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尚也急出了一头一脸的大汗,先前他一直苦劝主公结盟不成,现在酿成大敌,捶胸顿足是必然的,但也不得不勉力保持镇定,苦苦思索对策。
“府君!”
田尚猛地站定:“既杨泽成大敌已不可更改,那我们不若索性应了郭淮吧!”
转投安王!
眼下唯一能对抗的杨贼的,只有安王大军。
此一时彼一时也,两害相权取其轻,安阳自治不要再想了,如今想要活命和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田尚之策,不可谓不狠,对己方够狠,但不得不说够有效,还及时。史焯脸阵青阵白,呆立一刻钟功夫,咬牙:“好,我立即取找郭淮!”
既然决定投向安王,那南境防御就不必了,立即调遣上前先抵御着。亲笔信已加急送出,郭淮本来提议史焯一起去后方郦陵暂避,但史焯不肯舍弃五万亲信兵马,只愿暂退出平城,至平阳东的边城漆县遥控。
……
史焯一行焦急等待着。事实上,安王挥军的时间,比接到前者亲笔降信还要早上半天。
安王在益州有眼线,自从何信投靠后增加,遭遇魏景痛击后达到顶峰。
益州大军集结开往汉中东部,即使魏景为防消息泄露将时间算计得刚刚好,那大军一开拔,也是瞒不住的。
哨探从苍梧道而出,星夜疾奔,堪堪早了大半天将消息送到安王手上。
大事不好!
安王立即紧急召集大军,急行军往平阳而来。
必须得把杨泽歼灭或打回去,不然对方一旦站稳脚跟,后患无穷。
本来情况并不算得上太好,毕竟平阳南境防御颇重,但现在好了,史焯降,平阳畅通无阻。
他再次下令:“全速前行,天黑前务必抵达平阳。”
……
魏景接到安王挥军的加急信报时,益州军此时经已尽出,他正率之往东线推移。
他眯了眯眼,立即下令:“张雍,你率六万军士,立即赶赴侯城,务必在亥时之前取下!”
魏景则亲率七万大军,攻伐更城高池深的武泉。
此次出益,他率二十五万精兵,而另外十二万,早已被他命范亚陈琦分别率领着,去抢在平阳郡兵赶到之前夺取阴盆会水二城。
平阳九城。侯城武泉,阴盆会水,乃西境四城,取下则占平阳一半,互为犄角,防御圈已成。
安王挥军本在魏景预料之中,但没想着史焯这回有够当机立断的,居然这么快这么坚决倒向安王,导致安王大军来得比想象中的快多了。
……
杨泽的攻伐速度,也比安王想象中要快得太多。
他才抵达平阳,就接到杨泽已迅速攻陷西城四城的战报。对方兵分四路,巧妙避开平阳郡兵,突袭城防甚空虚四城,小半天功夫四城陆续失守。
从接讯到现在,短短两天,杨泽竟已取下半个平阳郡,脚跟已稳,己方先机全失。
安王又惊又怒,一把掷下战报:“平阳这群废物,居然这么轻易就中了圈套!”
骂是这般骂的,但实际他很清楚杨泽扰乱视线之策不可谓不高明。此人战略眼光之精准,战术之高明,时机把握之恰到好处,也比安王想象中要更甚。
这真真是一个罕见强敌。
且此人的最强之处,并不在他麾下的数十万兵马。
必须趁早将其歼灭,至少得堵回益州,不然的话,安王直觉对方会是当今天下大局的一个最大变数。
强悍搅动风云。
他心头一凛,立即点了徐苍等六员大将,兵分四路,立即奔赴平阳东四城驻扎,严守并随时听令抗敌。
平阳九城,那剩下还有一城呢?
