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白言霜的孩子呢……
白琅连忙又问:“先等等,我是你的孩子吗?”
白言霜移开视线,黑发遮挡下的面孔透出难言的、不确定的东西。白琅心下微沉,那种折磨了她很久的预感逐渐像硬石般被水冲开,倾泻成死寂的湖。
她和白言霜一点也不像,之所以能够在知道“扶夜峰并没有丢失孩子”的前提下,相信自己是白言霜的血裔,主要是因为言言一直叫她“白前辈”。可如果言言一直称她为“白前辈”,是因为感受到了她身上这缕残魂呢?
她又是谁?
白琅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白言霜牵着她,轻轻写下:“是的。”
坚定沉稳,不容置疑。
白琅怔怔地看了他很久,直到他消失不见都没有回过神来。
几天后,骆惊影把界门修好了,他返回浮月孤乡,白琅则直接返回灵虚门——她担心稚女命又派出什么人追杀她。
临走前,她告诉骆惊影:“如果有什么新线索,直接让步留影通知我就好,我会全力以赴的。”
骆惊影有点惊讶:“多谢了。”
返回灵虚门,白琅第一时间面见太微。
文始殿中,他正在跟一名穿青色道袍的长老谈话,两人神情十分严峻。白琅进来之后,他也没有让那位长老回避,只是问:“怎么?浮月孤乡还没进展?”
“进展很缓慢,主要是因为我们彻底失去了新月圣的踪迹。但是目前问题不大,拜火教主要针对的是大祭司骆惊影。而玄女派一向与步留影交好,不会干涉太多。唯一看出苗头的骆惊影性情无为无用,虽尽力寻找月圣,但对于权柄并没有太大兴趣。”
她简单汇报了一遍,那个长老也静静听着。
太微冷笑了一下:“找个月圣都找不到,你这权是用来干嘛的?”
白琅早料到自己要被骂,心里哀叹一声就认了。
这时候那位长老忽然开口了:“维持现状就好。浮月孤乡的事情本来就很繁琐,不仅利益关系复杂,高层旧事纠葛,还牵扯了天殊宫、古龙佛、西王金母等台上台下一连串势力。这个不能着急,在一切准备尚未就绪之前就找到新月圣,反而对我们不利。”
他的一番话把白琅救出了苦海,白琅这才认真看他。
他年近四十,在修道者中算是定容年龄比较大的。但他五官轮廓清朗,一眼看去颇有朝气。看他手上的茧,应该擅用剑,可他腰间只悬了一块方形玉佩。
“师尊,还有件事儿。”白琅借着太微停顿的功夫赶紧说,“稚女命在派人追我,可能跟林小鹿有关。”
她没有明说是稚女命之心的事情,有意把太微的思路往林晨缨身上引。
太微一点也不惊讶:“你帮了林小鹿,稚女命找上你也是正常的,不要怕。”
……可是很危险啊。
在白琅面露苦色的时候,那位长老又开口了:“天殊宫确实有点异常,据我所知,近日没有任何一位圣妃怀孕。以前稚女命的新陈代谢是不会停下的,除非他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找到了新的新陈代谢之法。”
白琅觉得这是因为他丢了“心”,但这话她不敢说。
“什么新的新陈代谢之法?”
