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木兰农场是真富裕。
不像石油基地有国家统一下发的燃煤作福利,他们没有煤,要平地起屋子来住,当然冷得着不住,所以一大半的人,全是住在从地下掏出来的地窝子里。
路过一处地窝子,屋顶上居然扔着大白馍,大冬天的,成群的麻雀围成一窝蜂的,就在吃白馍。
而再走一走,另有些地窝子上面却没有白馍。
“这地方可真富裕,可惜了的大白馍啊,这么扔,这是暴殄天物啊。”
陈丽丽看着,心里难受极了:“我们都吃了六七年的八五粉了,那还是最好的面,平常都是豆面、高梁杆子粉磨成的谷垛子,没想到边疆居然富裕成这样,人们不吃白馍,扔了给鸟吃。”
开车的是司机小陈,就说:“也分人了,那些全是漳县来的,全都姓孙,你要再路过别的地窝子,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果然,再走一走,路过的地窝子上面干干净净,并没有扔着白馍。
而且,只看那些袖着双手在路边晒太阳的人的脸就可以知道,他们应该没吃饱,个个儿都面黄肌瘦的。
在木兰农场里,搬迁户根据内地的县级单位而划分。一个县的人会群居在一起,知青们又是单另住在一处。
为防黄花菜碰见了又要哭闹,聂博钊留下傅永东,让他帮着安顿王红兵两口子,红旗轿车一坐,他就回基地去了。
而傅永东呢,负责想办法帮陈丽丽和王红兵两口子办入户,领生活用品。
这傅永东也是有办法,因为王红兵是黑户嘛,他居然自己拿胡萝卜刻了个章子,然后手写一封介绍信,还把王红兵写成了漳县人。
果然,仓库保管科一看是漳县人,劳保用品给的特别足不说,就准备要把他们分到属于漳县人的地窝子里去。
陈丽丽死活不同意,一再恳求,保管科才把她们放到了属于清水县的人群中。
虽然中间隔的不远,但是清水人淳朴,厚道,漳县人却刁难,泼辣,抱团,所以这两个县的人,一直相互看不上。
保管科的同志意味深长:“王红兵同志,到了这儿就要划清界线,清水县和漳县可是势不两立的,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呀。”
王红兵笑了笑,没说话,给保管科的同志让了根烟。
领到厚沉沉的大棉花褥子,手头,锄头,犁把等物,再分到一间破破烂烂的地窝子,王红兵一进去,等陈丽丽把大棉花褥子一铺就躺下了:“哎呀丽丽,可算到家了,我听隔壁也是咱们清水口音,你到隔壁借口铁锅去,我赶紧躺会儿。”
陈丽丽应了一声,没声没响的出去借铁锅去了。
等借来铁锅,烧了锅子热水把这屋子给擦了洗了扫了,陈丽丽刚想歇会儿,把妹妹捆扎给自己的东西拆开,就听王红兵又说:“赶紧儿的,昨天一顿羊肉把我的胃可给养刁了,这会儿还想吃羊肉了,那不是有半腔羊和细面,你给咱们炖点羊肉,烫个饼子。”
“你就这么睡着?”幸福来自于比较,要说在往乌玛依走的时候,陈丽丽想的就是,哎呀,到了之后能有顿细面吃,顿顿羊肉,其实也挺美的。
可是等她来了,见妹妹住在水泥路那么平坦,胡杨和沙枣树笔直的家属区里,外面棚子里半车皮的煤可着她烧,又是羊又是鸡的。
再看自己,钻进这地窝子里,家徒四壁,心里当然就不痛快了。
要发难,肯定第一就是王红兵嘛:“人聂工是石油基地的高级工程师,在家又是扫地又是洗碗的,你倒好,一个走资派,在齐思乡就该挂牌牌游街的,我千辛万苦把你带到这儿来,你有脸躺着,叫我作饭。”
新笤帚摔摔打打的打过来,王红兵吓的,直接就翻起来了:“哟,你这是吃上酸了吧陈丽丽,是不是当初没跟聂博钊来,挺后悔的?”
