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眼睛却依旧黏着夭夭,神色轻佻的问:“宋副使好本事,从哪里猎到这么一个尤物?该不会是这山里的野鬼所化吧?”
  宋引神色僵硬的道:“季督使说笑了。这是西平侯之女,菖兰郡主。”
  “菖兰郡主?”季侯孙眼睛一眯,眸底有精光暗暗流动,毫不掩饰面上饥馋之色:“说笑的恐怕是宋副使吧。菖兰郡主不是死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依我看,这女子身份甚是可疑,不如交给我带回营去,仔细验验她到底是人是鬼。也免得宋副使鬼迷心窍,被美色所惑,误了大事。”
  见宋引脸色几乎要垮下去,他越发玩味的道:“对付女人,我可比宋副使有经验。”
  当着众人的面,这季侯孙敢把话说得如此露骨,显然并不把宋引搁在眼里。
  夭夭心一沉,掌心已有温热濡湿的液体,从指甲缝里渗出,寒意也如毒蛇的冷信,钻进层层衣裳,贴着肌肤,爬上背脊。
  有了五年前的教训,她自然不会把希望寄在宋引身上,也不会寄在其他任何人身上。
  一旁,听季侯孙竟然觊觎自己阿姐,那小郡王已气得小脸发青,张嘴便要大骂,却被护卫堵住嘴拖到了后面。想必是宋引的意思。
  夭夭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松开攥出血的拳头,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那根银簪。
  宋引毕竟身居副使之位,即使这季侯孙与他不对付,也不会公然置他性命于不顾。真到万不得已之时,挟持宋引,把事情闹大,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她如此安慰自己。
  “卫都督既把这重任交给公瑾,公瑾自会全力以赴,不敢懈怠半分。” 僵持片刻,宋引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发干。
  “至于菖兰。”宋引低头看了眼夭夭,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她是人是鬼,我心中自有分寸。我正要送她去见西平侯,也会向都督禀明内情,就不劳督使费心了。”
  季侯孙神色一阴。
  宋引匆匆同他作礼告辞,便掉转马头,欲拣别的路下山。
  “且慢。”季侯孙寒瘆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顷刻,只闻季侯孙意味不明的笑道:“宋副使心里有数最好。方才我搜查这乱坟堆时,发现有一座荒坟里的棺材被挖了出来,尸体也不见了。都督已下令封山,这山里又没别人,这死人哪儿会自己跑路,除非是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上面。此事蹊跷至极,我也正要禀于都督决断呢。”
  宋引动作一僵,终于停住。
  季侯孙仿佛是拿捏住了他的三寸,颇得意的斜睨着他背影道:“都督那边且不提。莫忘了,这次围猎,穆王也在。这世上什么鬼怪邪物能逃得过他手中那把辟邪剑呢。若夔龙卫被穆王抓住把柄,参到圣上那里,惊动了干爹他老人家,别说什么爵位了,只怕你十条命都不够兜着。”
  他这话已算是□□裸的威胁了。
  宋引面色一白,握缰的那只手,五指攥得指节泛白。
  “你我好歹同僚一场,宋副使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季侯孙淫邪的双目复盯上被宋引挡住大半的那个引发他无限遐想的曼妙身影,下腹已隐隐起了一阵胀痛,咽了咽发干的喉咙,道:“只要我验了这女子正身,自会在都督和干爹面前替你美言。”
  
 
  第4章 烂摊子
 
  须知人死之后,魂魄并不会立刻离体,待过十二个时辰之后,神识才会完全消失。同样的道理,借尸还魂者,魂魄与所借“躯壳”也不会立刻融为一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神识才能完全稳定下来。
  毕竟,与抽出一样东西相比,把一样东西强塞进另一样东西里花费的时间要长得多。
  这也意味着,对于很多野鬼来说,还魂成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第一年将是他们最危险也最难熬的时日。若运气好,一世顺遂,用漫长的时间一点点侵占所借躯壳,直至魂魄完全融入那一身血肉中,待寿尽之后魂魄重入轮回投胎转世,自然是最最完美的结局。可若运气不好,碰到了修为高深的厉害人物或能感应游魂的厉害法宝,魂魄被强行抽离躯壳,是既入不了轮回,也做不成鬼的,只能像破碎的瓷片一样七零八碎的散落世间,千万年都不一定有机会聚齐成完整魂魄。
  季侯孙所提到的那把“辟邪剑”,就是能感应到游魂、邪祟等异灵的上古法宝。
  今夜起起落落,一颗心也跟着大起大伏,这条命像是从夹缝中捡来的一样,随时都可能丢掉,夭夭再听到这样恶劣的消息,已不如之前那般慌张惶恐。
  只是宋引却不如她轻松。即使不回头看,她也能想象出宋引此刻的脸色是如何的僵硬苍白。正如五年前他坐在观刑台上一般。
  夭夭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强烈的念头。宋引应该知道菖兰郡主是葬在这片乱坟堆里的,并且还知道丢的那具尸体就是他的未婚妻,菖兰郡主。所以季侯孙的威胁才对他起了作用。
  他究竟察觉了多少,夭夭不得而知,但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否则,这菖兰郡主既是侯门贵女,又是他宋引的未婚妻子,他再懦弱窝囊,也不至于忌惮季侯孙到如此程度。
  夭夭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五年前,宋引将她这个余孽送上祭台,想必为自己换取了不少富贵荣华,才能摇身一变,高居夔龙卫副使之位。
  若五年之后,他又一次……夭夭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时,一名夔龙卫奔至季侯孙马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季侯孙脸色一变,不甘心的盯了夭夭一眼,调转马头道:“走!”
