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妃就是矫情(清穿)——砚心女官
时间:2019-05-16 05:49:28

  ***
  两日未见,恍若隔世。
  纯白的孝服之下露出明黄色的衣襟边缘,他大概一直没怎么睡觉,双眼通红。肆意的胡茬让眼前的人多了几分苍老和憔悴,她无从得知这位终于登上宝座的雍正皇帝在过去的两天经历了怎样的殚精竭虑。
  “淼儿,你走近一点。”
  胤禛手肘撑在炕桌上,满脸倦容,声音里也是浓浓的疲惫。
  年筠淼走了两步,又觉出些不对,不自然地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你走近一点。”
  胤禛又重复了一句。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离他远了,他迫切地想让她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和原来一样近。
  胤禛终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年筠淼个子矮,怕他太费劲,尽量耸起肩膀迎和着他。
  “那一日,你叫胤祥去了丰台大营,帮了朕大忙。”
  胤禛大概是极力想挤出一丝笑来给年筠淼,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悲伤和疲倦裹挟着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
  “老八的人后来也去了,”他嗓音嘶哑,缓缓道:“他们竟然假传皇阿玛的旨意,要调丰台大营的兵。皇阿玛还没驾崩,他就敢这么干了,真是丧心病狂。”
  “所幸有惊无险。”年筠淼幽幽叹了口气,含了忧虑道:“眼下八阿哥他们都还好说,倒是十四爷……”
  胤禛淡然点头:“朕已经派人去接他了。”
  接的意思就是下兵权。
  年筠淼看胤禛一眼,“我担心十四爷不会善罢甘休。”
  胤禛闷哼了一声,“不用担心,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光是他,还有我额娘。”
  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来,悄声道:“太后……太后今日没来为大行皇帝守灵。”
  “额娘昨日与我吵了一架,说她实在没想到皇阿玛会将大位传给我,她说我是由孝懿皇后抚养长大,由佟家人扶上皇位的,她做不起这个太后。”
  年筠淼听得心疼,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太后怎么能这么说话!”
  “所以啊,等胤禵回京了,还有一场恶战,”胤禛伸手抚了抚年筠淼的脸蛋,“今日想见见你,见了你我才好有心力去对付那些麻烦事。”
  年筠淼注意到他特意用了我,没有用朕。
  “皇上您是不是该睡一觉,”年筠淼冰凉的指尖掠过他眼下的乌青,低声劝着:“我陪着您,您睡一会儿?”
  “很困,”胤禛皱眉,“但睡不着,脑中千军万马而过,难得安宁。”
  “那您就闭着眼睛靠着我待一会儿。”
  年筠淼拍拍肩头,那语气仿佛在哄福惠睡觉,“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胤禛顺从地将头靠了过去,沉沉阖上眼皮。
  偌大的宫殿中,两只相互依偎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渺小,又坚不可摧。
  就在年筠淼以为胤禛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要让你做皇后。”
  是要,不是想,似乎是没打算与年筠淼商量,只是告诉她一声。
  年筠淼突然想到她出来时福晋投过来的眼神,她就是做了这个皇后,也会有人让她做不安宁的。
  福晋这几年的避让,不过是因为她还对来日有着期许,可一旦为正妻的她不能做皇后,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可就什么都能做出来了。
  迟疑片刻,年筠淼坚定拒绝:“我不做,我做不了。”
  年筠淼的拒绝是胤禛意料之中的,他也没多劝,只说:“谁又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
  “皇上若是真的心疼我,就千万别把这么重的担心交给我,我就想做个闲人,好好陪着皇上,陪着福惠,其他的多一分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默了默,胤禛叹了口气,“再说吧。”
  福晋毕竟出手伤过年筠淼,如果还要将她扶上后位,胤禛心里的那道口子可就越撕越大了。
  年筠淼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高无庸在门外道:“皇上,十四爷回来了!”
  胤禛倏然坐起,浑身瞬间就紧绷起来。胤禵比他预想中早到了两天,可见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啊。
  “去乾清宫。”
  ***
  这位军功赫赫的抚远大将军今日有些狼狈,快马飞驰两天两夜,灰头土脸就闯入了乾清宫。
  胤祥知道要出事,先起身一步拦在胤禵面前,沉声警告:“当着皇阿玛的面,胤禵你可要有分寸。”
  “十三哥你让开,”胤禵猩红着一双眼,带着战场杀敌的狠绝,“今日之事我只找他,与旁人无关。”
  “皇阿玛已经将大位传给四哥,他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皇帝。”
  胤禵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他冷哼一声,“他说他是皇帝他就是皇帝了。”
  胤祥堵在胤禵面前,有着身高的优势,迫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是皇阿玛将大位传给了四哥!”
  “我倒要问问,是谁亲眼看见皇阿玛——”
  “你还要问什么,不妨来问朕。”
  胤禛站在乾清宫正殿门外,面容背光,神色不明,唯独一双眼睛刺出冷冷的光,如剑出鞘。
  只这一声,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胤禵气势一下弱了,他转过身来,眼神探究,颇为不屑地慢慢吞了两个字出来:
  雍正?
