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有几分急切。
管家原本脸上就沧桑,如今因为紧紧皱起眉,所以面上生出更多的皱纹。
他不停地搓着手,明明很冷的天气,额头上却一直冒汗。
白里单手按上他的肩膀。
“不着急,慢慢说,说清楚。”
她的目光灼灼。
“丞,丞相大,大大人,是是这样的,我家大人今日醒来以后觉得身上哪都舒坦了好多,就以为身体已无大碍,本就爱吃鹅肉,因为丞相大人一直不让吃,所以今便叫小人做了好多种鹅肉,烤鹅,炖鹅,黄酒鹅,鹅心鹅肝,吃了好多,然后过了几个两个时辰,现在,现在便……”
白里一贯温润的脸上眉毛皱起。
“你们怎么!”
“哎……”
她一甩袖子无力地叹了口气,朝着周围的小侍。
“备马。”
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鹅肉是万万吃不得的,现在她盼着这大理寺卿命硬点,不然,白里是救不好。
白里翻身上马,青丝划过白衫,俊美地如一幅墨画。
“驾!”
留下碧苏和管家两人后面大眼瞪小眼。
远远听见那管家喊了声。
“大人,小人怎么办?”
白里朝着后面喊了句。
“跑。”
夜里的风刺地白里骨子钻心的疼,握住缰绳的手微微有几分颤抖。
心里把那大理寺卿骂了百百千千遍,这次她要是能把他救活,一定要虐他千千万万遍,首先就是告诉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吃鹅肉,吃了马上就死。
翻身下马,衣袂翩翩。
一头墨发显得有几分凌乱。
“丞相。白里。”
一道金色腰牌举在手里,白里朝着哭声最大的那屋子快几步走去。
“几位夫人,还请离开,不要影响治疗。”
一个个人见了白里如此模样甚至呆了眼,毕竟没几个人是真心跟大理寺卿的,都是抱着今天哭一哭,明天再好好找下家的想法。
说完此话,白里目不斜视,放下手里的治疗用具,走向大理寺卿。
她缓了缓冻得几分僵硬的身体,深秋里,她少了件狐裘。
大理寺卿,一条胳膊肿得比白里的腿还粗上两圈,甚至晶晶亮亮的。
白里搭上他另外一只还算能看出胳膊样的手腕。
脉象已经很缓很缓,白里一颗心悬了起来,她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能救活。
她伸出手按压他的心脉,闭上眼,一点一点感受着,从每一寸筋脉的跳动中找寻着瘀堵点。
这时候,突然一双莹白无骨的手攀上了白里的脚踝,之后用胸·前的柔软有意无意地蹭着他。
“丞相大人,您一定要救救贱妾的夫婿。”
言辞里很是恳切,眼神却像是要勾走白里的心魂。
突然的集中被打断。
白里整个人惊了一身的冷汗,她看着脚下的女人,温润的脸上漫上些不悦。
“夫人,还请自重。”
恰好这时候,碧苏和管家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管家,还不叫屋子里面的无关人等都退下。”
白里的目光有几分凌厉。
碧苏刚打算上前几分。
“你和管家在门外候着,等着本相的传话。”
白里闭上眼睛,重新用手按压大理寺卿的心脉,他的半个身子都肿了起来。
皮里肉外包着脓水,在白里双手的挤压下,从一边窜到另一边。
她仔细感受着。
就是这里。
闭上眼,一根银针下去。
一股血冒了出来。
白里隐了隐心神,对了,松下一口气。
还需要再找两个点,她耐下性子一点一点摸索着,可是骨子里的寒意却让她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减少些颤抖的幅度。
随后又放下两针,先暂时性稳住大理寺卿的心脉,在阎·王爷那里抢点时间。
白里拿出手中的三根稍微粗一点的银针,顺着大理寺卿胳膊上的三个大穴插下去,没入一半,刚刚好。
“管家,进来。”
“取铜盆来,再准备好蚕布,越多越好。”
白里顿了顿。
“叫府上的丫头去煎艾水,同样,越多越好,不停地煎,本相不说停,不能停。”
“奴婢也可以帮忙。”
碧苏在一旁插话。
白里点点头。
站起身,走向管家,拿出一个小药罐。
“本相不在的这段时间,用这药粉,撒入艾水中,之后用蚕布沾取艾水,不停地擦拭冒出脓水的地方,切记,不要过于用力,也不要停。”
刚说完,白里就向门外走去。
“丞相大人您是要走吗?”
