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罢又道:“这何信倒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必胜把握,还晓得暗求朝廷支援,也算有些决断。”
原来,何信反复思量后,认为自己成功不过五五之数,极不稳妥,竟悄悄遣出心腹,寻求朝廷援助。舍小利,确保上位。
他走的是安王路线。
当然,何信是不知道安王早生异心的。
这心腹叫严川,昨日就来了,彼时安王大军还在追击桢泉军,故而匆匆听罢,并没有给答复。
卫诩道:“可惜了,他来得不是时候。”
为什么呢?
助何信上位,如今单凭圣旨只怕力度不够,可惜眼下济王也反了,皇帝不会再有心思理会益州这桩相对而言的小事。
所以,安王也不会自讨无趣上奏折。
“益州,益州。”
只是安王本人,却对这个天底下面积最大的州极感兴趣,“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也。”
他如今正按定好的计划逐步推进,本未分神益州,但如今何信送上门来,任凭谁,也得心下大动。
偏偏朝廷分不出心思,而他本人正在攻伐荆州,也分不出兵来。
他问:“谨之,汉中郡如何了?”
安王关注天下大势,尤其几个兵家必争之地,益州汉中郡就是其中之一。
何允膝下二子争锋,这个他早有耳闻的。现在何允病重,二子斗争已进入白热化。据报,上月汉中郡已起战事,借口桢泉军两派正打得你死我活。
“那杨泽如何了,可持续大胜?”
安阳郡守杨泽,亦是因此首次走进安王视线,前者一进汉中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先得平池上庸,接着又连下二城。
卫诩颔首:“又下了平舒下洛二城,汉中十一城,泰半已被此人攻陷。”
安王微微皱眉:“看来,汉中郡要落入何泓之手了。”
何信主动找上门投诚,他心下大动,偏偏腾不出手够益州,而这何信是个没用的,如果不助其一臂之力,恐怕要败。
只是说到襄助,眼下能使的法子却极有限。
安王最终下定决心:“来人,传白固来。”
白固,从前安王宫的第一谋士,卫诩来了才暂退一步。不过,安王对其信重依旧。此人追随他足足十年,从洛京到踺嘉,再到如今挥军荆州,始终忠心耿耿。
安王亲自手书一封,接受了何信投诚,并含蓄说明白济王造反朝廷无力的现况。
不过随后他话锋一转,说上次在洛京一见他极欣赏对方,很愿意助对方一臂之力,遂遣心腹谋臣白固至荆州,为其出谋划策。
……
回到宜梁郡,上春城。
魏景很快就察觉,何信似乎往外求援了。
那日,他看罢济王造反的消息,扔下信报,对妻子道:“济王一反,大乱之势不可挡也,朝廷已无力回天。”
这对他们是好事,只是刚勾起母兄回忆,他情绪有些低落。
邵箐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济王檄文一发,天下哗然,惊疑者众。可见,这天底下的人,都是知道母后皇兄的冤屈的。”
不然,济王这手牌不可能打得这么好。
魏景低低道:“即便知晓,又有什么用。”
人死不能复生。
他黯然。
唉。
邵箐轻叹,也不再多说,只展臂拥着他,用额头贴着他的侧脸,无声安抚着。
魏景勉强笑笑,探手回抱她。
夫妻无声相拥。
不过好歹最难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伤痛大多被收敛在心底深处,魏景听得院门有急急脚步声至,很快就调整情绪,面色恢复寻常。
邵箐站起,坐到他身侧另一张椅子去。
是韩熙,有急报。
谷城的。
“严川回来了,带回一个谋士,据闻号东山,何信待之如上宾,极信重。”
严川,何信的头等心腹之一。
魏景去年送了一批眼线至谷城,如今不少渐渐混得有些起色。虽仍是时日太短无法涉及机密,但一些大面消息和现象却已瞒不过。
好比这个严川,何信手下数一数二的谋士,一月前突然不见踪影,偏何信一干人表现正常。
魏景当即判断,此人必是被何信悄悄派了出去。
一月后,此人回归,带回一个据眼线描叙不似简单人物的谋士,最起码看着比严川厉害,何信待之若上宾,极器重。
“何信,必是往外求援了。”
魏景召来诸人,先将济王造反一事告知,接着又让大家传阅了谷城这份新信报。
但凡不简单的谋士,要不慕名主动投之,要不做主公的亲自去请,断断没有遣个心腹一请就请回来的。且这何信还没上位,本就不是啥了不起人物。
因此魏景轻易判断,对方求援。
张雍“嘶”一声:“这姓何的是往何方求援去了?”
