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鸢破落的笑声略带狂气:“有多憎恨?有多嫉妒?嫉妒我跟你看见了同样的美好,跟你觊觎一样的人。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武器,都有这样扭曲的占有欲吗?就连他者视线或者想法都无法接受?”
琢玉指下微微用力,探进她的眼眶,然后从球体后面将整只眼球挖了出来。
他低声安抚:“嘘,安静。”
眼球后连着的不是血管,而是红线。
鬼鸢笑声尖利:“还没有结束。”
她的身体由内到外崩溃,最后完完全全化作一把红线落在地上,那些血污、网、蜘蛛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琢玉站起身,收剑回鞘。
不管怎么想,这次对绣鬼人出手都是冲动了。
她能提供月下红线,对于控制言言还有用处。而且从这些年的接触来看,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将弱点交到其他人手里。现在看来,绣鬼人藏得比他所推测的还要深,至少这个一直以来与他进行接触的“鬼鸢”,不是对方真身,只是绣线织成的傀儡之一。
真身到底会在哪里……
*
折流收势之后立刻返回白琅身边,剑指胁迫她的衣清明。
就在这时候,白琅发现原本遍布整个内司的“网”已经消失了,不知到底是鬼鸢对阵李寄疏落败,还是琢玉已经取胜,她直接收网离开。
夜行天重新覆上面具,还是觉得刚才折流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
忽然,天地间传来一声钟响,青铜简缓缓落在他面前。
上书四字:“事毕,回宫。”
再看远方虚极天尊战况,白龙虚影消失,一直笼罩在空中的威压也不见了,看来三圣尊已经达成共识准备离开。
衣清明似乎也收到了敕令,他扔开白琅,愤愤不平地说:“算你走运。”
夜行天来去都很干脆,没多说就身化黑雾消失了。
他们一走,白琅脸上的紧张终于藏不住了。她扯了折流的衣角,问:“你怎么样?伤到要害没有?琢玉那边应该是已经结束了,要不然我带你先离开吧?”
“跟他会合吧。”折流道,“看他剑势,应该一路顺利,问题不大。”
白琅看着他腰腹上的口子,把自己外衣脱给他披上。
“你干嘛不还手……”她问。
“什么?”
“就刚才跟……跟他对招的最后那下。”
折流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道:“因为我做出的伤害没那么容易被原谅。”
白琅跟夜行天在一起十五年,而他跟白琅在一起顶多三个月。同样是相互伤害,好像夜行天更有立场,也更能被白琅理解。
他一身血衣,垂眉敛目,让人想起在猎杀中孤立无援的鹤。
白琅只想抱着他哇哇大哭,口中高喊“我原谅我原谅我什么都原谅”。可这个时候随便许诺说不定他更没安全感,于是白琅勉强忍住了。
但折流主动俯身抱住了她。
白琅没有闻到平日里的清冷气息,呼吸间全是血腥味和焦味。
“抱歉,扶我一下。”她听见折流在耳边这么说,“一小会儿就好。”
折流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冲不远处走来的琢玉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宫拿下三杀
琢玉看了都想杀人
第112章 惊鸿掠影
会合后,他们没有在万缘司滞留, 而是直接返回灵虚门。
白琅和琢玉以最快速度去正阳道场向太微汇报情况。
文始殿中约有十余人, 最靠近太微圣座的地方站着两名异族。
两人外貌几乎一致, 宝石般的眼眸中含着海光山色,蓝色卷发如同藻荇,道袍上有繁复的镂空花纹和珠宝贝壳装饰, 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中透出浓郁的海国风情。
这两位明显都是鲛人。
白琅盯着他们的尖耳朵看了半天, 发现每人都有一只耳朵上穿着光彩绚烂的宝石环。戴蓝色宝石环的显得清朗和煦,应该是上次见过的夕闻空春;戴红色宝石环的则更显肃穆严苛,应该是大长老朝见隐夏。
“先这样吧,我还有事情要办。”
太微一见他们回来,立刻屏退左右。
那些长老跑得比兔子还快,唯独朝见隐夏十分不情愿, 挥袖离开时还满脸怒容。
其他人走后, 琢玉立即汇报情况:“朝稚已经处理好了, 剩下两器没来得及解决。封萧可能在化骨狱, 另一器……”
他顿了一下,换个话题道:“这次刺杀比较成功。朝稚并不信任天殊宫,虚极天尊以为他在神宫飞升, 其实是在龙山, 所以没能防住。无定主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应该是带走了祚器封萧。万缘司内司与神宫、龙山的通道被绣鬼人织网隔绝,无法及时援助……”
难怪他急着离开。本来有绣鬼人隔绝两地,但她撤下“网”之后外面援手就很快会到了。万缘司群英荟萃, 单凭他们几个人很难应付。
太微把他打断:“另一器怎么样你倒是说清楚啊?”
