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蓬莱客
时间:2019-05-04 09:44:03

  门房一一答应。谢长庚翻身上马,径直而去,一人一马,很快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第53章 
  狂风卷过马场阔野地的上空, 肆虐着屋子外间那扇没有关好的窗户,发出一阵叩叩的异响。
  慕扶兰从睡梦中被惊醒,心跳得有些快。
  来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对于孩子来说,这确实是个玩耍的好地方。熙儿很是喜欢。
  黑暗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畔。指尖触到了小小的身子。
  熙儿靠着自己,正在安眠。
  慕扶兰呼出一口气,人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去,摸着黑来到外间,停在窗前,看了眼外头。
  夜色深沉,天空有闪电掠过, 雷声滚上远山之巅。要下雨了。
  她关紧窗,回到里屋的床上。
  她怕雷声惊醒熙儿, 将他抱入自己的怀里。
  屋外电闪雷鸣,夜风冷雨,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小人,在暖和的被衾里,闭上了眼睛。
  她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至几更,耳畔仿佛再次传来了几下轻微的叩叩之声。
  朦朦胧胧之间,起先她以为是哪里的门窗仍未关牢, 被风雨掠动。
  但很快,便知自己想错了。
  醒来, 熙儿仍在她的身畔沉沉安眠着,而外头,不知何时起,风已停歇,雨也不再。
  细听,那叩叩声音也消失了,耳畔万籁俱寂,只余门廊的檐头,积水滴落发出的清脆滴答之声。
  或是梦中幻听而已。
  慕扶兰睁眸,望了眼窗外。
  外头依旧乌沉沉的,她估摸应是四更了。
  她再次闭目之际,又传来了那声音。
  这回,听得清清楚楚。
  是有人在叩门。
  鉴于前次失火的教训,加上今秋气候反常,夜间频有雷电,马场现在的夜巡,较之从前愈发严格。且在她来了之后,住的这个院落四周,夜间守卫严密。
  这辰点,正是人人酣梦之际,会是谁来这里敲门?
  慕扶兰慢慢地坐了起来,披衣下地,点了灯,托着烛台,走到外间,隔着门,轻声问道:“谁?”
  “是我。”
  门外,响起一道仿佛夹杂着几分疲倦的男子低沉之声。
  慕扶兰立刻辨出是谁。
  她立刻穿好衣裳,拉开门闩,打开了门。
  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扑入,吹得她手中烛火摆动。
  一团摇晃着的昏黄灯火里,她看到门外,立了一道蓑影。
  那人低头,身影穿过门框,走了进来。
  残水沿着他身上那吸饱了水的斗笠和蓑衣的边缘,缓缓地滴落,仿佛他是冒着前半夜的那场风雨,行了夜路,才到了这里的。
  慕扶兰未免惊讶,亦有几分不解。但见他一句话也没说,进来停在门边,就开始脱起雨笠和身上的蓑衣,便也不问他哪里来,或是为何连夜冒雨而来,只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见他脱了斗笠和蓑衣,递给过来,便将蜡炬放在一旁的桌上,接了,将雨具摆在门边的屋角沥水。
  “我肚子饿。你这里可还有吃的?”
  她听到他问。
  她转过头。
  雨具并未将他和夜路风雨完全地隔离开来。他的鬓脚眉梢透着濛濛的潮气,衣衫大半也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体上。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一脸的倦色,模样带着几分狼狈。
  慕扶兰迟疑了下,说:“厨娘不睡这里,但厨下应还有昨晚多出来的一些吃食。你要是不嫌,热了拿来你吃。”
  他揉了揉额角,低声说:“好。”
  慕扶兰瞥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疑虑,叫他等着。
  她出了屋,唤起睡在隔壁的侍女,来到厨间,找出昨晚剩下的吃食,起火,热好,带了回来。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她叫侍女再去睡,自己提着食盒,推开了门。
  桌上,蜡炬还亮着,静静地照着屋。
  那人却不见了。
  慕扶兰将吃食轻轻地放在桌上,拿了烛台,朝里而去。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潮湿的衣裳,解下的腰带,凌乱地挂在椅背上。床前的地上,脱着两只男人的靴,一只倒着。
  那人趴在枕上,占了她先前睡觉的位子,脸向着床里还在睡梦中的熙儿,睡了过去。
  房里静悄悄的,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呼吸之声。
  慕扶兰托着手中的烛台,望着床上相对卧着的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她收了衣裳,慢慢地退了出来。
  她打开窗户,将湿衣晾在窗前。
  她吹了烛火,在黑暗中,独自抱膝,坐于椅中,望着窗外那片迷蒙的夜色,等待着天亮。
  ……
  谢长庚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
  一道朝阳的光,从窗户里射入,将屋子照得红彤彤的。
  他的床前,站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仿佛正在观察着他。
  谢长庚的视线,一时顿住。
  那孩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见他终于睁眼,脸上立刻露出带了几分拘谨的欢喜之色,小声地说:“谢大人,你醒啦?”
