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诸位告别,邵亦轩载她前行。
天气晴好,温度适宜,又适逢周末,捧心湖畔游人众多,堵车堵得格外严重,不算太远的路,走走停停,开了约莫半小时还未到。
盛夏午后,树荫浓密,林荫道间树影摇曳,车行其间颇为畅意。
车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没有音乐、没有电台、没有对话,连空气都分外沉默。车内的宁静与车外的喧嚣,俨然隔开了两个世界。
叶蕊在副驾驶上闭目休息,邵亦轩车开得很平稳。
车窗紧闭,空调开着,斜阳映照入窗,为她四散开来的黑发印染浅淡霞光。她爱美,爱漂亮,爱一切精致美好的衣物器具,风格款式百变,可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一头从未染过的黑发。
那时的她聪慧能干,将叶氏和工厂都打理得很是妥当,可在他面前总是热情娇妍,还有些微女儿家的俏皮无赖劲儿:“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下心脏彩超吧。”
他不解其意。
她郑重肃然,眉间眼底尽是疑惑不解:“黑发绾君心,我要用彩超看看清楚,你心脏上的黑发我是不是没绑紧,怎么这么久了你还不喜欢我?”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深陷回忆的男人,也叫醒了闭目养神的人儿。
自包里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短暂的迟疑之后便爽快地接通了电话。
“等很久了?”她问。
那声音与往日决绝、飒爽、明媚、无赖时大相径庭,许是才从浅眠中醒,她声音很小,音色略显沙哑,又有些微慵懒,竟意外轻柔软糯,还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尾音上扬,低低缓缓,真真可人。
不知电话那端又说了什么,叶蕊低声回应:“嗯,马上到了。”
是路总有尽头,而这段旅程的尽头已近在眼前。
邵亦轩将车开向海棠公馆正门口,车还未停,已见器宇轩昂的韩恕站在那里静静等待,他一身正装,手上还拖着行李箱,应是刚从北京出差回来。
邵亦轩冷眼看着,将车缓缓停住,人却未动。
叶蕊礼貌周到,不忘致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完便要开门下车。
见她如此,邵亦轩这才开门下车,转至副驾驶门前,拿了叶蕊的行李,虚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下车来。
叶蕊眉目柔和,笑对韩恕解释:“昨晚我去映映那儿住,碰巧邵先生也在。我洗澡出来时不小心摔伤了,当时太晚就没惊动靳家,多亏邵先生瞧见,送我去了医院,今天又麻烦他送我回来。”
韩恕拦腰将叶蕊抱回他怀里,眉目间尽是疼惜:“怎么这么不小心,不知道我会心疼的?”
眼神自她周身扫过,查看伤处不得,这才柔声问着怀里人儿:“摔到哪里了?回去我给你抹药。”
急于进房的韩恕,伸手去拿邵亦轩手中叶蕊的小小行李袋,礼数周全地跟邵亦轩道谢:“蕊蕊的事麻烦邵先生了,改日定当重谢。”
谢完,韩恕将手中自己的行李箱和叶蕊的小小行李袋递给一旁在终日守候着的门卫,说到:“帮我送回房。”
双手空出来的韩恕当即横抱起叶蕊,正要大步迈入小区。
第12章
盛夏午后,阳光浓烈,可却如何都驱不散他心间森寒,他周身冷意岑岑,漆黑双眸里仍有愠怒、狠戾残留,如若不是心中盛怒被理智强行镇压,他攥紧拳头怕是早已挥上那人的脸。
身形萧索,默然伫立,他冷眼看她被那人抱入小区大门。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邵亦轩这才进入海棠公馆正门口的物业安保处。
海棠公馆是靳氏开发的高端民用住宅,当初竞标时,哥哥在外出差,他和团队帮助靳氏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拿下了这块地。楼盘开发完成,哥哥送了他好几套房子作为感谢。
所以,他亦是海棠公馆的业主。
简单交流之后,监控室里,整日盯着监控以防出事的安保人员,已将鼠标移交给他。
监控探头在电脑上随心切换,他全程目睹了她回房的过程。
又是借助最新的人工智能人脸识别系统,他查尽了这两年间她入住海棠公馆的所有镜头。
心中蔓延的情绪是喜悦吗?
上一次拥有这样的情绪是什么时候?
