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淮冷清的面容上带着些玩味,低笑一声:“当年朕在牢狱中吃过的苦,她也有份。难道还担心朕会被她的病情牵连么?”
傅青忙低下头去,道了句“陛下说的是”。
常华殿的仆婢们敢拦住这宫里头的所有人,却唯独不敢拦下陛下。
她们只能跪在地上,看着陛下颀长的背影被内殿的隔扇阻隔。心里面,不由为姑娘捏了一把汗。
内殿之中幽暗不明,只剩着几盏暖黄的宫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随侍的几位宫人都是站在外室的,无端的,也添了几分叫人心安的静谧。
容淮心里很清楚。少女的身体虽然一直病弱,但上次见她时气色还好。因她身体虚弱,故而在平日里,送进的每一道菜式,甚至每一根药材都是刻意准备。甚至,在常华殿中的炭火比别处都多上几倍。这样的精心照顾,断断没有病来如山倒的道理。
每每想到这里,容淮便会觉得若有若无的,自己下腹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精致的衣料拂过地板,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他慢慢的,停到了床榻前。
榻上的少女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绫缎,在淡黄色的炭火中,雪白如玉的肌理,小巧精致的脚踝,冰肌玉骨,若隐若现。
她的骨节又小巧,腰身纤弱,实在是想叫人拿捏在手中,好好把玩。
容淮眸色更淡了一些。
他的指尖有些泛白,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端着药碗,将才送来的汤药吹凉了,才送到了少女的嘴边。
自从登基以后,身为君主,他自认心底第一次像这样生出些柔意。
“若是病了,就好好喝药。”容淮轻敛着眸子,言语轻和,道:“朕还在慢慢等你好起来,同朕大婚。”
只是听到这声音,少女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徐徐睁了眼,湿漉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陛下?”
顾澜若的第一反应自然不是喝下他送过来的汤药,而是诧异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不是已经病了,陛下为何还要过来?”眼底的懵然转瞬而逝,少女紧紧含咬着唇,脖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不必这样。”
容淮似笑非笑,道:“不想看见朕在这儿么?”
顾澜若的心里早已经全被懵然与涩意代替了。
她才服下了能让身子虚弱的药,精神不大好,脑子里只觉得迷迷糊糊的。近乎不用再装病,精致娇妍的脸蛋上已是一片苍白的病容,反应也同时迟了半拍。
故而,容淮都已没有怀疑她的病情了。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气息微热,道:“不是。只是顾念陛下的身体,不该妄自给你添麻烦。”
容淮喉结上下微动,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先喝了。”他平静的道。
顾澜若这才发现,汤药仍旧是端在容淮的手里的,泛着丝丝缕缕的热意。
男主面容矜贵清冷,身姿清贵,此时却做着这样的事情,的确有些违和。
顾澜若不免有些脸热。只是一时之间脑子里乱乱的,也想不出什么送走陛下的推诿之语来。
她挪开了唇,神情有些艰涩,只低低的道:“并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必这样事必躬亲。”
看样子,是一点都不想喝。
见她这样,容淮倒也没怎么想强迫她。随意放在了边上的檀案上。
“大婚之前,到底是怎么病的。”容淮目光沉谧,眼眸漆黑,定定看着她道:“难道是宫中的人还不够仔细。或是,你自己故意折腾的,嗯?”
陛下的声音很平和,似乎并无什么责怪的意思。但那点看穿人心的意味,落在顾澜若的耳里,却还是烫人得叫人心悸。
顾澜若当然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她更不敢随意编出一个理由来。只能轻垂着眼睫,静默不语。
容淮只当她病得身体虚弱,并没有再往下问。只将被褥搭在她的身上的时候,近乎能感受到怀中少女柔软的身体发出的本能战栗。
她身体娇弱,自原来就是在这样,对任何的反应都很敏感。哪怕他只是轻轻捏她一下,他都能感受到她神经末梢的战栗,雪白的脸颊更是潮红一片。
“陛下。”少女红着脸道:“……你太用力了。”
容淮近距离看着她,语速极慢,颇有深意的道:“既然病了,便好好歇息。在大婚之前,朕都会密切关注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明白了么?”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在男人磁性的声音里,有点隐秘的情绪。
第8章
顾澜若的身子缩在被褥里,眼睫轻轻眨了两下。
她嗓子眼里温吞吞的,有些涩意。分明她吞了那些药的原因,宁愿折腾自己的身体,也不能让自己沦落到梦里面那样的结局。
如果都到了这样的地步,男主还密切注意她的身体,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么?
