廷与那些意欲作乱的藩王各自占有了。先王在时,也曾想过扩兵,暗中于境内寻矿,始终无获,只能作罢。如今一时之间,我长沙国去何处觅铁?就算弄到了手,如此大的兵工造厂,如何才能躲过朝廷耳目?”
  “难,太难了。”
  陆琳叹息。
  慕宣卿沉默了片刻,望向慕扶兰。
  “阿妹,你方才说有要事商议。何事?”
  面前数道目光,投向自己。
  慕扶兰开口道:“我知道王兄想扩兵。我想说的,正与此有关。”
  “我知哪里有矿可采,十分方便,就在我长沙国的汝地。”
  几人一愣。
  “你们应当都还记得我是如何送信回来救了王兄的吧?应也是神明之示,当时一并叫我知道了此事。王兄明日便可派人去往汝地勘查,倘若属实,不妨以风水之地,另建慕氏先祖陵地为借口,将那里的民众全部迁走,在山中暗地开采铁石,就地铸造。”
  慕宣卿大喜。
  “难道真是上天要扶我慕氏?实在太好了!明日便派人过去察看!”
  陆琳也是激动不已,站了起来,双手背后,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一事,又露出愁容。
  “翁主梦兆倘若是真,我长沙国扩兵可待。只是采矿铸造,征兵练兵,绝非一蹴而就,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方有成效。我怕等不到那时,朝廷就已发难我长沙国了。”
  慕扶兰道:“我有个办法,虽然不能拔除祸患,但替长沙国争取些时间,应当还是可行的。当今朝廷大臣里,奸后宠信内史张班,张班表面清正,实则是个贪财之人。何妨重金贿赂张班,让他在奸后面前替我们说些好话。”
  “江都王之乱虽平定了,但鲁王平阳王还是朝廷祸患。倘若张班能游说奸后先去对付鲁王平阳王,便可替我们长沙国获得扩兵的机会。”
  “这法子好是好,只是翁主,你怎知他贪财?”陆琳疑惑不解。
  慕扶兰知道汝矿,是因为从前长沙国除国后,汝地民众为逃避压得人透不出气的苛捐杂税,逃入山中垦荒,偶然发现大量铁石,消息传出,朝廷闻风而来,占据之后,在那里出了一个大矿。只是后来还没来得及大量开采,国便灭了。
  而这个张班,则是后来被杀后,从家中地下起出巨财,价值连城,举国哗然,巨贪面目这才大白天下,只是平日装的好,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你信我的话便是了。”慕扶兰说道。
  因为前次她及时传信救了慕宣卿,在座几人,对她的话,即便感到惊讶,也不敢不信。
  陆氏道:“伯父,事关我长沙国的国运。阿妹既这么说了,何妨一试?”
  陆琳沉吟了下,点头。
  “也好。我从前在上京做过官,也认识一些人。此事虽不方便自己亲自出面,但寻个信靠的说客,应是不难。此事交给我了,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安排!”
  “我尽快带工匠去往汝地!”袁汉鼎说道。
  慕宣卿望着自己的妹妹,不顾腿脚不便,起身要向她道谢。
  慕扶兰道上有神明,先祖之德,自己不敢居功。
  几人又商议分头行事的诸多细节,商议完,已是深夜,散去之前,最后约定暗中行事,严守机密。
  自从老长沙王去世之后,长沙国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此刻,便如同忽然又看到了在前指引方向的希望,慕宣卿陆氏几人的脸上,无不露出欢欣之情。
  慕扶兰单独叫住了袁汉鼎,问道:“阿兄,我先前叫你留意谢长庚的随从,你可记住了他们的形貌?”
  袁汉鼎点头。
  “共六人,全记下了。”
  他迟疑了下,望着慕扶兰。“翁主,你为何叫我记人?”
