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衍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父亲今日原本是想叫陛下消气,从而减轻小妹的责罚。只是……他又怎么会想到,陛下倒是宽恕了薛家,却一定要将薛婉之踩到泥里去……!
第72章
只是薛平衍再这么想,却也不敢在陛下跟前表露出什么来,只眼底闪过一道痛苦的神色。
他握紧拳,这次淡淡的道:“幼妹犯下了大错,理应遭受这样的惩罚。还要多谢陛下宽宥她性命。”说罢,便深深磕了一个头。
只是薛康氏却是不明事理的,听见了薛婉之的惩处以后,当即失了智一般,眼泪流了满面,竟想上前去在陛下脚边求情,“陛下。我们薛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更何况,这些事情,都是太后教唆她做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怎么做的出狠心的事情来?”
说到后头的时候,她的脸色却也微微泛白,捂着胸口道:“还望陛下宽宏大量。她一个小姑娘家,若是被贬为庶人,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啊……”
当初说的好好的,不是将婉之送进宫里头,是为的做娘娘么?为什么如今椒房殿的正宫娘娘成了一个落魄户的女儿,她们高门大户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母亲,你还要糊涂么?”薛平衍虽也心痛,却更懂得识时务的道理,薄唇紧抿着,敛气屏道:“婉之虽没了,可你若再这么下去,我们薛府上下几百口人难道也要一同丢了性命。还望母亲三思。”
经长子会这么一提醒,薛康氏大抵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却还是禁不住心跳的厉害,声音微颤道:“你这逆子为何要这样说,婉之她是你亲妹妹啊……”
陛下没有出声,薛平衍便也不敢起身。只是他却也不会任由母亲在御前口不择言,给庶弟使了个眼神,让他将伤心欲绝的薛康氏先扶开。
薛康氏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先眼前一黑,软在了庶子怀中,脸庞只余下滚滚的眼泪。
容淮黑眸微垂,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们,清俊矜贵的脸颊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良久以后,才扫过去一眼,薄唇微动,语调有些散漫:“都说完了么?”
薛平衍拧了眉心,眼睑低垂着,神情恭谨:“家母伤心过度,只求陛下不要同家母一般计较。陛下婉之做过什么,微臣都替她认罚。”
容淮唇角微抿住,眼底的寒意松动了些,道:“薛家便不必替薛婉之承担罪责了,朕也没打算牵连,你们都回去罢。”
薛平衍道:“是”。
此时薛氏满门携着幼子女眷已在宫廷内跪了足足三四个时辰,长安城内春露正重,不必说是幼子,即使是早已成年的女儿身,也是经受不住的。
方才薛府满门的磕头声还有哭喊声,都沿着宫墙的院落向外传去,恐怕在几里外也是有宫人听见。
容淮静默的立在那儿,眼睑微垂,只是漫不经心的扫过他们,便让薛府长子无端生出了些压迫感来。
他脊背一僵,不敢再有动作,嘱咐幼子幼女先起身,这才上前去亲自扶起父亲来。
只是正在他们即将退下时,在这个时候,却听闻那边的甬道上传来一阵少女的哭喊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的声音。
像是被什么人追着奔跑,拼命的想要挣脱。
薛平衍心下生出一阵熟悉感,随之向宫门口望去,竟是自家的幼妹。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长发早已散落下来,随意搭在肩上。娇美的小脸上全是泪痕,正拼命向自己的方向奔过来。
而紧在她身后追赶的,自然是看守内宫的一众内侍。
薛平衍一时看得怔住,“……小妹?”
“兄长,兄长救我!”薛婉之好不容易摆脱身后追赶的那些个内侍,却早已哭成了泪人,奔入了薛平衍的怀中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在见着陛下以后,却像是看见什么害怕的东西,当即往薛平衍的身后躲去,身子更是禁不住的发抖……
“婉之……”见到妹妹消瘦成这样,薛平衍喉咙发涩,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兄长……”她惊惧的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含着眼泪道:“皇后娘娘的红花不是我下的。这次真的与我没有关系……我不想嫁给那个侍卫,更不像被贬为庶人……”
“兄长救我!”见到兄长的薛婉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仿佛喜极而泣,几乎哭得说不出声来,“我是被冤枉的,兄长救我!”