琢玉没回答,反问:“您有安排好接手万缘司的人吗?”
“早安排好了。”太微说。
“谁?”
“紫阳道场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琢玉点点头:“裴素琴。我可以找她谈谈吗?另一器在战前忽然消失,我怀疑跟她有关。”
裴素琴是纪雅之的师父,出身灵虚门且又是内司高层弟子,身份十分敏感。如果她知道纪雅之是朝稚的器,恐怕会采取一定手段阻止纪雅之蹚浑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神宫之战纪雅之从未出现。
“琢玉,你去交接一下,向万缘司举荐一批紫阳道场的弟子,安排人手支持裴素琴接任司命。”太微说完就看向白琅,“你呢,立刻去趟浮月孤乡,步留影有急事找你。”
白琅心下微凛。
有些事情太微很少直接言明,但从他的安排调度都能看得出。他并不觉得白琅能在裴素琴、纪雅之一事上能做出最佳决断,所以战后立刻打发她去浮月孤乡,将她完全排除在外。
这里面隐含警告,她以后对待荆谷和扶夜峰必须更加理智慎重。
白琅返回城主府,正要通过界门前往浮月孤乡,这时候折流把她叫住了。
“要陪你去吗?”
好像荆谷一战后他就变得主动很多,白琅特别不习惯。
“你伤怎么样?不疼吗?”她看了看折流,血痕倒是都没了。
折流轻声说:“我不太能感觉到这些。”
这是指没有痛觉的意思吗?也对,但凡是个痛觉正常的人被夜行天折磨十多年,肯定都已经疯了。
白琅不知道怎么说:“没、没有知觉也很辛苦吧……”
“问题不大。”折流平静地看着她,“关键的东西还是感觉得到的,比如拔剑。”
“……”
虽然很不应该,但白琅还是想起了第一次拔剑时他那个喘息声。
所以拔剑对于剑来说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啊??
她忽然又想到个很关键的问题:首先,拔剑的感觉很微妙;其次,她拔了折流,琢玉会有感觉;最后,她拔了琢玉,折流会有感觉。总体而言,给她的感觉就是——“很不妙”。
“有事我会召你的,先休息一下吧。”
白琅捂着脸说完,头也不回地窜进了界门。
界门另一头,步留影早就等着了,白琅脚都没站稳就被拉上座驾一路往望月台疾驰。
座驾内,步留影语速飞快:“事情有变!大祭司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知道了真假月圣的事情,我从万缘司一回来,就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了个猝不及防。我只好按照你的说法,将新月圣在千山乱屿的推断讲了一遍,然后把找新月圣的事情安排给他,让他全权负责。”
“消息怎么会泄露?”
步留影不屑道:“我手下有人当了骆惊影的狗呗,等我查清楚,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白琅思考了一下:“问题不大。现在和计划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我没有提前找秦缓歌详谈,但是这个以后再谈也行。你先别慌,说实话,我觉得现在反而效果好些。”
本来她准备让步留影向拜火教、玄女派、月圣祭司三方势力公开真假月圣的事情,然后把寻找真月圣的任务全权委托给大祭司骆惊影。
这样一来拜火教、玄女派就会有计较。步留影莽撞无脑的人设根深蒂固,他们要么是认为是她无能,让骆惊影这个狼子野心的有了空子钻;要么就是认为她已经被骆惊影迷惑,上了他的贼船。
总之只要步留影自己不在寻找月圣这件事上动手,矛头肯定是冲着骆惊影去的。
现在骆惊影突然提出真假月圣,步留影还机智地迎合上了。一看就有种骆惊影在请君入瓮的感觉,更容易让几方势力陷入相互猜忌的浑水。
“问题不大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白琅问。
“不行啊。”
步留影把座驾停在望月台前,这里还是一片凄清,但台里的景儿已经由雕廊画柱、花草鸟兽变成灯红酒绿、光彩陆离。里面无数美人衣着暴。露,来来往往,添酒奏乐,声色靡丽,让人忘乎所以。
也难怪其他所有势力都放心把浮月孤乡暂时交到步留影手里,毕竟她看起来沉迷美色,无心权势。
她边往里走,边跟白琅传声道:“我本来安排了人手跟着骆惊影去千山乱屿的。但现在事出突然,风声走漏,之前那些人都信不过了,只能让你……”
“不行,我干不了这个。”白琅干脆地拒绝,“我说谎脸红。”
步留影恨铁不成钢:“你学啊!”