那其实就是位于最中心的郡治平城。
平城城高池深,四面地势开阔相对平坦,其实是个很好防御的城池。但安王不得不弃了,因为杨泽大军早他一步站稳脚跟,贸贸然前去,有可能遭遇对方伏击。
于是,位于中心点的平城意外得到平静,双方隔它对垒,如无意外,这抢占平城将会是双方第一战。
几次迂回的试探性交锋,在对方的阻止下谁也没拿下平城,但战火浓浓已酝酿得差不多,很可能,下一次就是全面大战。
季桓道:“主公,我们应当尽早击败安王,战事拖得越久,于我们越不利。”
连下四城的余韵仍在,已方士气高昂。
而荆州却终究是安王的大本营,对方不管粮草辎重的补给,还是招援将士,都比他们更方便。
不能托,拖得越久,优势越此消彼长。
季桓还提议:“大败安王,先尽快将其赶出平阳便可。”
毕竟对方兵力同样雄厚,将其赶出去比彻底歼灭容易太多了。益州军初来乍到,目标不能定得过高,先占据平阳彻底站稳脚跟,更切合实际。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这个观点很得魏景赞同,颔首:“确实如此。”
那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如何在眼下这场的大战中,大败安王,尽快将其逐出平阳郡。
魏景食指在地域图上一点:“平阳郡兵所在之地,即是突破口。”
安王紧急召集二十万大军前来,再和五万平阳军合兵,正好在人数上不落下风。
然而魏景盯上的破绽,正正是这五万平阳军合兵。
骤不及防间,史焯降了安王,换了人指挥,平阳军上下不适应有抱怨是肯定的,偏这当口就是一场大战激战。
安王对平阳军的信任,肯定不如自己的亲军的,不管是将领还是战斗力方面。很自然而然,这平阳军在排兵布阵会被放在最外缘。
不可避免的,这平阳军心理上会更加微妙。
战场上容不得这些,士气起不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破绽了。
当然,安王也会尽力弥补的。现在的关键,就看魏景一方能不能将平阳军届时的站位判断正确。
正确了,痛击破绽,趁势大败敌军,魏景有十足把握。
错误了,这就将是一场胜负未定的硬战激战。
魏景沉吟良久,最终将食指点在平城南边:“平阳郡,届时应在敌军左翼。”
……
这一场大战,最终发生在二月十四,清晨。
草长莺飞的季节,原野上深绿浅绿,泥土芬芳,双方陈兵于平城南门外八十里。
直至到这一刻,平阳郡兵的站位终于揭晓。
正正在左翼。
魏景的判断没有失误,而先前的布置早已停当。
牛皮大鼓敲响,沉闷的“咚咚咚”,一下紧过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鼓声急促到一个频率,魏景抽出佩剑,喝令:“诸将士听令,攻!”
双方阵中同时爆起呐喊如雷,将士如海潮般汹涌澎湃,随着鼓声往敌军掩杀过去。
既出中原,就不可能为了掩饰身份而避而不战,魏景照样亲身上阵,只他专门点了亲兵留意,非必要不靠近安王所在之处。
只他刀锋过处,所向披靡,身周一度形成真空地带,又连斩安王麾下两员大将,实在由不得人不瞩目。
安王很快留意到这位置,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没有接近,但就是这么远远一眺,骤然一种悸动突袭心脏。
“此人是谁?!”
银甲向日,刀锋折射出一点金晃晃的刺目光芒,如摧枯拉朽一般,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从未得见这般悍勇无双的人物,安王惊诧之余,心头猛一跳,有一种什么样的隐隐直觉,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
黄河决堤以来,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瞬间安王汗湿重衫,只是他来不及仔细思量,就见得左翼大乱。
不用多说,肯定是平阳军所在位置被杨泽猜了出来。
少五万将士,战力差了不少,然而要面对的却是杨泽这么一个能征善战的强敌。
平阳军不能不用,反复商议,左右腾挪,还是被敌方猜了出来,成为破绽。
卫诩难得有几分诧异,挑挑眉,:“这杨泽果真了不得。”
安王却是震怒:“传令,徐苍陈昂二将立即率兵驰援!”
……
徐苍,魏景曾经的麾下猛将,大变后被贬往荆州边陲,得安王赏识重用至如今。
平阳军这处破绽,安王也不是没有做过被盲狙到的准备的,反应也很及时,只可惜一步慢步步慢,在张雍所率的悍军猛攻下,平阳军一乱,后续就难以补救了。
难以补救也得硬着头皮上。
只是徐苍没有想到,骤晃一眼,他看远处的敌方大将竟恍惚看成了张雍。
张雍,当年和陈琦等人率青翟卫,愤而离营,南下寻找齐王殿下,后渺无音讯。
那如果这真是张雍,那杨泽……
徐苍这一惊非同小可,长刀险些脱手而出。
“徐兄弟小心!”