她纤细的手腕紧紧攥着薛平衍,将他攥得生疼,他自幼看着她长大,即便只是单单在这儿站着,便也明白此时幼妹心底又有多惊恐。
只是……薛平衍的心底一片激荡,薛府满门就在后边站着,还有这么多幼子、幼女,他却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舍了整个薛府。
更何况,只有他现在对她越狠心,替陛下出了这口气,将来薛婉之的日子才有可能好过些……
薛平衍想到这儿,便缩回了手,这才淡淡的道:“照你这么说,皇后娘娘出事,难道是天降横祸不成?你平日与姑母这样行事,自己心里最清楚,怎么还有脸说自己冤枉?”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脸色微变,便是薛府的庶子也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兄长,妹好歹妹是我们薛家的骨肉。”
“今日若我护着她,才是害了她。”薛平衍无视薛婉之泪流满面的脸蛋,抬起眼,看了庶弟一眼,淡淡的道:“宫有宫规,国有国法,她该得什么,自有陛下定夺。从今日起,她便与我们薛府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兄长……”薛婉之眼见着兄长这般无情,浑身竟像是僵住一般,不可思议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些什么?”她双手捂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是冤枉的,为何兄长不肯信我?我是你亲妹妹,若是父亲母亲在场,又怎么会任由你这样说话?”
薛平衍见她提及父母,心底更是生出一团无名火来。父亲在朝中战战兢兢,母亲更是尽心尽力打理后.庭,偌大的一个薛家,却都被她与姑母两个人肆意妄为给毁了。
他的指尖几乎掐进肉里,有些隐忍,才道:“婉之,若你还念些孝道,便不要再提及自己与薛家的关系了。”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便好自为之罢。”说罢他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便转身而去。
“哥哥……”少女身着单薄的素色衣衫,此时孤零零半跪在庭院中更是显得身形纤弱,不可置信的望着哥哥走开的背影。仿若一枝蒲柳,一阵风都能吹倒,布满泪痕的脸蛋上就更显得可怜了。
薛家人见着嫡长子离开,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连招呼都没有同薛婉之说一句,便也跟着退下了。即便是几个年纪小的孩童,也不过是多看了她几眼罢了。
只是如今椒房殿中的宫人们大多都是一直伺候顾皇后的,自然也都隐约知道当初方曦雅给皇后下药,差点害皇后失身于废太子的事,自然对这位昔日的薛家二姑娘没有什么同情心,都只是冷眼瞧着罢了。
傅青眼见着薛家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上前去,对着薛婉之低声道了句:“薛二姑娘,恕奴才提醒您一句。这时辰也已差不多了,明日您的夫君便会迎娶您回去,现下,还请回去好生准备一番罢。”
薛婉之听见这话,还未从方才的愤恨里回过神来,冷眼瞪着他道:“父亲总会来救我出去的。你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浑然忘了自己现下是在什么处境里。
从前在府上,父亲母亲最疼的女儿便是她。她可半点不信,她如今沦落到这种境地,父亲会真的听信哥哥的话,对她不闻不问。
……更何况,若她真的下嫁给一个侍卫,父亲便放得下脸面么?
傅青的脸上喜怒难辨,只是再重复了一句:“姑娘,您该走了。”
还未等着薛婉之来得及反驳时,内宫的侍从已上前去,将薛婉之从地上拉开了。
临到走的时候,大抵少女的神志已变得有些疯魔,嘴唇颤抖着,眼泪簌簌从眼眶里涌出来,还念叨着不知什么东西。旁人也都听不清,只隐约记得是几个音节“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给她下毒……”
只是却没有人敢理会她,等着薛家人都从这椒房殿里头出去了,庭院里才终于落得个清净。
容淮站立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半晌后,这才走进内室去。
他将顾澜若的汤药碗从侍从手里边接过来,放在唇边自然而然的吹了两下,等着汤面上的热气一应消失了,温度合宜以后,才送到顾澜若嘴边去。他看着她,缓慢的说道:“你今日受惊了,该好生调理一番。”
男主动作虽也温柔,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顾澜若面颊发烫,虽觉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伸出脖子去,喝了几口,才又问道:“薛婉之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么?”
容淮颔首,薄唇若有若无的一弯,才漫不经心的说道:“若若,从今往后,这宫里打扰我们的人,便会一个一个的没了。”
不知怎的,迎上陛下那双淡如琥珀的眸子,加之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顾澜若却觉得浑身发寒,都忍不住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咬住了唇,许久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喉咙中也溢出了小小的一声:“我知道了。”
“所以你觉得,下药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呢?”