  阳光照到床前的那片地方,略微刺眼。
  谢长庚闭了闭目,很快便想起了一切。
  昨夜,他为了避开自己的母亲,几落荒而逃,冒雨驰了百里多的夜路,来到这里之时,人又冷,又饿,又倦。她去给他弄吃时,他本只是想躺下,假寐片刻而已。不想脱衣一沾枕头,闻到枕上残留的一缕淡淡暖香,人一下便彻底放松了下来,合眼便睡了过去。
  习惯早醒的他,竟一觉睡到此刻,才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翻了个身,和身侧那孩子对望了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你娘亲呢?”他坐起身,看了眼四周。
  “娘亲在外头!大人你等等,我去叫她。”
  熙儿转身,口中嚷着“娘亲!谢大人醒来了!”一路奔了出去。
  片刻之后,门口出现了一道纤影。
  那妇人手里拿着他的衣裳,走了进来,放下去,说:“饭在外屋,洗漱了就能吃。”
  说完,她走了出去。
  谢长庚默默地穿回自己干了的衣裳,走了出去,看见水打来了,饭也摆在了桌上。
  他洗漱过后,很快吃完,走了出去。
  昨夜那段风雨夜行之路,如同梦境。眼前的马场,阳光灿烂,一望无际。
  马场管事带着人,早已在等着了,向他汇报前次火灾过后的修复和整顿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谢长庚亲自巡了一遍马场,结束之后,半天便过去了。
  他却还不想回。他将那孩子叫了过来,问他这几天在这里都是如何过的。
  熙儿说:“早上娘亲教我读书习字,读完,我就和我的小龙马玩。”
  谢长庚微笑道:“小龙马已经可以让你骑了。你想骑马吗?我来教你。”
  他看到孩子的眼睛里露出惊喜的光芒,分明就要应好了,忽又看向他的身后,奔了过去,喊道:“娘亲!谢大人说他可以教我骑马!”
  谢长庚转头,看见那妇人快步走了过来,牵住孩子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熙儿!谢大人事情很多,你不要打扰他……”
  谢长庚走了过去,打断了她的话。
  “我这趟来,就是看一下马场的,今日已是无事,无妨。”
  他说完,吩咐管事去取一套小马的辔头和马鞍。
  小马也被随从牵了过来。谢长庚亲自上好辔头马鞍,走了过来,从慕扶兰的手中牵出熙儿,将人抱了起来,送坐到马鞍之上。
  “你不必担心,我会护好他的。天黑前送回来。”
  谢长庚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
  整整一个下午,熙儿被谢长庚带着,不见了人影,直到黄昏,天快要黑了,才从外头回来。
  熙儿满头满身的汗,洗澡吃饭,整个人仿佛都还沉浸在刚学会骑马的快乐里。直到被抱上床,安静了下来,白天的疲劳,才袭了过来。
  他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娘亲……谢大人说下次有空,再带我骑马……他什么时候才下次有空……”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低头,见熙儿闭上眼睛,已是沉沉睡去。
  她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对那个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影说道:“坐下。”
  傍晚回来之后,他说后背伤口酸痛,叫她给他看看。
  谢长庚转头,看了她一眼,关上窗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自己解了衣裳,坐到桌边,背对着她。
  慕扶兰挑亮烛火,照了照。
  两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了,只是颜色发白,皮肉发软,微微肿胀,显然是昨晚被雨水浸泡所致。
  “不是叫你不要淋雨吗?昨夜何必冒雨来此。”
  她用药水替他擦拭,淡淡地道。
  “你再替我揉揉吧。”
  他含含糊糊地说,答非所问。
  慕扶兰装作没听到,转过了身。
  “这地方有些小,我都是带着熙儿睡的。晚上你若也睡这里,我就叫人另铺个铺……”
  一双手从后伸了过来,攥住她的腰,将她拖了过去。
  慕扶兰跌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之上。
  她起身,他不放。挣扎间,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撞了下桌案。
  桌脚微微移了一下,桌上的蜡炬没立稳,“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灯灭了。
  屋里一下陷入了昏暗。
  慕扶兰心跳加快,整个人,发肤绷紧,毛骨悚然。
  他仿佛感觉到了她肢体的变化,停了下来。
  “当心吵醒了熙儿。”
  片刻之后,耳畔微微一热,他说道。
  慕扶兰停住了。
  男人的臂膀,慢慢地缠着她的腰肢,缠紧了,将她整个人,搂入了胸膛里。
  他低下头,张嘴,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和她耳鬓厮磨着。