陈昂及时赶到,替他架住另一敌将大刀。
徐苍回神,连忙应战。
只他忍不住分神瞥向另一边,寻找那恍惚是张雍的敌军将领,可惜对方杀远了,不见踪影。
后续,徐苍就再没机会寻找此人了,因为益州军已顺着这个被撕破的口子趁势猛攻,鏖战至天黑,敌方已大胜。
为了保存实力,安王不得不下令鸣金退兵。
一步错,满盘落索。
魏景率军乘胜追截了一夜,安王不得不退至平阳郡东南最边缘的巨丘城,这才勉强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至此,魏景得平阳八城,只差一步,便将安王逐出平阳。
作者有话要说: 徐苍,就是当年黔水两岸搜捕魏景那时,不得不听令安王设了陷阱诱捕旧主,但心里其实期盼抓不到的那个。
第96章
虽吃了一场大败仗, 但后续安王指挥得宜, 力挽狂澜,兵将损失并不太严重。除了那溃损的五万平阳军, 他本人的二十万亲军剩约十七万。
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损了三万精兵,平阳几乎丢尽了, 反攻难度极大。
甚至杨泽大军还进驻八十里外的临襄, 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攻城,即便士气低落,将士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巡防。
可是此刻的安王, 心思却不全在上头。
“你这是怎么了?”
胜不骄败不燥,卫诩不疾不徐一如平日,布防安排妥当,他看安王神思不属, 微奇。
安王眉心皱得紧紧:“百闻不如一见,这杨泽之悍勇,统军之能, 当世罕见也。”
真太让人震撼了,这种人物, 根本不可能二十年都寂寂无闻。
除非,除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迫使他从前不蛰伏。
又或者,他从前本扬名的,只是……
安王心跳漏了一拍, 这年龄,这崛起时间,更重要的是这当世罕见的军事才能和武力值。
“谨之,你说这杨泽,会不会就是他?”
“谁?”
卫诩转念一想:“齐王吗?”他微微挑眉:“傅皇后之幼子?”
“是,就是他。”
安王终于将疑窦了一整天的事说了出来,越想越像:“齐王重伤带毒坠江,难保不死,而这杨泽是假的,他恰恰就在事发没多久至平陶上任。”
他曾遣人去平陶探听过,但结果和预料一样,“杨泽”把痕迹抹得很干净,没一点不妥。
大大小小的恰巧之处,汇集成流,安王有些坐不住了。
“是与不是,使人细探就是;又或可传信益州,询问我们的人是否有见过杨泽真颜的。有则招来细问,无也无妨,他现今光明正大出得益州,总有破绽。”
卫诩十分客观给出建议,并道:“只眼下千军万马,却是难以试探的,多思无用。”
这是实情,安王蹙眉,一句“难以试探”在唇齿间咀嚼几遍,他点点头:“谨之说的是。”
……
敌军士气低落,固守不出,而安王则仅凭直觉,便开始怀疑魏景身份。
只这些魏景统统都不知,他携大胜逼退敌军至边境,士气如虹,遂率大军开进临襄城,虎视巨丘。
韩熙打马紧赶几步:“主公,史焯已拿下。”
史焯惜命又不舍老本,躲在东边的漆县。可惜五万平阳军战死的战死,溃逃的溃逃,已不存。而安王退军就根本没想起他,被率军攻占漆县的范磬逮了个正着。
魏景眉峰不动,冷冷道:“杀了。”
让他休妻的言论一出,虽狂妄不知所云,但在魏景心中此已是必死之人。
张雍畅快,骂了两句“老匹夫”,忽想起一事,他忙禀:“主公,昨日开战不久,徐苍率军来援,不过我早有准备,未曾与他碰面。”
徐苍,真是一个久违的人物,但却不陌生,魏景等人早就知道,对方如今在安王帐下听令。
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唯一要注意的,就尽量避免与之面对面,以免魏景身份过早暴露。
张雍也安排了亲兵盯梢的,故而及时避开。
没碰面就行。
魏景颔首,物是人非,闻故人也不见触动,他听过就罢,立即安排各处防务,并遣出大批哨探,一来监视敌军,二来摸清巨丘城附近地形,寻找攻伐契机。
总的来说,目前魏景已牢牢把控战局,稳占上风,他非常有信心在下一战将对方逐出平阳。
只不过安王实力未曾大损,十七万大军凝聚在一点,这战机却不好找,得耐心。
眼下双方在僵持着,谁也没动。
僵持持续几日,魏景就没这么忙碌了,稍一空闲,他就想妻子了。
唉,这次不能回去接她了。
哎不过他能写信,让她来临襄和自己汇合呀!
现如今,可以说平阳郡已落到魏景手里了。接手衙署政务,贴告示安民,招降逃卒等等,各种战后工作需马上展开。
庄延邵箐等人后脚也出了汤谷道,只是这回,魏景却未能依照前言回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