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瞅了她一眼, 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所想, 好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了你会有多孤单, 等你去了北疆,我就搬去国公府陪你外祖母去住,现在在这庄子上孤零零地过年,还不都是为了你。”
阿晚:......敢情她其实是个拖累人的?原本的那么点子伤感一下子一扫而空。
阿晚原本还想着陪赵氏守夜,却是亥时不到就被赵氏赶了回去,道:“我可不像你,一晚上不睡也跟个猴子似,我才不会熬着守夜,你想要守夜,自己回房里让秋红和绿枝她们陪你玩牌去。”
又被嫌弃了。
阿晚无奈的回了自己院子。
原本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黑洞洞的院子,可是前面的婆子推开了院门,她原先只顾了脚下踏了进去,这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此时院子里的梅枝上,回廊檐下,都挂满了各种颜色和造型的冰灯,烛火透过剔透的冰灯,在雪地上打上了一层一层朦胧的光影,原先白雪皑皑在夜色下显得单调孤寂的景色,一下子饱满起来,如梦如幻,漂亮得不像是真的。
阿晚盯着冰灯,眼泪刷一下就涌了出来。
京城的人并没有做冰灯的习惯,但她母亲云氏出身北疆,每年雪季,都会送她许多各色的冰灯,府上还专门养了会做冰灯的师傅。
只是她再没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见到这许多的冰灯。
她没有出声问秋红她们这些冰灯是哪里来的,因为她的目光从冰灯上缓缓转过,便已经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那个笔直的身影。
他站在暗处,只有少许的雪光和灯影投在他的身上,看得并不清晰,好像和夜色还要更接近一些,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就有些蛊惑,心里也突然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他对“顾晚”这么好,好到她受着这些,已经被愧疚和茫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或者应该说,自从变成“顾晚”,他和她的关系,他对她的好,和他想要索取的“顾晚”的爱一直都令她窒息。
她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被裹得越来越紧。
“表哥。”她走上了前去唤他。
赵恩铤看着她却一直没有出声。
一直等到她走到了近前他才伸了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这回阿晚没有抗拒,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怕他,只是由着他牵着自己回了房间。
其实在庄子上的这段时间他就算不是日日也会隔日就过来看她一次,也没有再对她做什么,不过是陪她说一会儿,或者看着她吃一点点心,也或者就是看她一眼很快就离开。
慢慢的,她虽称不上习惯,但也没有那么怕他了。
进了房间,他帮她除下了斗篷递给了后面跟着的丫鬟拿了下去,又有丫鬟们端上了茶和点心,都退下了,阿晚请了他坐下,才开口问道,“表哥,你过来多久了?今天是除夕,你怎么,不陪外祖母守夜?”
他道:“刚过来没多久。祖母年纪大了,不能熬夜,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你。”
是闲来无事吗?外面那些冰灯,怕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让人准备吧?
阿晚有些干巴巴道:“其实我病了,也不能熬夜。”
赵恩铤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人让你熬夜,没必要诅咒自己病了。”
阿晚再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自己亲自斟了茶递给他,他便端起慢慢啜了啜。
她看着灯影下他英俊的五官,刀刻般的线条,还有脸上淡淡的影子,突然想到前世他的样子,其实那时他对她也没有那么坏,他是冷了些,有时候凶了些,但对家人一向不错的,就算不喜欢她,但妹妹应该得到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少得到过。而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所以越发的想避开他厌恶自己的眼神而已。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和颜悦色,温柔的对待自己。
很少吧。
而现在这些温柔,他对的都是“顾晚”,虽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做贼一样,从“顾晚”那里偷了他对她的好和温柔。
而他对她肢体上的亲热,更是令她有罪恶感。
但她倒也没有因此就对他产生更多的厌恶。
因为她记得他刚刚回来时入宫的那个凌晨,她没有自我意识,或者说她在“顾晚”残念之时,两人之间的缠绵,既然他和“顾晚”相爱,两人又是未婚夫妻,那些事就不是她能评判的。
只是她很辛苦很难受而已。
阿晚看着他时因为想着这些事,一时便看他看得久了些,而在赵恩铤眼中,她却是看着自己看得呆了去。
他手中握着茶杯,嘴角却是微微往上扬了扬。
但他的愉悦还未维持多久,就听到阿晚突然问他道:“表哥,你知道庆安皇帝时御封和亲西夏的云宁郡主吗?”