季桓答:“必是朝廷。”
魏景淡淡道:“济王已反,朝廷必召北军镇压,何信此等小事,必不会多加理会。”
北军,这支他一手训出并率之征战多年的悍勇军队,可以说是如今朝廷的底牌了。
前有桢泉军,后有济王,北军不得不出。
提起这支熟悉的军队,季桓几人神色有些复杂,倒是魏景表情未变,他道:“中原战况,暂与我等无关。”
现在他比较感兴趣的,是何信究竟走了哪一位的门路,此人明显对益州甚感兴趣,
这什么东山先生,就是铁证。
魏景道:“我们需尽快拿下益州。”
他声音不高,季桓张雍神色却立即一肃。
没听说过东山先生,也不知名号真伪,但不管何信走的是何人的门路,此人也必然是新帝的心腹重臣之一。
由此可见,外面的视线已越来越多聚于益州。
取益州,越快越好,迟则唯恐生变。
“何允熬不了不少时日了。”
魏景当即传令:“即日起,谷城消息一日三报。”
他又吩咐韩熙:“承平,你亲自领人去谷城。”
尽可能地监视何氏兄弟动向。
第79章
魏景又吩咐了几句, 诸人各自领命散去。
夫妻携手, 往东厢房而去。
邵箐本人是不在意的,但魏景觉得委屈了妻子, 不愿继续在相对窄小的外书房隔间起居,命人收拾了东厢。
后院正房什么的就不折腾了,反正是短住。
晚膳后, 二人在院子里转几圈消食。夏日炎炎, 即便暮色四合时分也燥热得很,邵箐一抬眼,见魏景额头已冒出细密汗珠。
她笑道:“咱们回屋梳洗罢。”
她唤了抬水, 探手给他拭了拭汗。
魏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水很快抬来了,一桶热水其他冷水,伤愈之前, 邵箐还是给他洗温水。
魏景抿了抿唇。
邵箐含笑睨了他一眼,给他解腰带:“水就微温,也不热, 你好了我肯定随你。”
又是这一句,又是他好了就随他。
纤纤十指解去衣裳的同时, 总会不经意碰触到他,魏景身躯立即就绷紧了, 可惜妻子说了,伤好才随他。
魏景唇抿得更紧了。
他不乐意,邵箐知道, 实际每天沐浴,两人都得折腾一番。不是她不心疼他憋着难受,而是军医含蓄嘱咐了,府君甫拔毒,又有伤,宜安心静养,勿损精元。
说的人尴尬,邵箐听着也尴尬,但她认认真真记下了,并严格按医嘱办事。
“待你伤好了,都听你的,可好?”
洗了一个让人浑身燥热的澡,结果不出意料最后又被他按在床榻上揉搓,邵箐寻着空隙赶紧扒开他,喘着哄他。
魏景挫败仰躺,拧眉愤愤:“那个庸医!”
