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助教好似已然见过太多类似表情,神色并未有多意外,接着道。
“作为你们当斋长的奖励,可于课后向博士私下请教一个时辰,一月可有四次。”
听到这一句,三人眼神同时一亮。
国子监的博士,类似于现代清华北大主任教授级讲师,若是能得其指点,还一月四次,他三人的才学水平,定然有质的飞跃。
不过,靳相君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满意,当然她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只声音有些支吾,状若忐忑紧张的样子道。
“助…助教大人,那不知可否得到祭酒大人的指点呢?”
烟雨先生是经世大儒,靳相君亦早有所闻,若是能得烟雨先生指点一二,其进步定然大于所有博士之总和。
靳相君知,文山鸣知,黎青颜亦知。
只前两者,皆是目聚星光,黎青颜却不似很情愿。
黎青颜倒不是觉得烟雨先生不厉害,先前在她和夏谦眼里已然完美的发言稿,落到了烟雨先生手中,亦然挑出了不少不足之处,而且烟雨先生言之凿凿,确实让黎青颜受益匪浅。
可上回是形势所驱,烟雨先生是她最后的审稿人,她不得不给他看。
这同主动求学,又有着区别。
而烟雨先生同原身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嫌隙。
若是不能先解决这个问题,黎青颜便用原身的身体去找烟雨先生求学,总觉得好似对不住原身曾在烟雨先生面前立起来的傲骨一般。
不过幸而,助教也没给黎青颜纠结的机会,只笑了两声,较为委婉道。
“祭酒大人事忙,没有那么多空闲的。”
言下之意,祭酒大人哪有时间搭理他们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三人当中,许就黎青言能拿得出手些,偏黎青言还被烟雨先生拒绝过,这位说话的助教,转了转念头,面上却还是带着一视同仁的笑容,没露出半分心思。
闻言,靳相君和文山鸣脸色同时一黯,黎青颜心态倒是一下子恢复从容。
当然,从外面观,黎青颜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稳得一皮。
然而,事实证明,FLAG是不能随便乱立的。
就在助教准备放三位斋长回去时,忽然外面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来。
虽身着简朴衣裳,却好似自带书卷气息,一看就像肚子有墨之人。
虽是个小厮,助教却一下子展颜,冲那小厮客气道。
“凌夷,可是祭酒大人有何吩咐?”
名为“凌夷”的小厮,正是烟雨先生身边的书童,平素没事总替烟雨先生跑腿传话。
凌夷礼数周全地同助教和黎青颜几人行礼后,才是笑道。
“回助教大人话,正是先生有所交代。”
助教道。
“不知是何事?”
凌夷顿了一下,余光快速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青颜三人,才是接着道。
“先生让小的转告助教,他欲在国子监内重新招收一回关门弟子,烦请几位助教大人传达以及安排,将此消息传达给众位监生。”
平静的话语,殊不知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效果。
首先震着的就是那几位助教。
上回那般广撒网,也没捞着条合心意的小鱼儿,烟雨先生似是半死心,曾言明,近几年恐怕不会再有招关门弟子的心思了。
却没想到,烟雨先生的“近几年”,好似短了些。
“当…当真?”
几位助教几乎同时出声,语气有些不置信。
凌夷似是已然预料到了这一幕,面上依旧淡然,点了点头。
谁料,那几位助教没应承这件事,反而眼神忽亮,跃跃欲试道。
“不知…我等可否报名?”