赵恩铤的神色僵了僵,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她,道:“云宁郡主?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阿晚被他的目光看着有些心虚,略垂了眼,握了自己的茶杯,微微的摇了摇,装作随意道:“那日我去大长公主府,听大长公主说我有六-七分像她的一个故人,当时我心里就有些诧异,可是问大长公主,她却不愿多说,这事后来我也就放下了。之时没想到前些天原姐姐过来就跟我说,她帮我打听了,原来那位故人就是云宁郡主,我心里实在好奇,便想起来问问你。”
对面的赵恩铤一直没有出声,阿晚越发有些不自在,扯了嘴角笑了一下,解释道,“毕竟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跟自己那么像,还是和亲的郡主,我听了总觉得有些恻然,便不由得就想知道多些,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阿晚都已经开始有些后悔突然提此事之时,他突然伸手覆在了她捏着杯子的小手上,那杯中的青叶颤了颤,她便放开了杯子,由着他握了自己的手。
他笑了一下,道:“晚晚,你知道你每次撒谎之时耳尖都会发红吗?还有你的右手食指总会想勾着什么。”
阿晚一愣,她知道她的这些习惯,可是耳尖发红也就罢了,手总想抓着什么然后右手食指勾起这种细小的习惯“顾晚”也有吗?
赵恩铤看她呆呆的样子,却并没有再追着她撒谎不撒谎的问题,只道,“当年云宁郡主嫁去西夏,很得西夏王的宠爱,但也正因为如此,深为西夏王后的忌惮,几年后,她诞下一子之后就难产身亡了。”
阿晚震惊的看向他,他说,云宁郡主诞下一子之后就难产身亡了?
“那她的孩子呢,她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她道。
赵恩铤笑道:“她的孩子,就是现在的西夏王珞维。”
哈?
阿晚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道:“那她有别的孩子吗?她有女儿吗?”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
阿晚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鼓了勇气低声重复问道:“表哥,你知道她有女儿吗?”
赵恩铤看出她的挣扎。
好一会儿,他才道:“为什么这么问?你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是你想知道的?晚晚,只要你不骗我,肯跟我说实话,那么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也会帮你查。”
她心里一震,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瞳孔里,渺小得好像不用一根指头就可以摁下去。
他可以帮自己查。
她也可以把他的“顾晚”还给他,哪怕最后她可能再回不到原来的世界,甚至魂飞魄散,但总比强逼着自己只是为了活着,就一直强逼着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和她心爱之人行着亲热之事,甚至很快就要同床共枕要强。
她低下了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表哥,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并不是顾晚,而是叫赵云晚,你不是我的表哥,而是我的兄长。在梦里,我好像听到大长公主和我母亲......不是现在的母亲,是梦里那个母亲,她和大长公主说话,大长公主的那个故人就是她的母亲,我的外祖母。我觉得这个梦很荒诞,可是那日我听到大长公主说起和我长得很像的故人,心里就觉得很惊慌。表哥,我是不是我母亲的亲生女儿?”
终于说出来了。
原本阿晚以为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可是说出来了,竟然发觉也没有像最初自己以为的那么惶恐害怕。
或者当初她在唤他“哥哥”时其实心底已经做了这个打算告诉他了。
只是当时他那样子太可怕,她一时就怂了。
她低着头,感觉到自己被他握着的手紧了又松,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但却并没有像上次那般握得那么紧,紧到手骨都要断了那种,可是她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轻松些,因为她感觉到他身上倾压的气势,就好像一触就会将她碾成粉末那种。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他伸手将她扯了起来。
她知道他下一步会是将她扯到他的怀中。
那样,她很可能就说不下去后面的话了。
她本能地就伸手抓住了桌子的一边,身子抵在了桌子上,因为他的用力,胸前狠狠地撞到了桌子上,伴随着桌脚划在地面的刺耳声音,她的胸前传来一阵剧痛,像是骨头都碎裂了,又痛入了五脏六腑。
她面上因着疼痛一阵的扭曲,强忍着因为太痛而差点掉下来的眼泪,仍是咬牙道:“哥哥,我并不是顾晚,我是赵云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刚刚因为桌子的突然晃动而倒下的茶杯终于滚了下去,“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茶水四溅,还有桌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滴下来。
外面听到动静的小丫鬟推了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狼藉,再看到面对着自己的姑娘面色痛苦,也顾不上其他,只当阿晚是不是犯病了,刚唤了一声“姑娘”,就被赵恩铤一句“滚出去”而吓得停住了脚步。
她再看了面色难看的阿晚一眼,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被赵恩铤的声音给吓住了,低了头再不敢多看,匆匆就退了出去。
第24章
小丫鬟退了出去, 不过他也总算是放开了她的手。
阿晚按着自己的胸口坐回到了座椅上, 却不想他已经起身站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伸手就直接抱了她, 在她反抗之前道:“先躺下看有没有撞伤,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看有没有撞伤?要怎么看?
