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驿官的身体颤了一下,若不是皇命在身,差一点就要跪下去。
“回丞相大人的话,传陛下口谕,召丞相白里速速回宫。”
白里盯着面前的人,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 那冰冷的声音沉重地缠绕在耳畔,一下又一下,伴随着她自己的呼吸声。
差一点站不住身子, 她一把拉住旁边的门,有几个士兵想过来扶她。
“别过来。”
“这是命令。”
想了想, 她又接上了一句。
她身子慢慢跪下去。
“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受。”
她一双眼抬起来, 看向前面的驿官。
“既然驿官来了这瘟疫区,自然也是不能回去见皇上的,所以还请在这里将就一下, 等瘟疫的事情解决,本相自带你回朝,责罚都算在本相身上。”
白里看了一下旁边的士兵, 一个个都是聪明懂事的,眼见着就要上前去,架起来他的胳膊。
驿官看着大事不好的样子,嘴里胡乱嚷嚷起来。
“丞相?丞相,您不能这个样子。”
“丞相?难道你要造反吗?抗旨不遵?”
听到造反两个字,白里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造反?”
她声音中有些不屑,但好像还带着些委屈。
白里眼神看了一下那驿官,然后又挑眉收向其他的方向,意味深长。
“恐怕是有人想要把造反的帽子扣到我的头上吧。”
她拂了拂膝盖坐在了门槛上。
“时机找的还真好,偏偏是本相不能回朝的时候。”
白里挑了一下唇,伸手一拂,示意士兵把他拖进客栈。
驿官马上又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她把头靠在了门边上,闭上了一眼,两根手指并拢,让士兵从旁边的门过。
可能是她身体不大舒服,听不得人吵闹。
白里轻咳了一声。
“你就是一个活靶子,被人拿来试刀了,还以为是本相的错呢?”
她一抬眼,卷翘的睫毛随着眼帘升起,留下的是一个慵懒又美观的双眼皮弧度。
“本相在这瘟疫区已久,不能与你回去,如若就这样放了你走,你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倒不如在这里住下,瘟疫的事情,本相已经找到解决之法,等一切都成功以后,再回朝,说不定,也能算个将功折罪,备不住就逃掉一死,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驿官,你都想不清楚呢?”
白里再次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你们,给他换身干净衣服,注意事项都告诉一遍,让这个傻子也清醒一下。”
“是,丞相大人。”
紧了紧狐裘依然觉得冷,白里抬起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甚至连抹额都已经染上了温度。
“已经发热到这个程度了啊……”
白里自己叹了一句,然后从门槛上站起来,想回到屋子里面去。
“白里!”
“大人!”
依稀中,她看到一行三人走了回来。
“怎么样?”
“还好吗?”
白里简短地发问。
“还行,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一会解药就可以配出来。”
阳笙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润。
“好。”
她也淡淡地应了一声。
“辛苦了,三位。”
白里脸上又带上那熟悉的笑意,只不过里面包含着浓浓的倦怠。
她走向客栈里面的桌子,在一边做了下来,阳笙向厨房走去,处理药材。
白景尘一边看着白里的眼睛,一边在桌子的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那是唯一她允许他坐的位置。
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的驿官从他的客房走了出来,见到了白景尘。
“小人见过恩王殿下。”
白景尘过于专心地看着白里,以至于都没注意到有个人走了出来。
听到声音,才转眼去看她,确定没见过这个人。
白里因为发热,整个人浑身酸疼,哪里都没有力气,她双腿搭在凳子上,头靠向墙壁,整个人的下巴微微抬起来,眼睛眯着,看向前方的人。
白景尘点了点头,眼睛中带着疑惑,那驿官刚要说些什么,白里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然后她又打点士兵去处理一下艾水,以及做好客栈的清洁,他们的行为都很麻利,所以很快,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白里淡淡地开口。
“出事了。”
白景尘挑眉,但目光里却有着凝重。
“什么事?”
