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蓬莱客
时间:2019-05-04 09:44:03

  王兄对谢长庚的厌恶由来已久,如今为了自己,竟肯放下身段,派人求好于谢长庚。
  她沉吟了下,说道:“王兄,袁阿兄走这一趟也好。我正要告诉王兄,谢长庚先前答应,刘后倘若还要发难我长沙国,他会庇护。我们也不指望谁人真的庇护,但国力未起,万一遇事,他若不为难我们,那也是好事。袁阿兄既得过你的吩咐,到了那边,知我回了,必会随机应变,送上谢礼,就当是王兄对他的致谢。”
  慕宣卿惊讶。
  上回谢长庚过来,说结怨而去,并无半点夸张。后来得知他带着阿妹出京的消息时,慕宣卿便已疑惑不解,不知他动机为何。
  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愈发困惑。
  阿妹既这样说了,便是真的。但谢长庚又怎的宽宏大量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实在难以想象。
  他望着自己的妹妹,突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姓谢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慕扶兰神色平静,说:“王兄勿躁。我和他本就是夫妇,谈不上欺负不欺负,是我自愿的。如今我已回来,他日后应当也不会特意为难我们,这就是好事。”
  慕宣卿愣怔了半晌,慢慢捏拳,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阿妹,王兄发誓,日后,我长沙国若有崛起之日,王兄必不叫你再受半分的委屈!”
 
 
第32章 
  三月中旬, 河西大片广袤的田野之上,绿意盎然, 天气开始真正转暖。
  节度使府的管事今日大早起便忙碌了开来。
  女主人走了次日, 府里的地火龙就停烧了。照惯例,每年停烧之后, 都要叫人来通地道和膛口, 免得积灰过多堵塞, 影响次年取暖。
  这事本来早该做了的,但因为前些时日管事的事情多, 加上天气不好, 腰痛的毛病又犯了,趴在床上走不了路,拿翁主先前教的法子灸了几天, 人才爽利了些。事情便如此一拖再拖,拖了一两个月, 见这几日天气不错, 便叫人过来干活。
  昨天趁着节度使人不在,把后屋那片全给通完了。今天将炉膛口的活给干了,事情就算好了。
  “手脚麻利些!灰土倒这边!”
  “都小点声!今日大人回了,人还在后头, 别吵到了大人!”
  管事正忙着指挥工匠做事,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仿佛有人疾奔而来, 转头, 见是司兵参军曹虢来了。也不知出了何事,竟失态至此地步,只见他神色焦虑,忙迎了上去。
  “曹参军,出了何事?”
  曹虢一把抓住管事的衣袖,喘息着问:“谢节度使呢,他可从外头回来了?”
  谢长庚前些日人一直不在城中,去了边地。
  管事道:“大人昨晚下半夜回的。曹参军何事?”
  “出大事了!万分火急!土人聚众闹事,包围交城,扬言要放火烧城!”
  交城距离姑臧不过五十里地,地方不大,是姑臧的附属之地,但却很是重要,城里有个贮粮的大仓,主供河西十数万兵马的粮草,万一真的烧了起来,不是小事。交城令名叫许轲,平日做事很是牢靠,对谢长庚也是忠心耿耿。
  管事倒抽了一口凉气,叫他稍候,自己立刻转身,奔入后头的正院,到了门口,朝里张望了下,看见卧房的门窗还闭着,问一个在院门外扫地的仆妇。
  仆妇小声道:“大人五更才从书房回的房,睡下去没多久。”
  事关重大,管事不敢耽搁,快步而入,停在门外,叩了几下门,喊道:“大人,曹虢曹参军来了,出事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床帐低垂,厚重的帐帘里,光线昏暗。
  声音传入,谢长庚从睡梦中被惊醒,垂覆着的一双眼睫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人也没有动,继续闭目躺了片刻,等那阵随睡梦逼来的令身体发紧至胀痛的感觉缓和了些,方睁眼,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下腹处还隐隐支着衣裳的异状,撩开帐帘下地,入了浴房,片刻后出来,套了件外衣,过去开门。
  管事见他现身在了门后,眉眼一缕淡淡不快,赶忙躬身:“知道大人辛苦,睡下去还没片刻,只是方才曹虢来了,说出了事,小人不敢耽误,斗胆来唤大人。”
  “何事?”
  谢长庚转身,一边继续穿衣,往里而去,一边问道。
  “土人聚众闹事,要放火烧了交城!”
  谢长庚蓦然停步,转过头。
  “叫他去前堂,我马上过去。”
  管事应了一声,忙回去传话。
  曹虢等在节度使府的前堂,不停地张望,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见谢长庚的身影出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大人,出事了!方才收到消息,许多土人出动,奔去了交城。我怕出事,大人你快去看看!”