那位长老扫了她一眼:“稚女命之所以需要利用圣妃沟通天地,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实际存在的身躯。如果他有了实体,自然可以像人一样呼吸吐纳,新陈代谢……”
太微打断他的长篇论述,不耐烦地对白琅说:“行了,稚女命跟现在的局势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就去九谕阁找个罪器带着。玉剑悬,你把其他几个境的情况再说一下。”
“玉剑悬”这个名字白琅从未听过,好像不常出现在正阳道场。看样子他也是太微座下谋士,而且他负责的不是某件事或者某一境,是统筹全局。
听他汇报,魔境这边化骨狱一直在天殊宫边境骚扰,天殊宫虽有应战,但并无全面开战的想法。双方尚处于推拉阶段,来来回回各有输赢。而浮月孤乡则是全民寻找月圣,对魔境内战恍若无睹。
中立境这边暗潮汹涌,万缘司已经爆发矛盾,但被灵虚门的渗透势力压了下去。千山乱屿看起来稳定,一旦察觉到灵虚门对中立境的渗透就会开始乱了。九谕阁一如既往地平静,内部情况很难获取。
仙境这边,不临城已经完全纳入灵虚门掌控,扶夜峰负隅顽抗,似乎在寻找突破口。
最后,玉剑悬说:“至于我们门派内部的……”
“你先下去吧。”太微挥了挥手。
白琅低着头想,太微不让玉剑悬说下去的,肯定是不想让她听见的。灵虚门这么个庞然大物,内部估计不是铁板一块,太微越往外扩张,里面的裂隙就越大。
她是不擅长内争的,只会一退再退,所以太微索性不让她想这些。
玉剑悬走后,太微才说:“听明白了吗?那几个看起来平平稳稳,安安静静的境,就是我们的攻克要点。你现在一定要办好浮月孤乡的事情,因为只有步留影掌权,我们在魔境才能有三打一的优势。”
步留影因梦心影之事与天殊宫对立,很可能会跟化骨狱共边,再加上灵虚门这个外援,魔境确实有条件形成三打一的巨大优势。现在灵虚门在仙境的渗透已经差不多完成,中立境局面也已经打开,只差一个魔境了。
白琅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于是郑重道:“明白。”
“那你下去吧,我还要带孩子。”
……带、带孩子?林晨缨吗?
白琅稍一脑补太微唱摇篮曲的画面,立马害怕地退下了。
*
九谕阁,浮华殿。
东窗正和西桥、南楼、北殿三个管事的坐在一起打麻将。
南楼是个苍白虚弱的青年男子,他扔了一张东风:“东窗啊,你不觉得最近钟离异怪怪的吗?”
“没有吧。”东窗平静地摸着牌说。
西桥撩了下头发,掀开牌一看,面露喜色:“我要赢了。”
北殿把牌一推:“胡了。”
西桥懊丧地看着他,又埋怨南楼:“你是不是给他喂牌了?”
“东窗喂了。”南楼说。
东窗一掀眼皮子:“一群垃圾,输了还黑我?不打了。”
他起身离开。
南楼把他叫住:“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就刚才问你那个。”
东窗不耐烦:“我要是什么都知道还能在这儿跟你们打三文钱一把的牌?别老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气氛很僵,最后四个牌友散了,留下东窗一个人当值。
那堆诏令架子后面闪出个人影,正是钟离异,他嬉皮笑脸的:“可以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够义气。”
东窗冷冷地看着他:“那是因为以前我没跟你一起违规越距。”
前段时间白琅说想要看几千年来的诏令内容,这当然是不行的,于是他不打算回应。结果万万没想到钟离异这个家伙把东西拓出去了。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气死,要是被阁内发现,不光钟离异吃不了兜着走,他也要落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钟离异真诚地说:“我要是被抓了肯定不会供出你的。”
“我呸,你能别提‘被抓’俩字吗?我一听就慌得要死。”
“嗝,什么被抓?”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东窗皱着眉回头,正看见酒糟鼻老道士骑牛进殿。他挥着手里那串诏令就冲了出去:“禹息机,你他妈的再带畜生进浮华殿试试?我让你吃一个月夔牛粪!”
禹息机被他打出殿外,抱头乱窜。
“等等等等,我是来汇报任务的。”
东窗气得脸都青了:“进来说。”
“哎,失败了啊。”
这是进来之后禹息机说的第一句话,东窗只恨自己没有把他打死在殿外。
“这都能失败?阁里只想要个跟空间有关的权而已,你去荆谷淘一个不行吗?反正是我们出钱。”
禹息机是跟九谕阁合作的谕主。九谕阁只有器,有时候办事很不方便。虽然原则上是只为神选服务,但它作为十绝境之一,总归要维持自己的正常运作。所以九谕阁经常会挑一些实力强劲、身家背景干净,不与其他任何绝境牵扯的谕主为自己办事。
这些谕主与九谕阁之间是互惠关系,不是依附或者被依附。
“我想找个厉害点的权,结果阴沟里翻船啊。”禹息机叹息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用镜的谕主,天权厉害得要命,身边好像还带了个扶夜峰的剑修。这剑修的剑意和白言霜简直一模一样……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他说到一半,发现东窗在看钟离异,钟离异在看东窗,两个人表情都非常微妙。
第117章 三个皮匠
禹息机奇道:“怎么?你们认识?”