是数十年前收到斯坦福录取通知书时,可那喜悦似乎远没有此刻强烈。
出了安保室,进入小区,径直到了她的房门口,静静等待,试图体会那时她苦等他时的心情。
曾经,她满腔爱意,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他。
只为了亲口问他一句,“你是单身吗?”,为此在他门口枯等着。
那个周末他恰巧出差,周日晚上才回蛰初,看见蹲坐在地上的她抱紧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黑发垂落,四散开来。巴掌大的小脸埋首在膝盖里,像是睡着过去。
这是与往日明媚热烈大相径庭的小可怜模样。
听见响动,她抬头,眼里所有的委屈和苦涩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发酵升腾为满腔欢喜。
她迎上来拉着他的衣袖问:“你是单身吗?”
若是那时他狠下心来骗她,或许就没了后来种种。
他拒绝过太多太多的女人,干脆、果断、冷酷、残忍,从不拖泥带水。可看见她小手拉着他衣袖,往日明媚水润的眼眸里满是不安、忐忑、惶恐,还有那小心翼翼的紧张期待。
张口否定的瞬间,他竟然心软了。
回房后,想起刚刚起身时她险些摔倒,等待时间应该不短,他查看了他安装在门口的摄像头里的监控记录,才知道她等了他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只是静静等他归来,只为问他是不是单身。
后来,他刻意回避,每个周末都不回去,以此告诉她,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可一个多月后再回去时,竟然见她仍旧守在他门口,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他门口等着,想看他一眼。
事后他查过监控,才知她在他房外连续守着五个周末,生怕错过他,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他门外缩成一团,像个小可怜一样痴痴地等他回来。
午夜十一点半,靳豫已经睡下,可却被房内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
晚上休息时他的手机会关机,以免旁人打扰。可怕亲人有急事找来,所以,特意在房间内装了电话,号码只有至亲才知道,也只会在非常危急的关头才会使用。
电话响时,靳豫心中甚是担忧,是不是远在瑞士的母亲出了事。
可接通后,却听到了邵亦轩的声音:“哥,之前是你让所有人瞒着我她恋爱的消息,是吗?”
“是。”
疑云尽散,他明白了所有。
叶蕊刚洗完澡自浴室出来,身上松松地裹着浴袍,浴袍之下的身体未着一物,她堪堪吹干了长发,正要去衣帽间拿干净衣服来穿,却忽然听见有人按门铃。
映映住进靳家以后,没了伴,海棠公馆叶蕊便很少来住,与邻居不熟,快递收货地址亦不在此处,她今日没定外卖,房子完好她也并未向物业报修,小区门禁森严推销人员无从进入。
谁会找上门来?还是夜深人静时。
疑惑着走至房子门口,在入户处的墙壁上才看清了门禁视讯。
视讯范围有限,只看得见上半身,他站得很直,身形英挺,只是素来孤傲的脸庞此刻看来竟分外孤寂,似是沾染了这漆漆暗夜的寥落凄清。他棱角分明的下颔略微长出了些胡渣,与往日清俊截然不同,倒是更添男人味。
他就如此静静地站在她门外,按门铃,一声一声,没有要停的意思。
第13章
如寒潭深邃的眼眸并未因为没有回应而生出半分不耐烦,他只是认真地按着,静静地等着,等她开门。
一如她曾经等他那般,磨尽所有棱角和脾气。
叶蕊心绪平和地看着门禁视讯上的男人,心中已无悲喜。
曾经的她一直在庆幸真巧,可其实并不巧,他和她的爱情有时差。是她如何追如何跑都弥补不上的时差。
而今,他这是什么意思?
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她心死后他的殷勤,多可笑?