  只留了一部分人马在此地继续刨坟捉鬼,便带着一群夔龙卫纵马消失在林间。
  季侯孙一离开,那小郡王才得以挣开护卫,冲着他离开方向破口大骂,并愤愤不平的问宋引:“姐夫,这孙子到底是哪儿来的,改日我定要狠揍他一顿,给他些颜色瞧瞧。”
  宋引摇头,神色凝重道:“阿羽,此人阴险歹毒,极其危险,你日后要离他远些,万万不可得罪他。否则……”
  他叹了声,没说后文。
  那小郡王孟菖羽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依旧摩拳擦掌的大骂季侯孙无耻下流。
  “菖兰,让你受惊了。”宋引语气有些愧疚,还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倦。顿了顿,他动了动嘴唇,似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一半,却又闭住了。提起缰绳欲继续前行。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夭夭忽道。
  一路行来,这还是夭夭第一次主动开口。宋引微微一震,握缰的手抖了抖,喜道:“菖兰,你终于肯理会我了。”
  他面上的颓丧一扫而光,双目灼灼的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舍得离开我的。昨夜你还给我托梦,说你还剩一口气,却被他们活活钉入了棺中,盼我快去救你。没想到竟是真的。你那么善良,阎王爷如何忍心收走你的命?”
  夭夭一怔,倒不知如何回应他了。
  下山的路上,夭夭思绪飘飞,满脑子都是宋引向季侯孙介绍菖兰郡主时说的那四个字,“未婚妻子”。
  原来,这菖兰郡主还并未正式嫁给宋引。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心头登时如卸掉了一块千斤大石般,前所未有的轻松,也重燃起了一股炽烈的希望,连带着季侯孙那张曾令她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脸,以及那把传说中的辟邪神剑,也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又沿着山道行了大半个时辰,出了一道谷口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雪白营帐。帐门却是赤色的蜀锦制成,上绣一团金色夔龙兽。
  宋引将夭夭安置在一处整洁宽阔的营帐里,留下吴刚守着帐门,便带着手下夔龙卫上山猎鬼去了。那小郡王孟菖羽也想跟着去,却被夭夭留下作伴。
  等宋引回来,就该送她去见西平侯了,她必须趁这个时间尽快搞清楚关于菖兰郡主的事情,以免露出破绽。孟菖羽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孟菖羽少年心性,抓心挠痒的想去山上试试身手,哪里能在帐中呆得住,几次想溜出去都被吴刚给堵了回来,只能暴躁的在帐中踱来踱去。
  “咕咕。”
  折腾一夜,腹中已饿的火烧火燎。夭夭见帐中的长案上还摆放着几盘新鲜的糕点,便端了一碟牛乳饼,拣了一块丢到自己嘴里,又递到孟菖羽跟前一块,和他搭话:“你姐姐又没跟宋引成亲,你干嘛唤他姐夫?”
  “还不都是为了你。”孟菖羽火气正大,恨铁不成钢的白她一眼:“连个男人都不搞定,就知道上吊,窝囊死了。”
  “我替你毁了他清白,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他气愤的哼哼道,难掩得意。
  夭夭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牛乳饼,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你是说,我为了宋引上吊?”
  孟菖羽瞧智障似的瞧着她,一脸沉痛:“姐,你该不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吧?”
