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华飞白
时间:2019-05-07 09:27:27

 
 
第235章 再守除夕
  因星变的缘故, 皇家的除夕夜宴并未大办。依旧是众人齐聚在仁寿宫, 变着法子讨得周太皇太后欢心。周太皇太后倒也并不吝啬笑意, 满脸慈爱地望着满堂子孙,目光落在帝后身上时,却不由得微微一凝。
  “母后。”重庆大长公主瞧出了她的情绪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温声劝道, “这般喜庆的日子,母后何苦想那些不愉快之事呢?而且, 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不由得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当年先帝年近三十无子, 后来不也有了这么多儿女么?由此可见, 儿女的缘分甚为奇妙, 指不定甚么时候便来了呢。”
  听了她的话,周太皇太后轻嗔道:“浑说甚么呢?当年你弟弟年近三十膝下无子,连女儿都会被万氏那毒妇害死, 那几年我心里究竟有多煎熬,你还不知道么?那可真是日日夜夜都替他担心啊,几年熬过去后,头发都愁白了。正因为那几年太难熬了,我才不想再度经历那样的日子了啊。”
  “母后着急,皇帝和皇后心里只会更急;母后煎熬, 他们俩也只会比母后更煎熬。若是因此而愁坏了身子骨,反倒是得不偿失了。”重庆大长公主徐徐道,“这大半年来, 他们不是按着母后所言,时常去拜佛求子么?母后且安心罢,指不定甚么时候,佛祖便显灵了呢?”
  周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叹道:“被你一说,我倒是像个不容人的恶婆婆了。”她原本还想着,去年刚进的新宫人都已经/调/教/好了,其中还有长得与皇后颇像的女子,送到乾清宫去说不定便能受到宠幸。可经女儿劝解后,她难得有些犹疑起来。
  宫人是必须送的,但眼下送过去合适么?皇帝与皇后拜佛求子正是关键之时,即使将这些宫人送过去,想必也不会令皇帝多看一眼。如果她们也与从前那些宫人一样,都被送去清宁宫里养着,送不送并无区别。倒不如等到……更合适的时候,让这些宫人乘虚而入,更有可能受宠。
  至于是什么时候,那便须得看皇帝与皇后是不是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情比金坚了。在她看来,世上根本没有能够从一而终的男子,孙儿也不会例外。便是心里想从一而终,也未必不会对旁的女子起心动念。不过,她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让孙儿早些拥有子嗣,也并不只因传承国祚、稳固帝位以及想见幼子等种种原因。她心底还藏着深深的忧虑,只是这忧虑却无法对任何人言道——
  虽说太医与女医都信誓旦旦帝后两人的身体无恙,可迟迟生不出子嗣来,那还叫无恙么?两人迟迟没有消息,一方面她觉得可能是皇后无法生育,但另一方面她也同样怀疑是孙儿的身子骨已经被万氏那毒妇毁掉了。孙儿自幼体弱多病,应当就是当年胎中便中毒虚弱之故。若想验证她的猜测,自然只能让孙儿接触更多的女子,才能断定究竟是谁的缘故。如是前者,尚可期待其他女子诞育皇子皇女;若是后者……
  直至除夕夜宴结束,周太皇太后也并未有任何出乎人意料的举动。她身后一字排开的新宫人们反倒是难掩自己的小心思,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年轻的皇帝陛下身上,时不时地便流露出欲说还休的羞怯模样。幸而她们已经从前辈身上吸取了教训,并不敢太过外露,依旧在恪守礼仪的边缘。否则,她们的下场恐怕只会与前辈们同样了。
  夜宴结束后,除了重庆大长公主留在仁寿宫陪伴周太皇太后外,诸位大长公主与驸马都告辞出宫了。因年纪大了,不能继续熬着守夜,周太皇太后便让晚辈们都去慈寿宫,陪着王太后一起守夜。
  王太后笑道:“托母后的福,慈寿宫难得这般热闹呢。”
  “你若是喜欢热闹的性子,慈寿宫便不是眼下的模样了。”周太皇太后道,扶着重庆大长公主回了寝宫。同样住在仁寿宫的英庙太妃们有年纪较大的也回了寝殿,年纪轻些的不想错过热闹的气氛,便随着去了慈寿宫。
  在慈寿宫里,朱祐樘与张清皎便自在多了。两人领着皇弟皇妹们一起顽耍,长辈们在旁边看得乐呵呵的,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直到临近三更时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一同等着岁末交替之时。
  子时正过去,弘治四年便来了。
  众人纷纷向王太后告退,各自回寝宫歇息。因星变之故,朱祐樘已经免了元日的群臣赐宴,太皇太后、皇太后与皇后也免了命妇朝贺。不过,凌晨时分的元日大朝却是免不了的。且元日大朝素来最为隆重,须得着玄衣纁裳,至少必须提前一个时辰沐浴更衣。换而言之,众人都能好好休息,唯独朱祐樘在一个时辰后便要准备上朝了。
  于是,回到坤宁宫后,张清皎便催着朱祐樘赶紧小憩片刻:“元日大朝且累着呢,万岁爷还是稍稍休息一会儿罢,否则会经受不住的。”
  朱祐樘笑望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方才顽得太兴奋了,眼下还精神得很呢,便是闭上眼怕是也睡不着。倒不如你陪我说说话,如何?若是你觉得困了,只管睡就是了,我在旁边看看书。”
  “即使睡不着,只闭着眼也好。”张清皎将手掌按在他的双眼上,“总归只需甚么都不想,精神放松些,也算是短暂的休憩过了。虽说我也很精神,便是陪你说一晚上的话也不累,却担心你明天太过疲倦,身体熬不住。”
  “你也太小瞧我的身子骨了。这大半年来,我何曾生过甚么大病?偶感风寒,也不过两三日便好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能从手指缝间窥见一丝光芒,覆盖在眼上的温暖却令人禁不住想要微笑。朱祐樘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覆在自家卿卿的手背上,暖意更甚了:“放心罢,元日大朝顶多不过是半日罢了,而且泰半时候我都坐着,不会觉得累。”
  “真的么?”