她动了动脖子,让头以一个更舒坦的形式摆放。
“可能是白景承和陛下说了些什么,而且是什么很严重的话,嗯,甚至是严重到要砍微臣头的话。”
明明很严重的事情,白里却说的云淡风轻一般。
他皱眉。
“所以?那个驿官是传父皇口谕的,要大人速速回宫?”
白里点点头,和他说话就是很方便。
他们两个对现状心知肚明,毕竟白里很受皇帝的信任,一般人的弹劾,是不会让皇帝怀疑他的,尤其是,速速让他回宫这种事态,只可能发生在出现了很严重的事情的情况下。
“那,依大人之见,会是什么事情?”
白里转了转眼珠,眸光向上,然后又马上放了下来。
“虽然,不是很想相信,但是,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就是微臣的身份。”
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除了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让皇上如此震怒,至于白景承怎么知道的,白里倒是没有头绪,但是他真的有心查她的身份,是一定能查到的。
“这可是欺君之罪。”
白景尘眸色一紧,淡淡地说出口。
她点了点头。
“没错啊,本来还想着这次的事情一结束,微臣要是有命活下来,就告老还乡,改头换面,然后再……可没想到,总是事与愿违,不过这样,也才叫做人生嘛,正常。”
白景尘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微臣想麻烦殿下几件事。”
白里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大人请讲。”
听到他干脆的回答,她轻轻地笑了。
“殿下?就这么帮助一个罪臣?不怕被连坐?”
“少没正经的。”
白景尘说出这话以后,和白里两个人一起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
这话,正好是白里经常和白景尘说的,这次倒是轮到他讲她了。
第105章 大人长得,真像本王的妃。
白里轻轻抿了下唇, 一双眸虽然带着疲惫,但笑得依然明媚, 里面装着满满的都是白景尘。
他看见她笑了,心里莫名舒坦了许多, 她只要一皱眉,他就觉得心里难过,平日里还可以把她揽在怀里,亲一亲,抱一抱,如今,她是不许的。
见她笑得开朗, 白景尘也笑了起来,他生得刀削斧凿般俊朗,薄唇扯开, 似乎牵带起鼻子旁边的肌肉,然后显得山根更加挺拔, 随着阳光洒下, 在他的另一半脸, 打下鼻子的阴影,白里眼力很好,仔细看来甚至能看见他睫毛的阴影。
白里弯唇。
轻轻地叹了一句,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甚至只是唇形。
“殿下生得真是俊朗。”
白景尘虽说不是第一次听这话,甚至再娇媚的声音也是听过的, 现在听来,却只有他家大人说得最是动听。
他闭了下眼睛,把胳膊压在桌子上,看向白里的脸也更是目不转睛。
“大人生得,真像本王的妃。”
他的情话,永远是最动听。
白里觉得她哪里突然痛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爱的深,所以痛的也真。
明明那么动听的一句情话,突然泪湿了眼。
一转眸,一滴泪滑落了下来。
她朝着阳光的方向点了点头,平稳了下情绪,然后重新看着白景尘,再次点了点头。
“好。”
她垂眸,眼泪再次滴落。
“好。”
白景尘也应了一句。
眼中,能看见的,泛了红。
厨房的那边的阳笙和程白逸在一起,准备着药,准确地说是阳笙在准备着,程白逸在一边看着,想着上手做点什么,但是什么都还做不了。
阳笙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白里也有这个习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
“嗯,那个?阳笙先生。”
程白逸觉得自己坐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有些尴尬。
“嗯,什么事?”
阳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阳笙听了他的话,没有回答,因为,确实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帮忙。
空气有点凝固的感觉。
“对了,小程,你知道其他的幸存者在哪里吗?”
听到这话,程白逸突然找到了存在感,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连连点头。
“嗯!”