“陛下,”少女敛了眉眼,皱皱眉,硬着头皮道:“……太医难道没有对陛下说过,我如今身体不好,便不能面见陛下。否则,也只会冲撞了陛下的龙体。”
“……陛下这么做,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容淮眸光淡了下来,慢漫道:“可你在朕的宫里,若是朕不对你负责,你又想谁对你负责。嗯?”
顾澜若脸颊爬上了淡淡羞意,轻轻别过了脸去。
她咬了一下牙,望着不知何处出神。
“陛下也不必这样辛苦。”她叫自己壮着胆子,像是下定了决心,才道:“虽然我与陛下是有过婚约,可却没有夫妻之实,也不算什么。若是……陛下愿放我出宫去,日后就不必对我负责了。”
她心里很是紧张,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只是这句话,她一直都想说,总是要说的。今日或许就是个好机会。
她也就不必拼命吞那些汤药,来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虚弱,就能拉开与他的距离。
“你是说我们没有夫妻之实么。”容淮盯着那张拼命想要躲开的脸蛋,心里蓦然又热了几分,唇边带着些笑意,一字字道:“若若,你是不是忘了,等着几月大婚后,便什么都会有了。”
“——若不是你先惹上朕,朕又怎么会这么舍不得你。嗯?”他的手腕上隐隐有青筋凸起,一字字的道。
容淮觉得,今日顾澜若的胆子当真不小,竟连这些事情都挖了出来。
若非她现在病了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他真的有些想将她拆骨入腹。
容淮的脸色暗沉,修长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顾澜若的脸颊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只能将被褥掩得更严实了些。
原主和陛下关系怎么样,男主是不是对原主真心实意,她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来到这个地方,让她没有一刻不想早些逃离。
她甚至可以帮原主赎罪,从其他地方弥补男主,唯独除了被他留在后宫里。
“从前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了。”顾澜若巴巴的道:“若陛下想到这些事情总是不高兴,又为何总是去想……”
“只有放下了,才能继续向前。不必一直纠结过去……”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连顾澜若自己都觉胆量大得不行,但总是要叫他知道的。
“行了。”容淮很快收回目光,又变成了那个清贵冷淡的男主。他语速极快:“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今日你说的这些话,朕不会与你计较。——只是若若,你要知道,如今整个长安都知道在朕与你的关系。”
容淮俯身上前,几乎抵到了顾澜若唇上,一字一句,热气落到她脸上,“你觉得,还有谁敢碰你?”
容淮居高临下瞧着少女那张清纯娇妍的面庞,眉间阴郁又深了几分。
顾澜若滴血一般殷红脸蛋轻轻的仰视着他,眸间清清冷冷的。
“若真的能这样,那我的事情,也不需要陛下如此关心。”
正在这个时候,就在薄帐外头,却传来了傅青求见的声音。
“——陛下,丞相大人在宣室殿求见,为的容清殿下的事,已等了大半时辰了。”
只是容淮没有一丝理会他的意思。
见到里头毫无动静,傅青却又小心翼翼的提了句:“丞相大人还说,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切勿……因任一女子,致使龙体有碍,贻误朝政。”
话还没说完,傅青已想着跪下身去请罪了。唯独顾澜若在心里反倒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些话,也只有丞相敢说出口了。
丞相是如今朝中风头无两的大权臣,在男主当初最落魄的时候,唯独他选择与男主站在一起,故而才得以受男主敬重。位极人臣,直到今日,都能辅佐左右。
不管丞相是出于什么目的前来提点的男主,至少,他似乎确实能将她从水火之中救了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容淮清俊的脸上仍旧并无什么大的波动。
顾澜若轻声问道:“陛下还不走么?”