  慕扶兰道:“谢长庚人是走了,但他生性多疑,何况和我们长沙国又起了生分,我怕他会留耳目。天亮后,你先暗中留意城门附近,看有没有他的人乔装入城。没有最好。如果有,也不要惊动,只需记下落脚之地,到时候,把消息告诉我就行。”
  袁汉鼎恍然,立刻答应。
  袁汉鼎做事,慕扶兰最是放心,吩咐完,目送他背影匆匆而去,她出神了片刻,转身,回往自己的住处。
 
 
第13章 
  谢长庚晓行夜宿,半个月后,回了谢县。
  他深夜到的家门,起先拍门,门房却睡得昏天暗地,毫无知觉。他恐声音过大惊起老母,索性翻墙而入,径直往自己住的东厢而去。
  房门虚掩着。他推门入内,点亮桌上的一盏油灯,抬起眼,视线便落到了对面那张床上。
  床帐双幅,被一对金钩左右勾住,在两边静静悬垂而下,床里鸳鸯枕、大红被,还是原来的样子。屋里冷飕飕的,寒气逼人。
  平定江东王乱之后,照例他需述职,因为长沙国之行,已是延误了些时日,如今亟待赴京。
  这些年他极少回家,思及寡母,颇感愧疚。这次离开长沙国后,便想早些回,尽量腾出空,多伴老母几日,随后便要动身再次离家。
  等下次回,也不知是何时了,故这趟回程,皆为紧赶。
  此刻终于到了,连日赶路,他也有些疲乏,正要放下行装更衣,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之声。
  他打开了门。
  门外立着一个手中端着烛台的年轻女子,容貌姣好,披散着头发,黑油油的一绺垂在胸前,肩上披了件御寒的葱绿袄,领口松着,露出里头一抹桃红小袄的襟。
  看她这模样,仿佛刚从床上下来似的。
  见他现身在了门里,她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双目放光,叫了声“姐夫”。
  这女子,便是戚家的灵凤。
  谢长庚微微一怔,随即抬眼,望向近旁挨着的一间耳房。
  那扇门半开门。
  显然,她方才应该是从这间耳房里出来的。
  “方才我是听到这屋似有动静,便起来看一眼,没想到竟是姐夫你回了……”
  她顿了一下,抬眸,朝里望了一眼。
  “夫人应也随姐夫一道回了吧?”
  谢长庚没做声。
  她大约也看了出来,慕氏女并未随他一道回,迟疑了下,又道:“屋里冷吧?家里也不知道姐夫你今晚回的消息,全无准备。姐夫你快进去吧,我给你起个炉,先暖暖身子……”
  她说完,忙忙地要进屋。
  “你何时搬来这里的?”
  谢长庚并未让路,开口问她。
  戚灵凤的面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低声道:“就前些日才来的……老夫人不小心受了风寒,秋菊服侍不好,我便过来照顾。老夫人身子好了后,定不让我走,安排我住这里,要我等着姐夫和夫人回来,便……”
  她的声音悄歇,垂下了眼眸。
  一阵夜风涌来,将她手中的烛火给吹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昏暗。
  “……姐夫……”
  她抬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
  夜色迷离。她的影子略略动了一下。
  “夫人暂时不回来,你住这里不便,明日回去吧。”
  谢长庚道了一句,语气温和,随即迈步出屋,朝着自己母亲居住的正屋而去。
  他来到门前,恰好遇到半夜出来解手的阿猫。
  阿猫缩着脖子眯着眼,紧紧拢住胳膊,打着哈欠正往屋里去,冷不丁撞见谢长庚,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认出是他,又哎呀了一声,转过身,朝里啪嗒啪嗒跑了进去。
  “老夫人!爷回来啦——”
  她扯开嗓门,大喊一声。
  谢长庚本欲阻止,迟疑了下,停住,任她喊着跑了进去。
  很快,屋里亮起了灯。
  “庚儿你回了?快进来!”
  伴着一阵起身的响动,谢母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谢长庚走了进去,脸上露出笑容,扶她坐回到了床沿上。
  谢母看见儿子,十分欢喜,捉住手问他路上的情况,母子叙了几句话,她望了眼门口。
  “慕氏人呢?”
  谢长庚顿了一顿,转头,命秋菊和阿猫都出去。
  “慕氏没回。”
  谢母一怔。“你都去接她了,她怎没随你回?”
  “她自小娇生惯养,到了我们这边,大约水土不服,当时也没和您说,走的时候,其实身子有些不便。故儿子没要她回,让她留在那边,先慢慢调养身子吧。”
  谢母皱眉。“竟是这样!她身子不好,当日怎不和我说?她既叫我婆母,难道我是那种不顾她死活的人?”