阳笙一边受伤拿捏着药材的分量,一边挑了下眉。
没等他回复些什么,程白逸又接了句。
“感染的人,和没感染的人都被我分开了,没感染的人其实还有不少,但是,感染的人也有不少,他们发病很快,基本上一天,或者一个下午,身体再若差些的几个时辰,就直接变成了一滩黑水,丞相大人,是我见过坚持最久的人。”
阳笙的手顿了顿,眉毛少见的皱在了一起。
“嗯,如果这药有了效果,便带去治疗感染的人。”
程白逸一直看着阳笙的动作,包括他做虫子的药引子,他也仔仔细细地看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阳笙先生,这药会有作用吗?”
“也许吧。”
他是一个大夫,就算是受伤的是他最心爱的人,他也没有办法说自己的药百分之百有效。
外面,白里的泪渐渐止住了。
白景尘的眸中也是一片柔和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
“那,殿下,两件事,第一,现在还没到中午,陛下不会那么快的查封丞相府,拜托小十二,一定要把汝安房里的那只猫拿到手,那只猫身上,一定有线索,还有第二件事,就是微臣的双亲,麻烦把他们妥善安置,微臣再无其他亲人了。”
“好,大人放心。”
白景尘目光灼灼,转身回房。
白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白景尘 ,直到他走到二楼看不见。
突然她觉得心口一闷,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一样,然后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白里整个人向凳子下栽倒下去,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如玉一般的双手突然地在地面上抓了几下,眼前逐渐模糊。
“什么声音?”
厨房里面的阳笙和程白逸听到了外面的不对劲。
阳笙瞬间冲了出去,在看见白里的一瞬间,整个人的瞳孔放大。
“白里!”
却直接被程白逸抓住了手腕。
“阳笙先生,这个屋子里面只有丞相和先生懂医术,丞相已经病了,您不能再倒下,丞相大人交给我,您专心煮药,只要药配出来了,丞相大人的病也就好了。”
阳笙的眸色无比紧张,拳头紧紧地攥着,没错,程白逸说得没有错,可是他的腿好像不受他的控制一样。
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阳笙闭上了眼睛,转身回了厨房,再次睁开的时候,他那往日里温润的目光也变了模样,抓起手中的药材,动作里有几分发狠。
程白逸的动作十分熟练,看起来像是经常照顾这样的感染者。
白里虽然栽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思维还清醒着。
他架起来她的胳膊,把她向屋子里面移动。
“等等,我可以自己走。”
她的声音有几分失了气力,一双眼睛看向小程。
然后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小程也好眼力地抓住了白里一边的手。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她不能被打倒,若是清醒不在了,她只有死路一条。
白里做到了榻上,靠着被子,轻轻地呼吸着,现在竟然连呼吸都变成了像负担一样。
程白逸一直都是听说着丞相大人的传闻,这次亲眼见了,甚至还亲手摸了真人,发现他并不是向传说中说得那样,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所谓的神。
他看了一眼榻上的白里,然后去外面收拾血迹。
二楼的白景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写着给小十二的信,信就快收尾了。
白里一张脸如纸一般苍白。
她轻轻地掏出来怀里的萧。
双手在萧上反复地抚摸着,玉被白里的体温染上了温度,摸起来很是温热,似乎在与她共鸣着。
“师傅,丫头,快撑不下去了。”
白里把萧轻轻地放在嘴边,用着微弱的气息吹着,还是那段过去师傅最爱吹的曲子。
渐渐的,那一席白衣好像就出现在了面前。
吹着吹着,白里的脸上就泛起了温润的笑意。
她的萧声里似乎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外面的士兵听到了,都停下了手里面的工作,仔细地听着,这声音,对于他们来说,是传说中的,是军营里口耳相传的,神乎其神的,这萧声,带着胜利与荣耀,本以为会是无比激昂,可现在听来,却好像是篝火边的潺潺溪流,灵动,又温暖。
原来,最大的胜利,就是安稳。
阳笙的动作也慢慢缓了些,他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想起了过去那和她在一起自由自在的日子,眼中也逐渐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