  “真的。每年都如此,只需跟着礼官行事即可,一举一动都有人提醒,根本不费脑筋。”
  “那你想与我说甚么话?不管你想说甚么,我都奉陪。”张清皎这才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改为用双手环住他的腰肢。两人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很是自然地便寻着了最佳的姿势,就仿佛他们已经像这样拥抱了许多年似的。
  “说来,咱们成婚已经将近整整四年了罢……”朱祐樘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我们不像是才成婚四年,反倒是像相处了一辈子似的。可奇妙的是,即使已经相处了一辈子,每回见到卿卿的时候,我依然欢喜得无法自已。”
  “我也是如此。有时觉得你已经是我的家人,彼此熟悉得就像是自己一样了;有时候又会觉得,怎么看你都看不够。”张清皎轻声接道,“还有些时候,觉得你身上充满了各种谜团,时不时便能给我惊喜。”
  “卿卿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回我都觉得,很多事经过卿卿的手来办,便与寻常人完全不同。也不知你这小脑袋里是怎么冒出那么多新奇念头的,怎么所思所想都不按常理来呢?如果有甚么秘诀,我也想学一学。”
  “你不是已经在学了么?想必如今朝中文武大臣也都有同样的念头呢。”
  “呵呵,或许是罢。不过,他们的感受,必定不及我深刻。当然,若能循序渐进,等到习惯之后,日后想必他们便不会那么轻易被卿卿的奇思妙想所震惊了。”
  “那便有劳你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朱祐樘又道:“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知四十年后的我们,又会是什么模样?”
  张清皎想了想,道:“四十年后的我们早已经年华老去,满头银发,浑身都是褶子。说不得,我们连走路都会有些颤颤巍巍的。就连外出散步,两人也得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外挪。这个说小心地上滑,那个说走慢些……”
  听着听着,朱祐樘不由得勾起唇角:“即使满头银发,浑身都是褶子,我也依然心悦卿卿,一如当初,一如眼下。”
  张清皎怔了怔,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他的胸前,低声道:“你这是犯规。”是啊,可不是犯规么?明明刚才都在畅想未来,他却突如其来地表白了,让她禁不住再一次脸红心跳,仿佛热恋期从来没有过去一般。
  “‘犯规’?犯了哪条规矩?犯了谁定下的规矩?卿卿何时定了不许我说话的规矩,嗯?”朱祐樘笑起来,胸膛轻轻地震动着,“卿卿是害羞了么?来,让我看看卿卿羞红的模样。这模样可不怎么常见,上一回见到,还是在一年之前呢,卿卿便让我瞧瞧罢。”
  抬起下颌的张清皎轻咬着唇,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不是害羞,而是感动。”
  朱祐樘凝视着她,垂下眸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而后,床帐缓缓垂下,遮住了里头的情浓之状。唯有时不时响起的轻吟,如同诱人的歌声般,在周围轻轻荡漾着,时断时续,时起时落。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已经蒸上了
  是的,大家不用怀疑
  已经蒸上啦!!