  谢长庚没有接话。
  她叹了口气,又小声抱怨:“我就知道!当日她进门,我看她第一眼,那娇滴滴的,身子骨跟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不是好生养的福相。怎及凤儿……”
  她仿佛忽然想了起来,脸上又露出笑容,笑眯眯地说:“庚儿,娘跟你说个事,凤儿过来了,不晓得你方才见到她没有。我想着,她反正也快是我们家的人,就让她住到你那边去了。你这趟回来,在家多住些天,娘挑个好日子,把凤儿的事给办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多年的心事。”
  谢长庚道:“娘,我正想和你说这个。慕氏既没回,这事还是再等等,现在不便。戚家二娘,往后也不方便再住那屋。您身子要是好了,就让她回吧。”
  谢母不悦:“这事先前我跟她说过,她自己亲口答应由我做主的!她要是不回,难道让凤儿一直等?凤儿也不小了,都快二十了!等了你多么多年,你还要她再等多久?”
  “阿母,慕氏是正室,这种事,她不在,我们若便将人接进来,于规矩……”
  “我还是你娘呢!”
  谢母打断了儿子的话。
  “我可不管外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里是谢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做婆婆的要看儿媳行事的道理!”
  “阿母,你听我说,现在就让人进门,确实不便……”
  谢母定定地注视着儿子。
  “庚儿,娘当初为了生你,磨了三天三夜,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总算命大,才熬过那一关。你爹白读了那么多书,功名不中,最后只当了个驿丞,家中能有多少进项?你打小聪明,我为了供你读书,天天纺纱搓麻,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好容易将你养大了,总算看到了点希望,不想你又杀了人!那几年里,我担惊受怕,无依无靠,是戚家照应了我。”
  “你大概早就忘了,但娘却没忘,也不敢忘!那年乡里遭了水灾,凤儿一家带着我逃难,过桥的时候,桥突然被水冲断,连人带车掉进水里。当时我和凤儿的娘都在车里,要不是凤儿抱住桥柱子,死死抓着娘的手不放,娘早就喂鱼去了!娘是活了下来,可凤儿她自己的娘,却就这么没了!”
  “我们谢家,不但欠戚家的恩,还欠她人命!凤儿在我眼里,比我亲女儿还亲!后来知道你在外头自己订了亲事,没法改,只能作罢。让她做小,本就够委屈她了。现在你要是不要她了,我告诉你,娘就不活了!”
  谢母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谢长庚眉头紧锁,迟疑了片刻,起身,跪到了地上,郑重磕头。
  “阿母,是儿子不孝,从小累母亲担惊受怕,如今又令母亲失望至此地步。此事并非儿子不愿,而是如今确实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阿母长居家中,外头有些事并不知晓。接个人进门,固然是件后宅小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长沙国慕氏认为是对他们不敬,那便有些麻烦。且儿子如今官做大了,朝廷里,树敌也多,背后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虽小,若被有心之人抓住大做文章,也是有可能的。”
  谢母有些吃惊,望着儿子的郑重神色,渐渐止泣。
  谢长庚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母,戚氏对母亲的恩情,儿子怎敢忘?儿子倒是觉得,阿母如今这样的安排委屈她了。并非只有如此才能回报。阿母何妨将她认为义女,往后,倘若儿子能够心想事成,必厚待于她,报她当日救母之恩……”
  他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了一人,“噗通”跪在了地上。
  戚灵凤朝着谢母磕头,哽咽道:“老夫人,你对凤儿的好,凤儿感激不尽。倘若因为凤儿惹你母子生隙,那便是我罪该万死!求老夫人千万莫再逼他。明日凤儿便回我兄弟那里去了。”
  谢母急忙过去将她扶起,安慰了一番,转头看向儿子,皱眉:“你看看,凤儿如此懂事,比起你娶的那个慕氏女,谁好谁歹,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凤儿自己既也如此开口,此事先便放着,但人都来了,不好再回她兄弟那里去了,先以我干女儿之名在家里住下来,等那个慕氏女回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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