“是,挺后悔的,不是因为没跟聂工来,而是因为你王红兵不体贴。”
说着,她就哭开了。
王红兵腿瘸的时候,陈丽丽可是背了他一路的。这会儿一想自己果然不对,一瘸一跳的,起来剁羊肉,煮羊肉去了。
笑着感慨啊,他说:“你还真别说,孙转男那是死了,要没死的话,绝对将来要当区长。至于老聂,我跟你说,我咋觉得你家丽娜玩不转他呢?你是不知道,他是自愿呆在这边疆作研究的,要到了红岩省城,到了北京,多少女的前扑后拥,这估计是没听说他丧妻了,要知道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得追到边疆来了。”
陈丽丽倒觉得没啥,在她看来,妹妹收拾那聂工,倒是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毕竟陈丽娜比她有心机,有手腕,想嫁个男人,要别人,还不知道得使多少媒婆了,人家不闷不哼,就把婚事给办了。
陈丽丽觉得,陈丽娜那日子,除了带孩子费事点儿,没别的大问题。
心里还有点儿委屈,提过陈丽娜给自己的几只大编织袋打开,呵的一声,陈丽丽立刻就捂上了嘴。
先是一口据说在农场里要一百个工分才能换来的一口小铁锅,锅里整整齐齐码着碗筷,碗里面,仔仔细细的,一包包是拿油布小袋子装着的调和,还有一罐头瓶的清油。
再下面,是一床十斤重的大棉絮,这东西要在木兰农场,得三百个工分才能换来,也就是说,一个人一个月连着干上三十天,还得全十分的工分,才能换来它。
再下面,是给她和王红兵衲的鞋子,棉衣,棉衣的下面,还有好几双羊毛织成的袜子,也不知道她那里来的功夫织的。
这些东西,要论工分,她和王红兵得挣上小半年,要论钱,至少三百块。
妹妹不闷不哼的,就给她把这些全准备齐全了。
石油基地,陈丽娜正在作饭呢。
昨天的烤羊腿太好吃,聂卫民想着呢,今天缠着缠着,还想吃烤羊腿,但是二蛋不想吃了,他昨天吃羊肉吃伤了,想吃懒疙瘩。
“除了懒疙瘩,还有啥想吃的没,二蛋,今天呀,妈仅着你。”
打一巴掌,总得给颗糖,不然孩子就不喜欢她了。
对开陈丽娜来说,我可以不爱你,但你得爱我,这是必须的。
二蛋想了想,忽然就想起个东西来:“我要吃干部下乡菜,大粉条,大肉片子,还得有木耳和鸡蛋,就着馒头吃,可好吃了。”
齐思乡的干部们下乡,到老聂家时,黄桂兰用来招待干部们的,就是干部下乡菜,也叫杀猪菜。
二蛋想蹭,给他奶奶大耳刮子刮飞了好几回,娃一直以来最馋,最想吃的,就是那个。
陈丽娜摆手:“这个办不到,你没瞧咱们隔壁,好几个民族的人呢,人家尊重咱们,咱们也得尊重人家,目前咱们只能吃羊肉,不能吃猪肉。”
“为啥呀小陈同志,为啥咱们不能吃猪肉?”小聂卫民很好奇。
陈丽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要想吃,等改天有了时间,咱们到木兰农场去,妈给你们作,在基地,哈妈妈就在隔壁,咱们就不能吃,这是为了尊重她的习俗。”
事实上,像不吃猪肉这种民族戒律,等到改革开放以后,民族之间的忌讳就不大了,但是,在改革开放之前,有些民族是很忌讳的。
不一味的盲从于某些习俗,但也不标新立异,或者说引发民族矛盾,这个陈丽娜还是能分得清的。
“可是,爸爸也想吃呢,爸爸总说,等回到老家,就会有干部下乡菜吃,结果我们回到老家,没有,压根就没有。”一说起来,聂卫民吧唧着嘴儿,也想吃了。
要说干部下乡菜,也叫杀猪菜,还真得用猪肉,才能作出那种味儿来。
没有猪肉,怎么办呢?
