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野任由少年去了,压根就没管他俩在一块儿絮絮叨叨。而少年好像对她很感兴趣,缠着简娣问东问西,甚至还认真地请教了一番吸猫的心得,一直缠到了餐桌上才罢休。
看得出来他教养极好,饭桌上极少说话。
就是吃饭的习惯……
看见少年坐得笔直,夹起盘中一块儿芝麻馅的软糕往口中放的时候。
简娣眼皮跳了跳。
和他这位老师太过相像了。
吃起甜来面色不改。
用完膳,少年却没有在张孟野府上住下,而是恭恭敬敬地和他告辞,顺便也和简娣道了别。大门外已经有人备了顶软轿来接他。
少年登上了轿,仆从们纷纷簇拥而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拥着轿子消失在了暮色中。
能堂而皇之地无视夜禁,看来身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贵重一点。
简娣蹙起眉头。
这些人她和卢小哥都得罪不起。
不过,这个少年除却口味可怕了些,看起来还是很好相处的。
*
第二天早上,简娣和张孟野告别,回到了翰林院。
和上次附身了没两天就回去的情况不同,这回,简娣足足在卢仲夏身体里待了五天。
但是,五天的时间好像也没有让之前奇怪的气氛有丝毫改善。
因为辅导教材的事,参与的几个进士常常会来找她聊天,每当这时,简娣能感觉到卢仲夏变得各位安静,安静地就好像她身体中没这个魂魄,两个人并非一体双魂。简娣问了好几次,才确定卢仲夏他真的没直接消失。
他将身体的控制权全权地交给了她。
“卢小哥你当真没事吗?”趁着学士们不在的间隙,简娣悄悄地问。
“姑娘放心,在下无事。”回答她的,只有青年清润的嗓音和明显糊在弄她的话。
“但你最近……”
“最近?”
简娣一时语塞。
最近她能感觉到卢仲夏和她生疏有礼了许多,不像之前她和他刚刚认识的时候,之前他完全是因为羞窘而战战兢兢地保持着距离和礼节,现在,他镇定从容了许多,也生分了许多。
但她总不能说“你最近都不和我聊天打屁了”这种鬼话吧。简娣郁闷地想。
这就像是一个平常一起聊天打屁的朋友,突然一夜间变得成熟了,抛下你独自一人傻缺。
“没什么。”简娣闭上了嘴。
卢仲夏他这么聪明,肯定看出来她想问什么了,既然她不愿意说,她也不能逼他。
她和卢仲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
可惜,一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吴氏就告诉她,日子定下来了。
就算简娣她以自己“刚从昏睡中醒来”为推脱也不行,吴氏是铁了心要让她去相亲了。
不仅将日子定了下来,将酒楼也定了下来。
而在相亲当天,甚至拍了个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给她好好地拾掇了一番。
完全没心思去想卢仲夏的事,简娣愣愣地被按在了镜子前,换好衣服,挽了个发髻,塞入了轿子中,一路送到了酒楼里。
简娣:“……”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穿花百蝶袄,下着一件白缃裙,发髻上别着一对蝴蝶簪。帮她打扮的妈妈说她看上去如菡萏出水一般可人,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完全不像已经嫁过人,但在简娣她自己看来,她看上去就像个跑错了片场和季节的傻缺蝴蝶精。
而坐在她面前的人,简娣看到他的时候,却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还要感到惊悚一百倍。
“咳。”低咳了一声,简娣留意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江大人?”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眉头紧紧地蹙着,面上表情看上去绝对算不上和善,他声音低沉地回复道,“嗯。”
简娣:“……”
面前的人,除了江储还能有谁。
江储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兴许是发现她打扮得太辣眼睛,皱着眉头问,“简姑娘?”
简娣:“……是……是……”
袖子下的手默默捂住自己眼下正砰砰直跳的心脏,简娣头晕眼花地心想。
吴氏这是给她找了个什么相亲对象?
简娣又看了一眼江储。
清峻的面容,紧蹙的眉头,和唇下胡须,性感的熟男气质是她的死穴没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马上接受和江储相亲这个现实。
她能对江储说什么?
江大人,好巧,你也被家里来逼着相亲吗?
有谁会想到在朝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见谁杠谁,杠上开花的大龄剩男江大人,会和她坐在一块儿,被家里人按着头相亲?