容淮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将小姑娘揽入怀中,俯身去亲吻她的眉眼,声音微沉,一边道:“即使这个人不是她,无论是谁,都会找出来的。”
第73章
而与此同时,在那边的冷宫里头,容清指节微缩,冷峻的面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正值黄昏时分,宫城里头的光影往两边处晕开,徐徐打在了金色的廊檐上,几乎将容清俊秀的面庞遮住了大半。而他周身的气息原本如芝兰玉树般温润,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无端透出一丝阴鸷来。
张姓内侍悄声走进来后,见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心底也是忍不住犯怵,阖上门后,躬着身子,这才低低道:“恭喜殿下了……陛下今日重惩了薛家,还让整个薛家全族都跪在椒房殿跟前给皇后娘娘请罪,许久都没叫他们起身……”
*
“看这样子,陛下是真的信薛婉之才是害死娘娘的幕后真凶。殿下尽可放心了。”
容清冰冷的目光扫过去一眼,冷嗤一声,这才低声问道:“你真的信他么?”
那内侍心底隐隐一惊,“什么?”
容清清淡的移开视线,目光深深,不知望着什么东西,这才道:“容淮素来心思叵测,心机深沉,你还真的以为,他已经完全相信我们了么?”
“他今日当众惩戒薛家人,也未必是完全认为他们有罪。还有可能,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已。”
那内侍听到这样的话,心底未免更加不安,“那殿下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既然陛下没有完全大小疑虑的话,那他们势必也是不安全的。如今还在这后宫大院之内,恐怕身家性命说没便没了啊……
容清目光晦暗不明,反而嗓音微哑,淡淡问了句:“皇后的身子现下怎么样了?”
内侍自然如实道:“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快,太医院的人早已去看了好几拨了,都说是没辙。按照这红花的功效……恐怕娘娘再有身孕便难了。这样一个没有身孕的娘娘,又如何能长期得宠呢?”
这一字字的在耳边响起,容清心底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虽冷,却也逐渐变得温柔起来,“若若,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他指节蜷缩起来,看上去有些用力,低低的呢喃道:“……不能让你生下他的孩子,不能让你们同床共枕,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你放心,孤知道,你也不想日日让他抱你。”说到后头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容清的唇畔边上竟微微露出一丝心满意得的微笑来,“所以,孤便这样成全你了。”
内侍的一颗心却早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去,“……殿下,”他低垂着眼,拼命表现出恭谨的神色来,道:“恕奴才直言,眼下的当务之急可是别让陛下怀疑到咱们身上来。到底是皇后娘娘的身子,在陛下眼底,恐怕五马分尸也是不为过的。”
“奴才自然是万死不辞!只是,殿下您的安危……”
容清这才收回神思来,目光轻悠悠扫过去,低嗤一声,嘴唇轻启,漫不经心道:“这几日你便不要来找我了。再者,我们的人不要出现在御膳房边上。若是有人打听起来,一口咬定不知情。明白了么?”
内侍细细思量一番,自然应“是”。
……
翌日一大早,还是清晨,据宫里头看到的人说,薛婉之被打扮成新娘子的模样,送往了侍卫的府邸去。走的只是宫里的侧门,临走的时候,还是留着眼泪的,被太监生生拽上了车驾上去,梨花带雨的小脸叫人觉得好不可怜。
而自始至终,薛家的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临幸的时候,宫门口只余下呜呜隐忍的哭咽声。
许嬷嬷从御膳房取了东西回来,特地来回了,“娘娘放心,薛婉之今日一大早已安然离宫了。”许嬷嬷一面将汤药呈给顾澜若,眼底也隐隐有些欣慰之意,“陛下也算是特地为娘娘当年的事情报了仇。陛下这般为娘娘着想,娘娘该放下心来。”
顾澜若的神色没有什么波动,轻轻吹了口药,才问道:“薛婉之的夫家,就是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侍卫么?”
“是。”许嬷嬷细细的道:“奴婢听人说,薛婉之非但被贬为了庶人,她的夫家还与薛家有仇,既然是陛下专门挑的人家,想来……也是不会善待她的。”
如今她看来,陛下当初虽没有什么严加惩处,只是都将她留在了后头来算计。看来……自然是将娘娘放在心尖上的。
顾澜若隐约弯了弯唇,却也没说什么。仿佛薛婉之的退场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许嬷嬷又一想到自家姑娘被那贱婢折腾的身子,恐怕很难再给陛下怀上孩子,眼底未免又湿润了几分,心底压着火气道:“她合该有这样的惩罚!只是苦了娘娘,身为一个女子,若是没能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