容淮便道:“你生病的事情,想来应是有人特意提点丞相的,这样,便可以阻止朕继续留在常华殿中。若若,朕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与你有关联么?”
他的声音里添了些冷冽的压迫感,不易察觉,却很清晰。
顾澜若轻垂下眼睫,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容淮最后瞧了她一眼,眸光落到那张药方上,腕上稍稍用了力,药方子便碎成了几片。
他面无表情,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轻轻道:“若若,朕倒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没这么多事情。不过,从今往后,在朕的关照下,你必定不会再出事了。”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明,颇有些深意,唇角微微一勾,道:“好好等着大婚,朕以后便会亲自照看你。”
顾澜若身体里一丝热意缓缓蔓延上来,缠绕在脖颈处,瑟瑟的堵在了原处。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照顾好她。”
这是容清离去的时候,顾澜若听到他对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接着,便是满地宫仆应喏的声音。
顾澜若望着容淮离开的背影出神,视线有些模糊了,胸腔里面却砰砰的直跳。
……
今日长安城中的街巷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将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染上了青黛色。
在东街尽头的小茶寮,临街的窗户下,坐着一位白衣青年。望着这满街的车水马龙,微微出神。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是一张极其俊秀温润的年轻面庞。
不过一会儿,茶寮的门便被推开,小二恭恭谨谨的,迎进去了一位贵不可言的男子。
走进了酒馆的人,正是当今位极人臣的丞相温若寒。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的整个长安城,但凡是知道陛下的,便知道他这位信任之至的丞相大人,无人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见着来人,容清放下酒杯,微微含笑。“事情都解决了么?”
温若寒淡淡“嗯”了一声,道:“顾家姑娘病重,我已劝了陛下少去常华殿,龙体为重。即使是在朝臣之间,他们也是懂得的。”
容清眉眼舒展开来,含笑道:“这件事情,多谢丞相大人了。想来过了这么久,陛下也只愿肯听温大人的劝告。”
温若寒锐利的眸子瞥向他,淡淡的道:“你不必说这些,我做这些,毕竟也是为了陛下。”
容清叹道:“可你终究是帮了我。”
温若寒撩起眼皮来,不轻不重的道:“陛下如此忌讳你,殿下心里是知道的。我只问殿下一句,为何不早日离开长安,也好全了后半生的性命。”
容清唇边含着些进退有度的微笑,移开了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哪儿对我而言完全平安?”
“殿下心里所想的,恐怕并不是这个意思。”温若寒紧紧盯着他,嗓音却有些哑了,“只是,这么久过去了,陛下也没有放了顾家姑娘的意思。殿下觉得,你能等到什么结果?”
“——更不必说,当初与顾家姑娘有婚约的,就是当今陛下。陛下便是将其奉为珠玉,一直收在身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殿下,你还是清醒些为好。”
温若寒说完这些的时候,便面无一丝的表情,眼底有一种与陛下相差无二的锋利。
今日的酒有些烈,容清反复品尝了好几遍,才悠悠含笑道:“可惜了,顾澜若在宫里头,似乎也并不真心情愿。否则,她又怎么会三番两次的生病,对陛下避而不见?”
“可是殿下,顾家姑娘也未必想见你。”温若寒神情漠然,眼神犀利,道:“当年陛下落魄,你在先帝跟前陷害陛下,明知顾家姑娘与陛下尚有婚约,诱拐顾家姑娘的事情,便足以让你今日被千刀万剐。”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然的道:“殿下可以再以身涉险,可别忘了,陛下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到那时输得一干二净,殿下可别后悔莫及,怪陛下不顾及兄弟情分。”
说完这句话,温若寒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座上唯独只有容清一人。
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苦笑,眼睑掩着的轮廓藏着些阴影。“同是帝王贵胄,有什么可后悔的?”
此时长安正是大雨漫天,模糊了红墙黛瓦宫城的影子。
第9章
在长安城里,很快便快到年关了。空气里愈发带着冷意,冻得有些刺骨。在夜里的时候,便是愈发的冷了。
容淮站在大殿的窗棂下,望着远处宫宇里的灯火,一时有些失神。他身形颀长,五官冷清,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陛下,您看您现下是……”傅青掌着灯进来,低声唤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