  “好端端的,土人怎会突然攻击交城?”
  谢长庚疾步而出,问道。
  曹虢一边追,一边向他解释原委。
  交城令许轲的儿子和一名土人女子私通,前些日私奔而去,不知去向,昨天女子家人上门要人,双方言语不合,大打出手。对方人少,当时被打了出去,没想到一夜过去,今早土人便从四面赶来,全往交城去了。
  谢长庚眉头紧皱,迈出大门。
  门外已有一队骑兵等着,谢长庚接过随从递来的马缰,上马出城,往交城方向疾驰而去。
  五十里地,他两刻钟便赶到了,远远看见城门之外,密密麻麻地聚了至少上千的土人男子,或手持刀斧,或操着棍棒,也有手里举着火把的,个个怒容满面,义愤填膺。
  谢长庚停马,眺望远处,看见不断还有土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围城的队列。人越来越多。
  交城城门紧闭,城头之上,士兵张着弓箭,严阵以待。
  气氛极是紧张,一触即发。
  “谢节度使到了!你们还不散去!是要公然造反吗?”
  曹虢会说土语,冲着前方高声吼道。
  聚在城门前的土人听到说话之声,纷纷回头,看见道旁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一名男子,端坐马背,身着官服,看起来虽才二十多岁,很是年轻,却双眸如电,威仪迫人。
  嘈杂之声渐渐停息,四周安静了下来。
  谢长庚在对面投来的无数双怒视自己的目光之中,翻身下马。
  两旁刀斧相对,他目视前方,神色从容,大步穿过人群,到了城门之下,站定了,头也没回,喝了一声:“交城令许轲,出来!”
  昨天土人找来起争端时,交城令许轲人不在家中,知这回闯了大祸,儿子和那个土人少女又不知所踪,一早城门被围,眼见土人越聚越多,怎敢轻举妄动。方才看到节度使来了,既松了口气,又愈发胆战心惊,人在城门那头,听他喝了一声自己的名,慌忙打开城门,奔了出来,跪在了谢长庚的身畔,痛哭流涕,叩头请罪:“下官该死!先是教子不严,后又管束家人不力,以致闯出如此大祸!大人便是砍了下官脑袋,下官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大人看在下官平日做事还算用心,并无过失的份上,饶我一回!”
  谢长庚神色阴沉,盯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对面一个领头的土人壮汉。
  他来此任节度使后,一直想收服土人,以利对北战事。计划虽至今没能达成,但对境内这几十个土人村寨的情况,早已了若指掌。知这男子名叫白隆,在土人里颇有威望。
  谢长庚与对方对望了片刻,对曹虢说了几句话。
  曹虢便上前道:“白隆,节度使说了,人不在这里,他会派人找回来的,找到后,就让许家娶了你们的女子。至于昨天的口角,大人也问过了,双方皆有过错。你们固然有人受伤,许家人也是一样。考虑到当时你们人少,确实吃亏在先,大人愿做个中间人,叫许家向你们陪个不是,要什么补偿,你们尽管开口,此事就此揭过。”
  白隆道:“不是我不给节度使大人面子,只是即便我答应了,也要问问我的兄弟,他答不答应!”
  他看向边上一个男子。
  这男子便是私奔走了的女子的兄长,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还沾着隔夜的斑斑血迹,怒道:“你们的人,勾引了我妹妹,把她藏了起来,昨日我带人去要,你们非但不还,还打伤了我几个兄弟,我岂能善罢甘休?让我把妹妹嫁去?做梦!今天你们不交人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地方!”
  他话音落下,身后之人跟着发出一阵喧闹之声,群情激动,朝着城门涌了过来。
  曹虢大怒,正要叱骂,谢长庚上前一步,自己开口,用土语道:“我已说过,人不在城中!你们便是烧了城池也是没用,不过愚蠢至极的泄愤之举罢了!”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对面之人,神色转为森严。
  “何况,你们真当这里没有王法,想怎样便怎样?我不妨叫人打开城门,你们进去找便是。只是我告诉你们,你们倘若胆敢放一把火,烧一座屋,伤一个无辜之人,我必十倍以报之。你们十八寨三十六地,从今往后,休想有一处安宁!”
  “开门!撤弓箭!”
  他说完,厉声喝道。
  曹虢等人吃惊,看了眼城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迟疑了下,终还是不敢抗命,令士兵照着吩咐,大开城门,撤去箭阵。
  谢长庚往侧旁退了一步。“进吧!”