瞧着几位身着官服的助教,兴奋激动地像个毛头小子,饶是凌夷修得一番好气性,也差点被逗乐。
凌夷坚定地摇摇头道。
“先生只说,从监生中寻找关门弟子,并未言其他。”
“这样啊……”几位助教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凌夷机敏地补了句。
“而且像几位助教已然出类拔萃,是我等小辈之楷模,是可与我家先生论道之贤士,怎么也不该平白矮了我家先生一辈,恐怕我家先生,也是觉得如此。”
果然,几位助教听完,面上虽还有一丝失望,但整个人却高兴了不少。
是啊,他们平白要是矮了烟雨先生一辈,这看着也不像个事,而且能同烟雨先生同一辈,即使成就没他高,也值得他们高兴许久。
话音一落,几位助教便是笑盈盈应承下了此事。
而一旁全然听进去的靳相君和文山鸣,此时全然狂喜之色,只是靳相君碍于伪装人设,没有太过外露,但文山鸣可不一般,说是喜极而泣也不为过。
若不是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他可能真就笑哭了。
独独黎青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落在旁人眼里,十足沉得住气。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
这个角色扮演的“穿书游戏”,真的越来越难了。
第67章
以至于黎青颜回去之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实话而言, 现在的长平侯府确实没落, 黎青颜想要更好地保护自己, 最好要有更有助力的背景和身份,不然,她就像一只随时被人窥伺的小白兔, 手无还手之力的紧。
当然,她也可以靠着自己的才学,但到底需要一段很长的时日, 才能武装出盔甲。
担心就担心, 盔甲还没武装出来, 人先没了。
而且,能跟着烟雨先生这样的经世大儒学习,黎青颜不论是想推行现代教育思路, 还是研究学习古代百家思想,皆是大有裨益。
可以说, 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然而……
黎青颜恍惚间想起, 原身站在烟雨先生面前,握得手心全是指甲红印,面上却没有丝毫低头的傲然模样。
她占据了原身的身体, 虽非她本意,但到底是用了别人的壳子, 所以, 黎青颜尽量不去破坏原身原有的一切。
不论是高冷的面皮, 还是响亮的才学名头。
更何况是去做原身不情愿做的事, 好比这回,如若黎青颜真去做了,就像折了原身当时在烟雨先生面前直起的傲骨一般。
黎青颜虽从未同原身打过照面,甚至在读原书时,一开始是冲着“黎青言”看得,但因为原书主要描写的还是女帝的爱恨纠葛,对“黎青言”描写的并不够全面立体,大多存在于女帝对其美化的谪仙描述中。
原书里的“黎青言”,就像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清冷矜贵,万事不过心。
可黎青颜知道的“黎青言”,却是一个会因为啃不下书本,躲在被子里哭,会咬牙坚持想以一己之力扛起哥哥和长平侯府的名声,会为往生的哥哥夜夜愧疚诵经的倔强傻姑娘。
谁也不知道,“黎青言”的快乐终止在五岁,此后的她,带着对哥哥的愧疚之痛,活在自我的折磨之中。
黎青颜将黎老侯爷和黎青堂,视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唯二亲人。
可最让她感到心疼的还是——
原身。
何谓痛苦之根?
便是,连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
而她不想再加重原身的难受,即使,她已经不在了。
黎青颜身形微顿,本是纠结为难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
——
想通了的黎青颜,心情有几分轻松,很是欢快地朝自己住所而去。
只是,还未等她靠近,远远就见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在她住所门口徘徊。
走近了黎青颜才发现是夏谦和他的小厮乌木。
夏谦背在身后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不过,这会心情稍松快的黎青颜,有心思打量一些细微之处。
比如,感叹了一下江南夏家的家风纯正,守礼守矩。
要知真正的大家风范,从不是看本身如何,而是看与之相关的言行风品。
与之相关,小厮自然也在其列。
黎青颜方才有观察,乌木本是同夏谦差不多身高,却一直保持着矮他半身的姿势,双手恭敬地置于胸下一寸位置,全程甚至连指头都没颤一下,端得不动如山。
这般立如青松,定是受过专业训练,想想自家秋平该是不行的。
看得是小厮,想得却是夏家和黎家的区别。
黎青颜忽然觉得,夏家还真不愧是传世的诗礼大家,这方面而言,不过刚刚新兴几代的黎家还是比不得的。
念头慢慢滑过,黎青颜已然走近夏谦和乌木。
同样,两人亦然发现了她。
夏谦眼神忽亮,欣喜地同黎青颜招呼道。
“阿言,你回来了。”
黎青颜点点头,有些疑惑回道。
“阿谦找我有事?怎么不进去等?”
立秋已过,最近一些时日已然有了些凉意,虽不至于生病,但到底凉意入骨,并不是多好受的一件事。
夏谦却是笑了笑。
“方才听秋平说,你被助教叫去已有一段时候,我寻思你该是快回来了,便想着在门口侯你。”
“助教大人寻你何事?”