  “慕氏,你不必怕我。你安心跟我,我会对你好的。”
  昏暗中,慕扶兰听到他在自己的耳畔,低低地如此说道。
  他说完,站了起来,将她抱起,仰放在了身后的桌上。
  裙裾被推了上去,堆在了她的腰上。
  冰冷坚硬的桌面,紧紧地贴着她失了保护的身子。
  慕扶兰闭目,以手压面,眼眶酸胀。
  曾经,她是那么的安心,跟着他,做他的妻。
  男人仿佛感觉到了来自身下这小妇人的顺服和听从。他被一种奇异的快感驱使着,整个人热血沸腾。
  他的五指,紧紧地握住了她肌肤温暖的腿,让她缠着自己的劲腰,就在他迫不及待贴向她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禀大人,城里来了人,说是老夫人那边有事了!”
  谢长庚定住,胸膛之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呼吸之声。
  他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她腿的手,离开她,将她的裙裾放了下来,自己也整了下衣裳,随即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节度使府派来了一个下人,说老夫人昨夜便连夜收拾东西,闹着要回去,管事不敢放行,老夫人就绝食,从早上起,粒米未进,管事请他尽快回去。
  慕扶兰人在里头,隐隐听到了外头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谢长庚入内,点了灯,神色懊恼,对她说了句“我有事,先回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脚步又停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回来,将她从桌上抱了下去,送到内室,放在了熙儿身边的床上。
  “睡吧。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他俯身下来,替她盖好被,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面颊,随即转身匆匆而去。
 
 
第54章 
  谢长庚赶回城中, 已是下半夜了。管事还没睡,正焦急地等在前头,得知他回了,赶忙奔出来迎接, 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谢长庚命人取来饭食,携着,来到老母住的院落,推门而入。
  谢母面向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戚灵凤带着秋菊,正跪在床前,双眼红肿, 在苦苦求着谢母进食,看见谢长庚现身, 掩面痛哭:“大人,非我撺掇老夫人如此, 昨夜我是真心求老夫人认我做义女的,不想老夫人发怒,执意不肯,以至出了这事。我若有半句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秋菊也忙磕头:“大人,您不知道, 老夫人昨晚连夜说要走,被戚娘子给劝住。不想一早起, 老夫人就什么也不吃,连口水也没喝过。老夫人年纪大了,戚娘子怕她支撑不住,已在这里跪求了一整天,怎么劝,老夫人也是不听。”
  谢母呻吟,有气无力地道:“我是不想活了,你们都别管我!”
  阿猫在旁,咬着手指,瞪大眼睛,一脸的不知所措。
  谢长庚命人全都出去,关了门,端着粥,走到床前,对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老妇人低声说道:“娘,您起来,儿子伺候您用饭……”
  话音未落,谢母抬手,一把将他手中的碗扫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碗碎了,粥洒了一地。
  谢长庚顿了一顿。
  “娘,儿子不孝,倘若惹您生气,您尽管打我骂我,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谢母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怒道:“你也知道你不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心里怕是巴不得我早些死了才好,往后再不用烦你!”
  谢长庚跪了下去:“娘,儿子绝无此意。娘你息怒,先用饭可好?”
  谢母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去,口中道:“罢了,我知道你如今做了节度使,翅膀硬了,我怎么敢打你骂你?我辛辛苦苦生养儿子,到底何用?连这么一件事都不肯顺了我的心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自己了断,免得碍着你们的眼!”说着噔噔噔地走到桌前,从针线盒里翻出一把剪子,朝着自己的脖子便要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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