东窗毫不留情地说:“认识啊,钟离暗恋的人。”
钟离异没反应过来。
“哦……”禹息机拖长了音, “对对对, 我记得的, 她尾指上那个戒指是你的?”
钟离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着东窗就是一顿暴打:“老是拿这个说事儿你烦不烦?万一人家信以为真呢?”
然后又问禹息机:“你在哪儿见到白琅的?她在做什么?为什么拦你?身边跟的剑修是男是女啊?你们打得怎么样?她受伤了吗?”
禹息机:“……”
他把事情跟钟离异讲了一遍,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相信你没有暗恋人家。”
钟离异这才松了口气:“是吧?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禹息机连连点头。
钟离异引诱道:“那个……息机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带我出去?我器身帅活也好……”
“兄弟, 你是天字啊。”禹息机用同情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钟离异跑去挠墙,东窗小声告诉禹息机:“他憋在阁里一个多月没见人家,可不得了啊,眼看就要疯了。”
禹息机也小声说:“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个谕主看起来年纪不大,修的是妙通五行术,身边跟的又是扶夜峰剑修。天权映镜, 器也是镜……”
“就是同一个人。”东窗摇头道, “她有镜器?钟离啊, 这下你彻底没希望了。”
禹息机皱起眉:“她的器很强, 但是没见着人,只看到器身,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那个扶夜峰的剑修也很奇怪……他的剑意跟白言霜简直一模一样。”
剑如其人, 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人, 所以肯定不会有两种一样的剑意。
钟离异觉得有点惊悚,他知道白琅的权可以篡改虚真。这姑娘不会是太缺爱,直接逆天改命把白言霜给复活了吧?
起死回生是逆天大忌,白琅把生死看得很透彻, 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才对。
“不行,我要出去一趟。”钟离异立即道。
东窗劝道:“你都没诏令怎么出去?别跟上次一样偷跑了,早晚要出事的……”
禹息机听着有点惊讶,他知道钟离异这人一向是怕麻烦惜命的,怎么可能为了个认识没多久的谕主违反规定?而且那个谕主又不是貌若天仙或者权势滔天,没必要这么讨好吧……
“随便给我个诏令吧。”钟离异琢磨着说,“那种可以自己一个人做,不用带谕主的。”
东窗从后面架子上取了一个给他,他看也没看就塞怀里了。
禹息机说:“等等,我跟你一起,我还得去荆谷把任务做了。”
东窗眼珠子一转:“那我也一起,我正好换班。”
钟离异怒不可遏:“怎么每次我出门找她,你都正好换班?”
东窗冷笑:“怎么每次我换班,你都正好出门找她?”
*
回到城主府之后,白琅准备酝酿酝酿,跟折流介绍新器。
“上人……不行,这称呼太疏远了。”白琅低着头在门前徘徊,“折流?也不行,直接叫名字不像是谈正事儿。”
算了,不叫了,直接开始说事情。
“那个,我有件新器,琅嬛镜。”不行,没有交代前因后果。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男孩儿吗?对,他说他是我爹。”啊听起来太奇怪了!!
“你想看看白言霜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吗?我给你变个……?”这不是有病吗?
“咳,是这样的。我身上有白言霜的一缕残魂,荆谷一战中他被稚女命的心复活了。他复生之后是镜器,琅嬛镜,只有十多岁的样子。”
白琅越说越入神:“他不能说话,不能传声,还不能碰除了我之外的人。你可能看不见,但是他身上全是伤,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一定很痛苦吧……比这十五年来看着没出息的我还更痛苦……”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沉默,眼前的门也被打开了。
折流白衣松垮,咬了一根发带准备系上。
“你……”白琅尴尬地杵在原地,“起得有点晚啊?”
折流把头发放下了:“嗯,所以什么都没听见。”
白琅艰难地说:“听见了也没关系,本来就是要讲给你听的。”
“进来吧。”折流退一步,等她进去之后带上门,低声道,“在修道界,起死回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白琅隐约意识得到,因为白言霜的状态看起来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