 
 
第236章 冥冥之中
  张清皎清楚地意识到, 她正在梦中。
  是的, 她在梦中, 身体仿佛轻盈得不可思议,徐徐地飞上了天空。夜空浩瀚无垠,繁星璀璨,银河如同光带般流淌过去。而她就这样向着银河飞去, 离那片光华流转的星辰之河越来越近,直到飞入了银河之中。
  理性告诉她, 银河其实是由无数颗恒星组成的偌大星系, 许多恒星都比太阳更为巨大, 且它的形状并非是一条光带;可梦里的她却光着脚踩在闪闪发亮的银河水里, 掬起了一捧水, 看它们从指缝中落下去,耀眼而又动人。
  这时候,从银河上远远地飘来一团光芒, 仿佛是有生命一般,俏皮地在河水上蹦蹦跳跳、蹿来蹿去,极为有活力。刚开始时,她觉得或许它是一只萤火虫,生活在银河上的萤火虫。可是,随着它越来越靠近, 这只过分活跃的萤火虫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庞大了,散发着熊熊的热力。
  就在她怔然之间,它已经变成了无比巨大的光团, 宛如一颗小恒星般雄壮,轰隆隆地顺着银河碾压过来。张清皎连忙退后几步给它让道,却不料,它竟然在经过她身边时缓缓地停了下来,浑身的光芒猛地怒放开来,仿佛无比喜悦似的。
  若是这团光确实有生命,张清皎甚至觉得,它似乎正在转身低头端详着她。一人一光团就这样定定地对视片刻,光团忽然扭了扭,身形越来越小,最终凝缩成一只光球,朝着她扑了过来,投入了她怀中。
  张清皎本能地伸手想将它抱住,可光团却是无形的,穿过她的双臂,融进了她的腹中。银河水轻轻荡漾着,无数小小的星辰都升了起来,围绕在她身边。她伸手托起一片星辰,细细看去,便发现它们并非毫无规律,而是皆在循着自己的规律转动着。看着看着,她有些着迷,甚至觉得或许真正的星辰便是如此转动的。
  而后,她只觉得身体有些发沉,往底下坠去。低头一瞧,底下并非是坤宁宫,亦非京城,而是那颗她再熟悉不过的蔚蓝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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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
  “娘娘醒了?”
  张清皎眨了眨眼,望向守在床帐外的云安,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腹部。梦中的一切依然如此清晰,就像是方才真正发生过似的。她甚至记得每一个微小的细节,譬如光团蹦蹦跳跳顺着银河水而来的场景,譬如它的身形越缩越小朝她扑过来的模样,譬如最后身在太空之中俯视那颗蔚蓝星球的震撼。
  难不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腊月初她与朱祐樘一同观星,正好瞧见了星变,所以她一直惦记着星辰之事,才做了这个梦?可是,隐约之间,她却觉得这个梦与往常的梦并不相同,几乎是真实的。
  想到此,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腹部内似有暖意,禁不住低头瞧了一眼。不过,她的目光落下后,这无缘无故出现的暖意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仿佛仅仅只是她的错觉一般。可是,暖意的感受很是真实,应该不仅仅是她的错觉罢?
  她微微拧紧眉,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平坦的腹部,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主持大师说什么来着?正月云龙升腾,感而有应……虽然眼下并非云龙升腾,而是感应到了星辰,但云龙或许并非实指,“感而有应”才是重点。
  所以说,这个梦莫非是传说中的“孕梦”?史书上那些“梦日而生”或者“梦月而生”,竟然是真的么?那她的孩子,莫非便是“梦星而生”了?怎么忽然觉得,像是没有日月那般震撼人心呢?
  许是因着太过震惊,一时间,张清皎的思绪竟是有些放飞了。漫无边际地想着“孕梦”,想着星辰不如日月响亮,但银河系里的每一颗星辰都是恒星,谁都不比太阳弱,比月亮更是不知胜过多少了。
  直到内心的情绪彻底平复后,她才惊觉自己方才究竟有多幼稚。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不过是恰巧与主持大师所言有些相近罢了,她怎么会当真,还想了那么多呢?舒了口气后,她终于缓缓抬起首,对立在帐外满脸疑惑的云安道:“云安,你还记得我之前的小日子是甚么时候的事么?”
  “奴婢记得,正巧是半个月前呢。”云安回道,有些紧张,“难不成娘娘突然……”
  “不,我没事。只是有些忘了,想确认罢了。”张清皎道,起身更衣,“眼下是甚么时辰?前头的正旦大朝可结束了?万岁爷出去的时候,脸色如何?看着可觉得疲倦?窗外的天色瞧着像是尚早,一时之间也不知甚么时候会退朝。”
  “娘娘,今日一直阴云密布,看着像是天色还早,其实已经将近午时了。”云安道,“万岁爷出去的时候,奴婢远远看着像是精神还不错。肖尚宫特意准备了些羹汤,万岁爷也都进了,想是应该能撑到退朝的时候。”
  “午时?那他应该也快回来了……让司膳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随时等万岁爷回来。”张清皎道,用温水洗净脸后,便坐在镜前梳妆。
  虽然起得迟了些,但今日可是大年初一,必须去仁寿宫与慈寿宫给长辈问安,仪容自然不能太过随意。不过,对方才那个梦有了些想法后,她决定今天暂时淡妆素抹。等到她完全确认这些胭脂、口脂、眉黛的成分无碍之后,再盛妆打扮也不迟。
  她妆扮完后,朱祐樘正好退朝归来。她便起身迎上去,亲自给他更衣换上常服。而后,两人坐在一起简单地用了午膳,再前往仁寿宫拜见周太皇太后,去慈寿宫拜见王太后、吴废后,而后去太妃们宫中走一走。
  帝后二人在前,肖尚宫、沈尚仪、怀恩、覃吉、萧敬、戴义等人随在后头,落在最后的则是宫人与小太监。去仁寿宫自然无话,虽说周太皇太后看在重庆大长公主的面子上,暂时不想为难孙儿孙媳,却也并不意味着她待他们会像从前那般热情。去慈寿宫便自在许多了,王太后与吴废后见了他们都是满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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