  方才还嘈杂不堪的城门之下,再次安静了下来。
  土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白隆。
  白隆惊疑不定,看了眼大开的城门,又上下打量着谢长庚,见他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抬手示意众人止步,道:“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城里一定设有埋伏,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你想让我上当,我偏不上当!”
  谢长庚微微一笑:“白隆,你很聪明,只是你想过没有,男女私奔,岂是一方之责?男固然有错,你这位兄弟的妹妹,难道便全无过错?许家伤人固然不对,我叫他们备礼赔罪,你们受伤之人,我派军医治伤,跑了的人,我也会去找,找回来了,是分是合,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你还有何不满之处?”
  白隆僵了片刻,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谢长庚道:“我堂堂河西镇守经略节度大使,凉州都督,朝廷二品大员,我既开口,便不食言。”
  他话音落下,白隆却冷笑了起来:“罢了,你们这些朝廷的官,没一个是好的!我们若是信了,才真叫上当!今天我们人都来了,便不好白走一趟。人若不在城里,那就把昨天打了我们的人全交出来!我们也不以多欺少,他们几人,我们便几人。他们昨日如何断的我们的胳膊,我们便一样断回去!”
  他话音落下,身后那些土人纷纷附和,吼声此起彼伏。
  许轲战战兢兢,心里又气又怕,俯伏在地,不敢抬头。
  事情到了这地步,别说交出昨天动手的人,便是要杀了那些人,他也不敢不应。
  他怕的是谢节度使下不了台。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这些土人竟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听起来好似公平,实则半点也不给他颜面。
  曹虢大怒:“白隆,不要给你脸不要脸!大人对你们已是够仁慈了,真当拿你们没办法不成?”
  白隆哼了一声:“一报还一报罢了!还完我们就走!”
  “来人!保护大人!”
  曹虢高声下令。
  大队的士兵,立刻冲了上来。
  “大人,把这些人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闹事!”
  曹虢劝道,等着谢长庚下最后的命令。
  土人也纷纷举起手中武器。
  谢长庚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无数双眼睛,全都盯着他。
  方才缓和了下去的场面,变得再次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土人拨开同伴,用力挤到前头,嘴凑到了白隆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白隆听完,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传话之人地位似乎颇高,他迟疑了下,终还是收了腰刀,示意众人后退,乜斜着眼,向谢长庚说道:“罢了,看在夫人曾有恩于我们的面上,今日且信你一回!这个亏,我们吃了便是!”
  他说完,传了声令。一传十,十传百,土人知悉了命令,相互交头接耳,议论声中,转头离去。
  很快,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城门之外,人走得空空荡荡。
  曹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命士兵撤了,见谢长庚还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那些土人离去的方向,上去奉承道:“今日多亏了大人,决断无二!便是叫他们入城,他们也是不敢!末将心悦诚服!”
  他拍完马屁,见谢长庚脸色阴沉,忙闭口。
  谢长庚转向许轲,冷冷地盯着他。
  “管好你的儿子和人!若再有下回,我绝不轻饶!”
  他说完,上马朝着姑臧疾驰而去,背影转眼便消失在了驰道之上。
  许轲如逢大赦,人一下瘫软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了。
  曹虢平日与他关系不错,见他今日吓成这副样子,上去扶起他,低声说道:“许兄,算你运气好。总算这些土人还有几分良心,还记翁主当日对他们的恩,要不今天,大人下不了台不说,事情真闹大了,你就这么一句话了事?”
  许轲惊魂未定,擦汗道:“不消你说,我也知道的。等翁主哪日再来,我叫我夫人备礼重谢!”
  谢长庚疾驰回到姑臧,天还没过晌午,到了门口,下马入内,管事匆匆迎出说道:“大人,南城尉那边传来话,说长沙国派了人来,已经到了,求见大人!”
  谢长庚一肚子的火气,头也没回,冷冷地道:“告诉他们,他们的翁主早回去了!让他们掉头也滚回去!不见!”
  管事哎了一声,正要去传话,谢长庚忽然停住脚步,转头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说领队的名叫袁汉鼎。”
  谢长庚眼前浮现出当日去长沙国时于宗庙外见到的那个青年男子,沉吟了片刻,改口道:“你去,把他们迎进驿馆。什么也不要和他们说,只说我有空,便会去见他们!”
 
 
第33章 
  谢长庚的手下, 有一人名叫刘管,极是能干, 擅筹谋策事。此人从前曾在朝廷吏部做着小小的主事, 怀才不遇,深感郁闷, 后又获罪于上官被流放, 中途逃走, 在谢长庚还行走长江水道时就跟了他,如今做了节度使府的属官别驾, 实则也是谢长庚为数不多的秘密幕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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