估计吴氏也没打听清楚江储在朝中的官职,也可能其中牵线做媒的有意隐瞒。毕竟杠精的名号就算吴氏也有所耳闻,更何况江储还是杠精的上司,杠精中的战斗机。倘若吴氏真的知道了他在朝中官居几品,估计现在也不会让她过来了。
这么一看,是江储他父母有意隐瞒在先。
倒真是为江大人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能不操心吗?古代普遍早婚,和江储一样三十多岁的,人孩子都抱上了好几个,大的甚至都有十多岁了。
如今没披上卢仲夏的马甲,头一次和江储面对面的坐下,还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简娣硬着头皮顶着江储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第98章 国之杠精
要说点什么吗?
但面对江储,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挤不出什么场面话来。
捧着茶杯,简娣默默地喝了口茶,企图化解心底的尴尬。
明明之前在翰林院看见他,还感觉自己看见了爱情,现在,和人家面对面来,却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没等她开口,面前的男人,拧着眉思忖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上回……在……?”
简娣连忙放下茶杯,提醒道,“上回在四方楼,我曾经见到过大人一面。”
江储看向她,“和卢仲夏?”
本以为谈到两个人都认识的人,会让气氛轻松一些,没想到,在确定上回在四方楼见过简娣一面后,面前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唔……”似乎察觉到自己一副黑脸煞神的模样和姑娘相亲影响不好,刚刚拧紧的眉头顿时又松了下来,面前的大龄剩男江大人颇为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茶水,含糊地应了一声。
感觉更尴尬了!
简娣绝望地捂脸。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储终于又开了口。
“你……”略一停顿,男人问道,“今年年岁几何?”
古代结婚早,虽说她离过婚,但原主嫁给姚鉴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到现在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今年……二十有二。”
话音刚落,简娣眼睁睁地看着江储的眉毛又拧紧了。
二十有二怎么了?
观察着江储的神色,简娣愣愣地想,还是对时人来说太大了?但是看他的性格,也不像是非要娶个小姑娘的,要真想娶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以他的地位早就娶了,何必拖到现在拖成个大龄剩男。
只问了年龄后,江储却又不说话了。
好在,这时候店里的跑堂来得及时,笑容可掬地问他们要不要先点几个菜。
跑堂一出现,简娣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和江储都松了口气。
她这才恍若大悟。
原来江储和她一样不自在。
打量了一眼江储的神色,简娣心想,怪不得江储把不到妹了,在朝堂上逮谁碰谁的杠精,没想到还是个纯情大龄剩男。
一直以来,受庶吉士们的影响,简娣她虽然对江储的熟男气质毫无抵抗力,但面对他的态度和心情还是和同僚们一样的,生怕被逮着抓典型,附身在卢仲夏身上她总要为卢小哥的前途考虑。
如今乍一看到江储不自在的纯情反应,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惊悚。
要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一旦得知,这可能就是个可怕的鬼故事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面前的男人脸色一黑,扭过头,干咳了一声。
简娣赶忙别过眼,强迫自己把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菜谱上。
还好江储口味没张孟野那么奇葩,点的菜看上去都很正常。
不过,对她而言,简娣郁闷地想,这些菜还是有些偏淡了,而她估摸着时人的口味,也没敢点口味太重的菜。
实际上,她以前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吃火锅烧烤,可惜穿越后,不论姚鉴府上还是简家,口味都不算重,毕竟这时候也不像后世那样有那么丰富的调料。而她碰上的那几个人,张孟野是魔鬼,卢仲夏也和他们一样,偏爱清淡一些的菜肴,这让简娣有时候感到一阵深深的寂寞。
清淡就清淡吧。
夹起一筷子的虾仁,简娣安慰自己道,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和江储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两人谁也不认识谁,就算现在坐在一块儿相亲吃饭,也无话可谈。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简娣和他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一种解决方式,闷头吃饭。
桌上安安静静地只能听得见杯箸相撞的声音。
简娣她点的菜已经够清淡,这家酒楼的用料本也就不重,如此一来,一碗饭吃得她痛苦万分。
“菜色不合口味?”
头顶上突然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
“诶?”简娣一愣。
江储看着她,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没有。”简娣摇了摇头,“菜很好。”
好似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江储沉默了一会儿,“但我觉得这菜色并不合我口味。”
简娣:?