学艺不精,要是换了颜明,肯定能好不少。
其实他自我感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妻子不听他的,就听军医的。
这时候的魏景,深切体会到颜明的好处来了。
邵箐一脸红晕跳下床,他洗干净她还没有,瞪了他一眼,匆匆转入浴房。
等她打理妥当回来,床帐自动分开,一只大手把她拽进去,扑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小小惊呼一声,怕撞到他伤口,也不敢动弹,只努力一侧身体,往他左半边身体扑过去。
他一翻身压住她,熟悉的气息笼罩,炙热的吻随之而来。
缠绵的吻,邵箐被他亲的气喘吁吁,衣襟凌乱,最后眼见他动作越来越大,不得不捉住他的手。
每天晚上例行一次,大同小异。
邵箐只能柔声哄着他。
魏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闷闷不乐:“待好了,你说都听我的。”
邵箐应了,搂着他的脖子亲亲他,“嗯,我都听夫君的。”
魏景这才高兴了些,又回吻了她。
“我睡啦。”
夫妻俩嬉闹一番,她脸颊红扑扑的,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她睡眠质量一如既往,阖眼片刻就呼吸均匀,进入梦乡。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投在窗纱上,滤进一大片皎洁的半朦胧的光,映着她的脸颊,绯粉,恬静。
魏景眉目仍噙笑,他抬手,轻抚眼前和月色一般皎洁的肌肤。
这张脸,印在心坎。
他又扬起微笑,只须臾,却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敛了,剑眉微微蹙起。
他怔怔看着她。
久久,他一动不动,直到怀里人蹭了蹭,他方如梦初醒,轻拍哄着。
隐隐的三下梆子从远处传来。
原来,已经三更天了。
怀里人安静了,他这才缓缓闭上双目。
……
再说韩熙。
他领命后立即点了人手,已夤夜快马赶往谷城。
上春距离谷城并不算远,他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目的地。
到了据点,一行人只略略休憩,韩熙立即安排各自任务,而他本人,则准备夜探州牧府。
韩熙轻身功夫虽不及上魏景,但也属一流,艺高人胆大,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
换了一身黑衣,入夜逼近位于谷城中央的州牧府,转了一圈略略观察,他无声无息潜了进去。
他第一个目标是何信。
这位暗地里刚折腾了大动作的州牧公子,还有那位来路不明的东山先生。
何允膝下就两个已成年的儿子,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离得远远的泾渭分明,何信在西。
西院守卫极严,但寻常侍卫韩熙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轻巧巧避过,借着夜色往第二进潜去。
寻常宅舍,超过三进的,外书房基本设定第二进。韩熙也没判断错误,何信的外书房确在此处。
只是,韩熙刚轻轻落在边缘耳房的屋脊后,身躯却陡然一绷,立即屏息猫下。
有一双眼睛往这边扫了扫。
方才惊鸿一瞥,韩熙见一行人正穿过穿堂,步进庭院中间的青石甬道,往外书房而去。
当先有二人,左边一个白玉冠束发,杏色广袖长袍,正是何三公子何信。
右边一个,四旬出头年纪的男子,一身褐色对襟长袍,微胖,方脸大耳,虽五官普通,但顾盼间颇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落落大方,稳重从容。
东山先生?
韩熙心头立即闪过这个念头。
但谁知就在这刹那,对方身后却忽然有一护卫头领模样的人抬头,正正往这边扫来。
韩熙心头一凛,立即趴下,隐在屋脊之后。
半晌,没有后续动静。他小心抬头,扫了一眼,只见二进院一切正常,何信褐衣中年人已进了外书房,一众随卫停步守在门前。
应该是那人并未真正察觉动静,只是心有所感扫了眼,见一切正常,就没再理会。
但这已经让韩熙相当警惕了。
这东山先生,果然如主公判断般来路不简单。
方才何信东山身后共簇拥了十来号人,其中一半穿靛蓝护卫服的明显是州牧府的人,何信的人。剩下一半,一身普通深蓝劲装,簇拥在东山身后,其中最前头两个是头领。
扫过来那个,就是两头领之一。
不是韩熙自负,能和他比身手的,大约只能是东山主公贴身随卫中的佼佼者。
这种人,通常是很少的。
然而东山的主公却一下子遣出两个保护东山,且剩下那七八个也是好手。
由此可见,东山地位很不低。
这样的一个心腹幕僚,都遣了出来,可见其背后的主公,确实极关注益州的。
韩熙思索片刻,再次接近外书房时,他谨慎了很多,小心翼翼贴近,再屏息后墙顶端的梁枋,贴近气窗。
“……何使君时日无多了。”
褐衣男子其实就是白固,这什么东山先生就他信手捻来用以掩饰身份的名号。他今日才被带着去看过何允,又招医者来问过,十分肯定:“本月内州牧府必举孝,公子节哀。”
哀与不哀的,其实心知肚明是场面话,说罢,白固直接说:“多年筹谋,就在一夕,公子万万不可懈怠。”
白固来了这几日,都在了解益州明面暗面的详细情况,现在说这话自然不会无的放矢的,何信拱拱手:“还请先生教我。”
白固也不废话:“欲成事,必先铲除杨泽。”
气窗外的韩熙目光一凝,室内的何信却苦笑:“我亦知杨泽威胁极大,然再三思量,却难以除去。”
“非也,公子此言差矣。”
何信眼前一亮:“先生有计?还请快快说来。”
白固不卖关子,干脆利落:“可借汝兄之手。”
他神色一肃:“此人骁勇之极,谋略过人,东风一起竟趁机连下三郡。在州牧府举孝之前,若不速速除去此人,公子恐大事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