陈丽娜想了半天,从窗外割了块冻硬的瘦牛肉进来,先拿刀拍,使劲的把里面的纹路和筋膜全给拍碎了,又加上八角粉,淀粉来腌制,然后加上泡发好的粉条和木耳,再加上两颗炒松散的鸡蛋,炒出锅来自己先嗅了一气,嗯,正宗风味的干部下乡菜。
红旗小轿车停在院子外面,闻到一股熟悉的八角桂皮味儿,聂博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还跟小陈两个搬着个东西,甫一进门,没敢惊动陈丽娜和孩子们,直接就放到书房了。
从书房出来,菜已经上桌了。
大概就是一种乡情吧,聂博钊尝了一筷子,说:“这是猪肉,哈萨克倒爷那儿可没这种东西,小陈,你最近是找到了个汉族倒爷?”
“你再尝尝?”说着,陈丽娜再挟了一片肉,递给聂博钊。
他嚼了两口,说:“真是猪肉。”
怎么说呢,就是小时候五十大洋要把他卖掉之前,他妈赊了块肉,又赊了一杆粉,一只鸡蛋和几片木耳,给他炒出来的,那道菜的味道。
当时的聂博钊吃的可开心了。
完全不知道,要等把他卖掉之后,换得五十大洋回来,黄桂兰才有钱去付他吃的那顿肉钱。
第31章 缝纫机
“好吃, 你们几个快吃。”聂博钊于是跟儿子们说。
二蛋吃的那叫一个虎, 这小家伙, 天生一个蝌蚪式的身材, 最近非但小屁股圆了不少, 小肚子也鼓出来了。
吃完了饭,今天嚎过,吼着要换妈的二蛋心虚, 自觉的就开始往厨房端碗了。
陈丽娜见聂博钊手上一块地方擦破了皮,就问:“破了这么大一块皮,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进口了一批磕头机, 我去帮着安装调试,碰破的。”
“你是个搞科研的, 调试磕头机是安装组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
“咱们不是不允许外国工程师进驻,基地全是大老粗,懂英文的不多, 只得我们自己摸索着来。”
陈丽娜转身,到小库房里翻了半天, 找出碘伏来替聂博钊擦了一下, 消了个毒,说:“轻伤不下火线,洗碗去。”
“小陈同志, 你不是说你上辈子很爱我?”
聂博钊坐在饭桌前, 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儿, 古铜色的脸,黑框眼睛,斯文儒雅,双目深燧,一幅老干部的严肃样儿。
“爱我,又怎么能在我受伤的时候让我干洗碗这种工作?”他简直痛心疾首,她所谓的王子小公主,完全就是骗人的。
陈丽娜直接一大块纱布压了上去:“你得多大脸,才能误会我爱你?我爱的可是上辈子那个老聂,又帅又多金,温柔还体贴,再看看你,那有他千分之一好。”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是他年青的时候可是真帅气,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欧式的大双眼皮,鼻梁高挺,再配上那幅黑框眼镜,那叫一个文质彬彬。
“所以,也只和他做/爱,我就不行?”见仨孩子跑到温暖的大卧去了,暂时不在,聂博钊轻声问。
陈丽娜笑的不可自抑:“是,只和他做,毕竟我只爱他。”
小样儿,没爱情,谈什么夫妻生活。
他应该是一拳头捣在长条形的饭桌下面,撞的桌子哐啷啷的响。
聂卫民从小听惯了爸妈打架,尤其是他妈妈,有个摔东西的习惯,家里有什么就摔什么。
而爸爸呢,大多数时候是不还手的,但是,他会捶桌子。身为老大,只要听到这种捶桌子的声音,聂卫民就会以为,父母又在打架了。
所以几乎是嗖的一下,他就窜过来了,在门槛处眼巴巴的望着:“你们不能吵架。”
“谁说我们吵架啦,我们好着呢,快去玩吧。”陈丽娜说:“一会儿妈给你们洗橙子和苹果,前天从哈萨克倒爷那儿弄来的沙拉酱不是还有,给你们拌个水果沙拉吃,三蛋儿这几天跟拉羊粪蛋蛋似的,我看你们羊肉吃多了,都有些便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