那管家上前拦了一步。
白里按下他伸出的手。
“本相是去找人帮忙。”
说完,便走进寒凉的夜里,长衫下每一根寒毛都立了起来,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希望他还在那里。
第69章 都还好。
翻身上马, 白里现在的样子有几分狼狈,发丝很是凌乱的翻飞, 手上也染上些许血迹。
她紧紧抿着嘴唇,目光中透露出少见的不坚定,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她不知道阳笙是不是还会在那里。
她真的能相信自己吗?
相信自己的眼光,像白景尘说得那样?
明日又是星期二义诊了,阳笙,他应该不会走吧。
就算走,也是明天过后吧。
她的手在寒秋的冷风里变得僵硬,她尽力俯下身子, 让承受风的面积再小一点。
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心情了,甚至上战场都没有这样的紧张感,因为白里从来都不会把赌注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墨发向后飘着,衣袂也在风中飞舞, 在月色的衬托下, 美得像一副超凡脱俗的画, 只可惜,画中人的心境却没有画那样美。
距离一寸一寸的近了,白里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路上,她都在默念着阳笙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还差不到二百米的距离了, 白里闭上了眼睛,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前策马,她担心,她害怕自己看到的珈阳医馆内一片漆黑的样子,如果真的那样,她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阳笙,请千万不要。
过了不到一分钟,白里知道,现在已经是,她睁开眼就能远远地看着珈阳医馆的距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整个人身体猛地绷直,缰绳随着手上的力气狠狠揪向高空。
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枣红色的前腿向空中扬起,白里随着马儿的动作整个人身体和地面平行,目光却依然直直地望向珈阳医馆里面的那缕烛火。
烛火,就是那烛火。
白里甩了甩头,满头青丝随着马翻动的鬃毛在空中晃动,心里只剩下了激动。
趁着马儿恢复了平衡,白里猛得跳下马,几步跑向医馆。
来不及平复心情,直接推开门。
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淡淡的谪仙气息,伴随着满屋子的药香,慢慢沉静着白里的心。
阳笙正在那边整理着药材,面容上有些忧愁,面色也不太好,白里的脚步声太轻,所以阳笙此时看向白里的脸略显些惊讶。
惊讶之余,他的眸光闪了闪。
看着门外这个青丝垂腰,还有几缕在肩膀上毛躁着的白里,阳笙的情绪有些复杂。
“我还没来的及走,想着夜里给你写点明日来义诊的人的身体状况,以及一些惯用药方之类的再走,但若是你等不及,那我……”
白里盯着阳笙的脸。
脱口而出。
“你别走。”
她的语气里有她都没想到的急切。
听到这话的阳笙也是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白里的意思。
“嗯?”
他手里的药材掉了一根在地上,甚至都没发觉。
“我,我的意思是,大理寺卿病发了,很严重,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里的语气顿了顿,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理由能留下阳笙吗?
白里的目光有几分闪烁。
阳笙似乎还在消化着白里刚才说得那句话,之后蹲下身子捡起了刚才掉落的药材。
小心收拾好,然后向白里那边走了两步。
许是屋子里光线不好,走近了些,阳笙才发现白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瞬间皱起眉,脸上漫上些担心,直接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披在白里的身上。
“不用,你穿着吧,天气凉。”
白里用手推了一下。
“听话。”
她的眸光一闪,这句话,为什么这么熟悉?
听话?