在她震惊的注视下,国之杠精江大人面色肃然地喊来了跑堂,又加了几样。
看着跑堂新端上来的几盘菜,简娣内心顿时陷入了极大的动摇。
盘中的酱香排骨,淋上了一层厚厚的酱汁,汤汁浓郁,香气扑鼻。另一盘红烧的仔鸡,看上去加了不少红辣椒与花椒,红通通火辣辣的。
感觉超好吃!简娣握着筷子,感动地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没想到,江储也和她一样是个偏爱重口味的肉食动物。既然如此,她之前点菜的时候到底在顾忌着什么。想到这儿,简娣就恨不得懊恼地捶爆自己的狗头。
反正看样子,她和江储也绝对不会走到一块儿去,还不如好好吃顿饭。
江储此举极大的拉近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筷子共同伸向盘中排骨的那一瞬,两人几乎同步地移开了筷子,示意对方先夹菜。
四目相触的刹那,又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中。
简娣默默地收回筷子,转而向旁边一盘小青菜发起了进攻。将小青菜夹到碗里,正准备吃的时候,却不料,米饭上却多了一块排骨。
对方冲她微微颌首,看似镇静地低下了头,不过眉头夹得更紧了些。
看起来,卢小哥说的没错啊,简娣将米饭上的排骨扒拉到碗口,默默地想。怪不得有人说他是老母鸡心态。
第99章 告吹
老母鸡心态也有老母鸡心态的好,至少托江储的福,简娣一顿饭从未吃得如此舒心过。
将碗中的饭一扫而空,搁下筷子的时候,简娣才脸色一红,突然想到,她又不是以前和基友们在一块儿吃饭,当着江储的面,是不是表现得太不矜持了点儿。
不过,她偷偷看了眼江储的神情,没有看出任何轻视和不满的意思。
更何况,他碗里也吃得干干净净。
他眉毛倒是一直皱着的,简娣看到他几次,他眉毛一直都夹得紧紧的,故而也被俞珉戏称为黑面煞神。
她明面上是个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同夫婿和离的少妇,而对方是个投身于仕途,耽误了自己终生大事的御史,两个人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可言,显然,江储也没打算和她谈什么其他话题。
吃完饭,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简娣双手搁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简姑娘。”
她一直等到江储不习惯这安静的气氛,再一次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江储也确实不习惯这安静的氛围,他一直以来拼杀的对象都是朝中的蠹虫,和他爹一脉相传的杠,遇神杀神,与佛杀佛,从没怂过,也没怕过谁。但在朝中投入的精力太多,这就导致了他在其他地方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不够。朝中虽有女官,统共也就那么些人,再有规定摆在那儿,不准女官和朝臣多作牵扯,因此女官和朝臣恋爱的更少。
毕竟全家三代都是御史,家风森严。活了三十多年,他虽然也相过几次亲,但在此方面还是单纯得像张白纸。
这也和他年轻时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有关,但耐不住人一上了年纪,就想得有点多。就算之前再没想法,眼看着自己好友同僚儿子都快加冠了,江大人也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寂寞。俗话说成家立业,如今就剩他一个家还未成。
要不是发觉自己三十多岁,年纪确实已经有些大了,他也不会同意来这儿和人相亲。
他确实曾对苏玉静有意,不过,他已经不是个毛头小子,感情对他而言看得不甚重,不过任其发展罢了,慢慢地那点心动也就淡了。
更何况,他又不傻,对于这姑娘的企图看得清清楚楚。
在成亲这方面,他更保守,也更循规蹈矩。
敢和皇帝叫板,敢打击官宦们违法嫖|娼,甚至敢带头在京城扫黄眼都不眨。此刻面对规规矩的相亲对象,江储眼神却有些闪躲,想到自己即将开口的话,更觉心虚,不自觉地干咳了一声。
“姑娘可知,如今是什么时辰?”
简娣想想,她出门的时候估摸着是十点多,到酒楼大概十一点,她和江储没什么话,只顾着闷头吃,宴席上花不了太长时间,现在或许应该是十二点多。
“想来应该是午时六刻了。”
“午时六刻吗?”面前的人若有所思地低吟了一声,掀起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