她是前面一片都撞到了, 撞到了胸骨,但还有那个部位,明明痛得要死, 在他面前那个部位她揉都不好意思揉的。
阿晚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更是惊慌,原先的勇气尽失, 虽然真的疼,但哪怕痛死她也不能让他看啊!而且她刚刚才跟他摊牌, 说自己不是“顾晚”,他先前那个样子明显不对, 若是他对自己做些什么......她可知道他有多喜欢和“顾晚”亲热,根本就很容易失控......看看刚刚那小丫鬟的表现就知道, 怕是就算他把自己给撕了,外面的人也不会吭一声的。
她急急地唤了一声:“哥哥!”
她看自己的那是什么眼神?
赵恩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更懊恼刚刚的失控, 看她痛苦的表情, 就知道她伤得不轻。
他没有理会她, 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到了她的床前, 拉开了被子, 将她放到了床上, 然后有些粗鲁的拉下了帐幔,道:“你自己查看。”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阿晚隔着帐幔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背影,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解自己的衣裳查看什么有没有撞伤,一直到他从房间橱壁八宝格里翻出了一瓶活血去淤的药膏回到了床前来,阿晚竟是一直都只是撑坐在床上,按着胸口呆呆地看着他。
他揭开了帷幔,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动。
他将药瓶扔到了她手边,看到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防备的神情,皱了皱眉,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忍住了自己亲自动手,尽量温和道:“你自己查看一下,用药膏揉一揉淤青的地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想说什么一会儿再慢慢跟我说。”
说完就又放下了帐幔,隔着帐幔对她道,“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好的话我会亲自查看,帮你上药。”
阿晚看着他走到了窗前,背对着自己看着外面,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拾起了药瓶。她的确是痛得厉害,而且她了解他的性子,他的确是会说到做到的。
想着他帮她搽药揉伤着的地方......阿晚忍着痛利落又迅疾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
赵恩铤看着窗外。
先前乍然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震惊下去,此刻心里只有一种像是把久远的伤疤翻出来的痛苦和苍凉。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她有问题,但那时他只是以为她年纪小,心性未定,他们半年未见,她又喜欢上了原缜,或者大半年未见,她就莫名其妙的怕了自己,反正前世的时候,她不就是莫名其妙的怕自己吗?
他知道她有多倔强,他怕她再喜欢上原缜,所有的事情会再重来一遍,他可以控制很多事情,但却控制不了她的心,他也从来不舍得她伤心。
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她是云晚。
云晚,云晚,怎么可能。
他还记得云晚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样子。她跟他说:“哥哥,对不起,如果有来生的话,你不要再放开我的手,好不好?我答应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那个时候的她,眼神中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如果她是云晚,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对着自己怎么还像幼时那般小心翼翼又害怕的样子?
问题是,她怎么会突然说自己是云晚?
当然了,她本来就是云晚。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都快被绕进去了。
***
“哥哥。”
他回头,就看到她已经掀开了帐幔,正带了些小心地看着自己。
他走了过去,坐到了床前,问道:“撞得严重吗?”
她娇气得很,平时自己不过是稍用力一点,她手上就会起了淤青,刚刚那样撞到桌上,还不知肿成什么样,想到这里,他又是心疼又有些恼火,可她撞的位置特殊,就算他再想亲自帮她查看,这个时候也只能忍着。
阿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撞得挺严重的,又青又紫,触目惊心,碰一下就疼得要命,就是不碰,她坐在这里,稍微动一下,甚至吸口气都疼,但却不好跟他说。她看到他眼里的心疼和焦急,他若真要亲自看看,她可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