当初挥刀断情时,她就没想过此生会回头。
如今既已全然放下,又何必去惊扰那么痛那么美的曾经。
叶蕊手指轻触屏幕,即刻关了视讯。
转身回房,可人还未走到房门口,就听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在响。
它响任它响。
进入房间,将一切纠葛关在卧室之外。
门外的邵亦轩知晓她大概的入睡时间,自然也知道她此刻依然醒着。
因为曾经的她每晚睡前都会发信息给他,没什么特别的要说的,每次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他从未回复,她从未间断,足足发了几百条,几百个日夜思念。
如今,那些信息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里,睡意沉沉。
信息断在他去东欧的那晚,这两年间他时常下意识去看,可始终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见识过她的洒脱决绝,此刻的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
邵亦轩就地蹲坐,背靠墙壁,静静地聆听时间流逝的声音,想象她曾经是如何在枯燥无望中一次一次等他归来。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他一月未归,这一月见听闻电梯声响她应该也会如莲花时开时落,欢喜无尽失望无尽。终于等到他,她还要藏起所有心酸和委屈,明媚娇妍地朝他笑着,像是从未受伤一样。
彻夜未眠,在她门外等至凌晨四点,起身要走时腿脚发麻。
下楼,开车,一路狂飙回蛰初,到他公寓已是凌晨六点,今日还要上班,工作太多他逃不得。
天际已露鱼肚白,可房内却是漆黑一片,落地窗帘、阳台窗帘全都拉紧,将所有光亮阻隔在外。
听见响动,等待整晚的章呈从浅眠中醒,习惯性地抬手看表。
约了周末去攀岩,邵亦轩却说要去钱塘,他说那周日晚上见,有事要谈。
结果……相识三十年的兄弟生平第一次放了他鸽子。
从前去钱塘那么多次,从来都是周日晚上7点前回来。
此次去钱塘,想必是……
从黑暗中醒来的章呈已适应这光线沉昏,他径自走至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处,空等了一晚,冰箱空无一物,他又不喜外卖,因而整晚没吃东西,此刻的他是打算简单做点食物当做两人早餐,吃完还有事商谈。
拆开他带回的吃食,才发现是包得极为精致的饺子。
顺手拿小汤锅来烧水时,他信口说了句:“早餐煮几个饺子吃。”
只是随口告知,并无询问之意。
可意外地迟迟没听到回应。
章呈惊觉不对,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看他。
他俩之间,没有不能分享的东西。
除了女人。
曾经十几万的红酒,他说开就开,也没见邵亦轩皱过一个眉的。
此时几个饺子,竟是舍不得了?
章呈将饺子整理好,放入冰箱,问他:“她包的?”
没有上下文而贸贸然出现的人称代词,本是笼统不知所指。可两人却皆知其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室外光亮穿透窗帘洒进少许微光,章呈能略略窥见坐在沙发上的他冷硬的轮廓,不是自黑夜带来的冷意,而是自心底。
黑暗里看不见他情绪,只听他低声说道:“吃吧。”
那声音萧索沉寂,隐隐有伤。
章呈慵懒地靠着流理台,随口问他:“如果吃了,公司年底的分红你会不会多要20%?”
“Maybe。”
这真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贵的饺子了。
那晚,哥几个在旧事为刚刚回国的邵亦轩接风。
诸戈安排,却意外见到叶蕊同韩恕郎情妾意。
那一对璧人走后,诸戈不怀好意地笑着要打赌:“三个月。”
含糊不清的话,心照不宣的几人却是都听懂了。
是说他不超过三个月绝对会有所行动。
问他是否参与,他道:“我才不会参加这种无聊游戏。”
如今这才一周时间,就已……
啧啧。
当局者迷,曾经的两小无猜,也只青梅和竹马。
不然,怎么会那么多年青梅是青梅,竹马也只是竹马。
可那时他不解,以为那是青涩的爱。
沉溺其中,无心他顾。
美人来时,他下意识地拒绝。
可他曾经拒绝过那么多的女人,残忍、狠戾、毫不留情,可却为什么如何都拒绝不了叶蕊。
因为,他一次次心软,心软到发乎本能,自己都未察觉。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次次心软,代表什么?
所以,靳豫才会说他,身体比心更清明。
大学时邵亦轩在斯坦福,章呈在牛津。离得不算远,偶尔相聚。
某次恰巧去斯坦福找他玩,他素来有洁癖,他的床不让人坐,谁都不行。
有个女生爱慕他已久,去宿舍玩,坐了他的床,他直接把被褥扔了。
可那晚却跟她……
即便章呈在蛰初,可定居钱塘的同学太多,自然有所耳闻,韩恕与美人即将成婚。
某人眼中的草,终究成了别人手中的宝。
可他自己如今才意识过来这草是救命仙草。
但这多情鸳鸯双宿双栖,他能如何?
章呈走后,邵亦轩顺手拿来角几上的杂志。
昏暗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却记得所有。这是某时尚刊物的最新一期,他们公司与之有硬广合作,杂志社上周便邮了样刊去公司,这本是他翻看过又带回家的。
她身穿一袭白裙,以婚纱设计师的身份被杂志记者采访。
记者问:见证过那么多的爱情,你所期待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她答:一箪食一瓢饮一双人。
那么爱美爱漂亮爱一切精致美好的事物,想要的爱情却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翠羽明珠,只是两人三餐四季。
如此质朴。
工作忙起来,真是连喝水都要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