白里眸光紧了紧,又摇了摇头。
这时间,阳笙已经系好了白里脖子下面的绑带。
两个人的距离也离得近了些。
阳笙抬起头看了下白里的脸。
眸色又是一紧。
他看到了白里额上的伤口。
“这怎么回事?”
那道伤口切口齐齐的,一看便是利器所致,而这京城里能伤到白里的还有几人,一直派在她身边的天青阁暗杀手都没有发现?
“难道是暗器。”
阳笙轻轻用干燥的指腹触摸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想知道附近有没有疹子或者是灼热感,以此推断一下暗器上是不是有什么毒。
白里看着他担心的目光。
轻轻拂下了阳笙的手。
“不是,是我不小心用刀划破了。”
本以为拂下了阳笙的手,却没想到的是,白里的手却被阳笙抓住了。
他轻抓住白里的手腕,看到了上面的血痕。
目光变得沉重。
“你这手上的血是这么回事,我就刚不在一下午,你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情?”
脱口而出的话最见感情,白里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关心。
“没事,不是我的血。”
她挣脱开阳笙的手,反捏了一下,让他安心。
“是那大理寺卿,我们路上说,他的情况不太好。”
阳笙点点头,但知道血迹不是白里的以后,目光显然松了许多。
门外只有一匹枣红马。
白里的神色顿了顿,看了下阳笙。
“救人要紧。”
还没等白里反应过来,腰已经被人一把揽住,阳笙脚下一踩,甚至没用上在空中翻身,便直接抱着白里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他把白里护在怀里,双手环抱住她,向前紧紧地握住缰绳。
虽然如此,还是尽力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她感觉到舒适。
“你指路。”
白里的身上有还带着阳笙温度的狐裘,自然是不冷的。
“可是你不冷吗?”
马儿飞跑,白里的发丝和阳笙的发丝交缠起来。
“我不冷。”
阳笙抽出目光看了下白里的侧脸,目光里满是温柔。
“先说下那大理寺卿的情况吧。”
白里点点头,说了起来。
好马的脚程总是优秀,很快便到了大理寺卿的府上,府里的下人全部忙来忙去,端着艾水的进去,换出一盆盆血水出来。
“怎么,除去大理寺卿生病以外,府上夫人还在生产?”
本来很严肃的情况,白里却突然笑出了声。
怪她刚才没说清楚她的解决方案。
“别乱说,进去就知道了。”
白里的眼睛里闪着光,往前走了几步又恢复了那份凝重。
就算是阳笙来了现在也只是拼力一搏而已,一切还得看大理寺卿的造化。
阳笙上前了几步,白里就站在一边,微微抱着肩,看着那躺着的大理寺卿。
两个人一席白衣,就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超脱世俗的感觉,甚至来回往返的丫头们步伐都稳了稳。
一直在旁边擦血水的管家眼里含着热泪,他相信两位仙人之姿的神医,一定可以救回他们家大人。
阳笙搭上李大人的脉搏,不出五秒钟的时间,又放了下来,目光愈发凝重。他望向白里,点点头,表示白里的推测一点都不差。
看到阳笙的表情,白里也有几分忧心,把狐裘脱下来放在一边。
“开始吧。”
两个人目光交接,眼中闪烁着坚定。
白里快速把胳膊上的几分银针拔了出来,脓血汩汩地向下淌。
“去,燃柱香。”
她注视着那流出的黑血,对着那管家说着。
过了一会,见着血液的流出似乎变得有几分纯净。
“差不多了。”
阳笙说了句。
“嗯。”
白里点点头。
两个人联手,拿出金线银针,插入大理寺卿胳膊上的穴位,每一处□□位都插了进去,两人没有一丝犹豫,一下又一下的插进去,每个人又是全心全意的专心,因为一不小心便会直接致大理寺卿于死地。
他们两个额头上都滚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是手速依旧极其快,而且又准又稳。
虽然大理寺卿的胳膊上已经被插得密密麻麻,可才短短过了半柱香的一半而已。
终于,最后一根针落了下去。
白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向阳笙,他那边已经早于白里结束,他递给她一方手帕。
“擦擦吧,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