“而且太微是派我来给你出主意的,又不是给你跑腿的。”
“太微明明是派你来完成布局的!现在我的局就卡在这个监视骆惊影的人选上了,你怎么着?”
白琅根本争不过她:“我问问太微能不能再调个人来。”
步留影气愤道:“你以为我没问过?他说眼下万缘司比较重要,杀了朝稚还只是挪出位子来,怎么把灵虚门的人推上去才是真正要花大力气的。他现在没心思分派人手,说是让你去就行。”
白琅叹气:“我说我怎么才进文始殿就被赶出来了。”
“到了。”
步留影停下步伐,摆了张妖艳贱货的笑脸出来,推开一扇画满浮世轮回图的纸拉门进去。
里面满室香粉味、酒味混在一起,昏沉的灯照得四周污浊靡艳。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凡世戏词,什么郎君啊俏佳娘的。几件舞裙落在地上,藕臂玉肩横竖交错,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让人知道是醉死了。
这样一间暗室内,唯有一隅是静谧的,那就是香炉边的灯火幽微处。
那个人穿一身红褐色道袍,像入秋的树叶,饱满的渐变色透出奇异的清消与蔼然。他袍下还露出一截黑衫,底纹考究,质感奢华。
白琅从脚到脖子看了一遍,发现他穿得特别严实,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在外面。
再看到脸,她怔住了。
那是一张非常可怕的脸。皮肤透出熟烂的深红,从耳朵到鼻子都布满了黑色暗疮,嘴唇像被缝过似的有上下两排小孔。他一只眼睛闭着,眼皮上也是坚硬的疮,另一只眼睛睁着,睫毛很长,眼角微挑,风情诡谲。
白琅有些被吓到,但还是保持视线平常,没有刻意移开。
“哈哈哈哈哈,大祭司,我把跟你同去的人找来了……你们谈吧,我先去找点酒喝。”
步留影把她往那人面前一推,然后自己走了。她尤其喜欢美人,在骆惊影面前简直一刻都呆不下去。
白琅手脚僵硬地坐下,竭尽全力跟骆惊影那只完好的眼睛保持和平对视。
“大祭司,我是这次协助您去千山乱屿寻找月圣的人,你叫我……那个,白琅就好了……”
这时候旁边醉倒的舞女翻了个身,打翻放香炉的架子,滚烫的炉胆朝她头顶掉下来。白琅下意识地一低头,骆惊影却抢在她前面伸手捞住了那个炉胆。
他把手从白琅头上拿开,轻轻放下炉胆,然后起身。
白琅这才看见他一直拢在袖中的手上也全是黑色暗疮,蜘蛛网似的密密麻麻,非常可怕。
“去我的住处谈吧,望月台太乱了。”烟嗓很严重,哑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白琅站起身,跟在他后头。
他衣袍窸窸窣窣,后摆在地上拖成漂亮的圆弧,走得十分缓慢。
“你不是步留影的人吧。”骆惊影忽然说。
白琅索性也不说谎了:“嗯,我只是对月圣信物比较了解,所以才被派来帮您。”
“这样我倒放心些。她手下那些人鱼龙混杂,大多只有皮相好看,性情什么都入不得眼。这次能派你来,说明也是把月圣之事摆在首位了。我不善与人交际,余下的日子里,也请你把心思都放在月圣之上,不必在意我。”
骆惊影走路慢,说话也慢,刚一接触觉得很累,但久了又觉得心绪平缓。
白琅觉得步留影要是没太微撑腰,还真不好赢这家伙。因为步留影满嘴都是夺。权,而骆惊影张口闭口全是月圣,至少人家这表面功夫很完美了。
第113章 心镜定观
万缘司内司,裴素琴迎来了意料之内的客人。
“琢玉上人。”她态度谦恭, 因为言琢玉在外通常都代表太微的意志。
琢玉稍一还礼, 笑道:“你气色不太好。”
“司命遇刺, 内司开始筹备推举新司命一事,确实让人精疲力竭。”
琢玉直接用玉清真王律探查她的住所,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