  夭夭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光彩之事,硬着头皮道:“醒来后,我的确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孟菖羽看她的眼神,俨然已笃定她是个智障,用一种十分羞耻兼嫌弃的口气道:“你大婚当日,从花轿里逃走了,冲到东平侯府去找宋引,要和他私奔,宋引却不肯见你。你一时想不开,就跑到山上上吊了。”
  末了,又补了一刀:“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咱们的爹嫌你丢了西平侯府的脸,才听那妖妇的话,把你草草埋到了山上。”
  “……”
  方才在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牛乳饼,瞬间味同嚼蜡,夭夭机械的咽下最后一口,再也没心情吃了。
  原来,这菖兰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新婚当日,竟抛下新郎,逃婚去找别的男人,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夭夭总算明白,为何方才在山上遇见时,宋引握着她的手不停忏悔,还说了那么一番信誓旦旦的话。
  刚才在山上黑灯瞎火的,夭夭看不真切,只觉得这菖兰郡主衣裳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格外繁复,不便行动。如今就着帐内油灯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菖兰郡主身上穿的竟不是普通衣裳,而是一身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裙裾和袖口处则用金线绣满鸳鸯。
  看来,孟菖羽没有骗她,这菖兰郡主的确是在大婚当日死去的。
  见夭夭神色恍惚,魂不守舍,孟菖羽只当自家阿姐被吓住了,甚是老成的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现在整个大邺朝都知道你为宋引上吊了。要想挽回名声,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死缠着我那「姐夫」,让他把你娶进门。看那时谁还敢说闲话。”
  夭夭心里沉甸甸的。菖兰郡主死前留下的那个烂摊子,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这时,孟菖羽忽然探过来一只脑袋,绷着小脸问:“阿姐,你真是被那妖妇活活钉进棺材里的?”
 
  第5章 惊魂
 
  大约这小郡王也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之事,才有此一问。
  夭夭把双手伸过去,道:“大约是的。”
  孟菖羽一看,立刻睁大了眼睛,小脸露出怒色。
  菖兰郡主那十根手指生得极美,如刚抽出嫩尖的春笋般,又白又嫩。只是,她涂着丹蔻的十个指甲盖,却并不那么圆润漂亮,边缘处似被什么东西磨得十分尖利,带着层薄薄的毛边,中指和食指有的地方还结着褐色的痂,应是破皮流过血。
  她一个娇生贵养的郡主,平日不会干什么粗活重活,哪里会受这样的伤。看样子,宋引的托梦之辞只怕有一些依据,这菖兰郡主被钉入棺材时,极可能还有一口气,只是那口气极微弱,被人误以为死了。
  等棺材埋入坟中之后,这位郡主才慢慢醒了过来,窒闷中,疯狂的用十指去划棺材盖呼救。这荒山野岭里哪里会有人救她,就算真听见了也没人敢救,除非像今夜一样遇上挖坟偷宝的盗墓贼。
  菖兰郡主显然没有遇到,最后被活活闷死在了棺中。
  所以她才有机会借她的身体,还魂成功。
  这样残忍的事实,夭夭自然不能向孟菖羽道出,便道:“险些闷死在里面,多亏一群盗墓贼将我挖了出来。”
  孟菖羽腾地站了起来,如炸毛的狮子般,挺剑怒道:“那个妖妇,我定饶不了她!”
  夭夭惑然,问:“哪个妖妇?”
  孟菖羽对她“失忆”这种智障行为已见怪不怪,霍霍磨着一口小白牙道:“还能是谁?就是咱爹从温玉楼里纳的那个狐狸精!”
  夭夭这才知道,西平侯除了原配夫人姜氏,还有两房妾室。孟菖羽口中的“狐狸精”就是西平侯最宠爱的小妾柳氏。这柳氏出身青楼,很有一套狐媚手段,不仅把西平侯迷得七荤八素,还自称会道术,能驱鬼降妖,保家安宅,西平侯几乎去哪里都要带着她。
  菖兰郡主上吊死了之后,柳氏说她命格凶煞,大不祥,恐要侵犯家宅,滋扰家主。西平侯起初不信,做主把爱女的尸身摆在了府中灵堂,谁料当夜便被鬼压身一般,噩梦不断,四肢无法动弹,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扼住,呼吸困难,耳边还萦绕着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像是一群恶鬼从地狱里朝他扑来。
  次日,幸好柳氏制的一碗符水下肚,才让他安宁下来。西平侯便听从柳氏建议,把这个令他蒙羞的女儿钉入棺中,草草埋到了荒山里。为安全起见,柳氏还在棺材上贴了几张镇鬼的符纸。
  柳氏立了一大功,西平侯越发对她言听计从,连这次夜猎也将她带了过来。
  夭夭听得脑仁发疼。看来这西平侯府也非清净之地,光一个柳氏,日后就够她小心提防了。也不知那柳氏道术修炼到了什么水平,会不会窥破她的身份。
  至于那西平侯,夭夭以前对他印象不错,本还指望着能得他这个“侯爷父亲”的庇护,如今看来,多半也是个惜命怕死的窝囊废,和五年前的宋引差不了多少。
  说到宋引,夭夭突得想起另一桩紧要事,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有些紧张的问:“那方才在山上,宋引为何要说我是她的未婚妻子?”
  孟菖羽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盆冷水泼下:“大约是怕你想不开,再跑去上吊吧。”
  “……”
  这小郡王毕竟还是个孩子,夭夭猜着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西平侯府的其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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