夏谦笑得随意,身后的乌木却不自觉翻了翻眼皮。
这位黎世子真是好大的面,竟是第三位让主子等候的人。
黎青颜将助教大人的话粗略说了下,包括后面烟雨先生要收徒弟一事。
本来以为定然会让夏谦变色,谁料夏谦听完烟雨先生要收徒弟的事,面上并没有多惊讶。
黎青颜奇怪。
“你不惊讶?”
夏谦还是笑,只是这回笑容有些淡。
“若烟雨先生通医理,或许我会有些兴趣。”
黎青颜这才想起夏谦是个医痴,本就不太追求才学一事。
耳边,夏谦接着道。
“我定是不参加的,不过,以阿言的才学,倒可以一试,说不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说完,夏谦嘴角微有弧度上翘,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
可黎青颜却是轻轻摇摇头道。
“我也不参加的。”
话音一落,夏谦微愣,瞳孔略睁,显然没想到黎青颜会不参加。
“……为何?”
“我已经被拒过一次了,再参加岂不是很没面子。”
黎青颜下巴微扬,眉头微皱,故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生气和倨傲些。
可夏谦似是还想说点什么,黎青颜怕漏了马脚,赶紧补了句。
“而且,烟雨先生也不会选我的。”
“哦?为何如此笃定?”
“如若你是烟雨先生,会挑选一个你曾经否定过的人,那不是打脸吗?”
黎青颜一边说,一边还学着打脸的姿势皱巴着一张脸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过即使力度不重,黎青颜皮肤金贵,脸颊上也落下了一道淡淡的粉红印。
看得夏谦眼眉微皱,注意从黎青颜的话,转到了她的脸上。
下一刻,夏谦拦住了黎青颜拍脸的手。
黎青颜纳闷,不知其意地看了一眼夏谦。
“怎么了?”
夏谦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是勾了勾唇,状似无所谓道。
“阿言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对自己动手,你看这脸都红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可打不得。”
虽是在笑,黎青颜却觉得夏谦有点不高兴,可她又不知道夏谦为何不高兴。
但黎青颜也没想到原身身子如此娇贵,虽然她脸颊一点都不疼,但看到夏谦眼里的认真,也知道他没说假话。
不过,想想夏谦说的也对,这可是原身的身子,她可不能把她磋磨坏了。
黎青颜有些讪讪然地放下手,轻轻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夏谦这才语调上调了些。
“且不说烟雨先生如何,今日我来,是给阿言带了一点东西。”
黎青颜闻言来了兴趣,挑了挑眉道。
“阿谦要给我什么东西?”
夏谦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神秘。
“定是能让阿言开心的东西。”
能让她开心的东西?
穿书游戏通关秘籍?
黎青颜脑洞大开了一下,但也知道不可能。
她仔细想了想也猜不出来,便是直言好奇道。
“阿谦可别卖关子,是什么东西?”
夏谦微微一笑,确实也没拖着黎青颜,下一刻,就将藏于身后许久的手露了出来。
一本蓝皮封面的书卷落于夏谦手中。
黎青颜低头,细看了一下,不过是一本普通的书卷。
她纳闷问道。
“这是何物?”
夏谦抬了抬眼皮,冲黎青颜眨了眨眼。
然后,另一只手将那本蓝皮书卷翻了个面,又调转了个方向,对向黎青颜。
黎青颜这才“咦”了一声。
而下一息,她差点没用手覆住嘴,讶异欣喜浮现在她的眼。
因为她看到了一行字——
《祈愿居士字帖》
光这六个字,黎青颜就认出这同她在彝伦堂看到的那张泛黄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就好似她找到了本已绝版的心仪包包。
黎青颜一下子激动地语无伦次道。
“这…这是在哪找到的?”
夏谦似乎早已预料到黎青颜激动的反应,将手中的字帖塞到了黎青颜怀里,接着道。
“也是凑巧,今日乌木替我整顿行李的时候,发现我家中长辈有送一些字帖过来。”
“我打眼一瞧,就瞧到这本字帖,你知我过目不忘,便想到那日我二人在彝伦堂看到的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