  “十四爷,见了皇上您该行君臣之礼。”
  开口的是隆科多。
  胤禵被压了一头的怒火骤然全都倾泻在了隆科多身上,抬脚就踹了过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们佟家再风光,也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
  “啪”的一声,胤禵话音落地,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胤禛沉声怒然道:“这一耳光朕是替孝康章皇后打的,也是替孝懿皇后打的。佟家两代出了两位皇后,连皇阿玛身上都留着佟家的血,你说谁是谁的狗。”
  孝康章皇后佟佳氏是康熙爷的亲额娘,是孝懿皇后和隆科多的亲姑姑,这一巴掌胤禵得认。
  “千里奔丧回来,却在皇阿玛的灵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胤禛一把推开胤禵,几步走向前,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皇阿玛,您的老十四回来了,用逼宫的方式回来了。儿子无能,让您老人家身后还不得安宁,儿子向您赔罪,也代您不孝的十四子胤禵向您赔罪。”
  胤祥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倒,“儿子也代十四弟向皇阿玛赔罪。”
  紧接着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纷纷跪倒,嘴上皆道代胤禵赔罪。
  张廷玉和隆科多也跟着跪下,他们是外臣,不敢言说代皇子赔罪,只说自己无能有负先皇所托,故而请罪。
  顷刻之间,满屋子的人除了老八、老九、老十还有胤禵,个个都找到了向皇上请罪的理由。
  他们一个个又何罪之有,口口声声不过是指向胤禵罢了。
  八阿哥胤禩见势头不妙,朝胤禵递了个颜色,摇了摇头,叫他不必逞强。胤禵仍是挣扎片刻,攥紧的拳头猛然松开,直直跪倒,如大厦倾颓,口中低喃着:“皇阿玛,儿臣回来晚了。”
  这一跪,就再起不来了。
  ***
  胤禵回京,军务自然交由年羹尧接管,所以胤禵看见年筠淼的时候,眼神里也是全然的冷漠。
  “十四爷,您找我有事?”
  年筠淼看着面前这位浑身逆鳞,好似天下人都辜负了他的胤禵,总觉得他不是那个自己刚穿越而来,第一眼看到的目光澄澈的少年郎。
  “还没恭喜你呢,”胤禵讽刺道,“你跟年羹尧可真是替了你们年家光宗耀祖了。”
  “再风光也不过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一条狗。”
  年筠淼借用胤禵的原话,刺了回去。
  胤禛冷峻的目光避了避,低声道:“听说他要立你为后,还真是人各有命啊,如今你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若是真跟了我可就成阶下囚了。”
  “你到底有什么话说?”年筠淼平静开口,“不会就是来恭喜我吧?”
  胤禵勾勾唇角,语气嘲讽,“你还真是跟他夫妻一心啊,多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年筠淼声音微怒:“我以为你懂我不见你,是为了你好。”
  胤禵转过身不再看她,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大喇喇地撑着两条腿。
  “光天化日的,他还能往我头上安什么罪名?难不成说我对他的女人图谋不轨?”
  胤禵冷笑一声,目光挑衅:“他不信我,还不信你?”
  年筠淼默不作声,不知胤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旁人都在跟我说叫我少些执念,这些年都是如此。当初我执意想娶你做福晋的时候,我额娘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真正他妈认怂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胤禵淡淡瞥过来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有十三哥,所以我不强求了,他呢,他明知如此还是娶你了,却也同你琴瑟相和多年,你告诉我,是不是不知廉耻的人总能赢?”
  “胤禵,”年筠淼叫了他的名字,静声道:“皇上知晓我同十三爷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胤禵怔了怔,没有开口。
  年筠淼替他回答,“是你跟他说了,你就想让膈应他,让他心里难受,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却没想到他会告诉你,他一早就知道了。”
  年筠淼字字珠玑,说得胤禵没办法否认。
  “是,”胤禵索性承认道:“我昨日去见他了,跟他说了你与十三哥的过往。”
  “所以呢?”年筠淼嘴角浮起一层轻蔑的微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我,我不知廉耻我承认,”胤禵捶着胸口,力气不小,一声声闷响有些渗人,他愤怒道:“我承认啊,他不认呐,凭什么他那么一个伪善的人到头来什么都有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
  胤禵的质问不是朝向年筠淼,是冲老天爷,是冲没等到他回来就驾鹤西去的康熙爷!
  “你还真是被惯坏了,”年筠淼看着气急败坏的胤禵,眉头微皱,“你的任何不如意都是要了命的委屈,别人呢,别人咬着牙不说出来的痛落在你眼里就是伪善?”
  “你真的觉得他是伪善之人吗?”年筠淼红了眼眶,说出来的话也呛人,“如果他是伪善之人,那八阿哥呢?就是真的八贤王?康熙爷以仁爱治天下,八阿哥照猫画虎学着他以仁爱收买人心,你就觉得他身上有康熙爷的影子?你是榆木脑袋吗?”
  年筠淼步步紧逼。
  “还是你明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却仍然任由自己凭着一自私欲肆意抹黑,胤禵,”她声音颤抖,已是愤怒至极,“你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说啊,接着说。”胤禵忽然起身,一步步往门边挪,动作很轻。
  “你干什么?”年筠淼觉出不对,也往门前去,结果胤禵抢先一步猛然将虚掩的房门撞开,冲出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
  年筠淼瞬间就明白了,胤禵一定是将自己与他相见一事告诉了胤禛,在心里认定胤禛定然不放心会前来偷听,他想让年筠淼知道那个人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她。如果能让年筠淼对他失望,能让他的枕边人与他离心,他的这个皇位大概也坐得不会太舒坦吧。
  成王败寇,败军之将最后一点不择手段的反击。
  “你现在知道了,谁是不知廉耻之人。”
  年筠淼从胤禵身边走过,冷冷丢下一句话,走出两步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不懂,那个总是被自己弄得脸红的胤禵到底什么时候走丢的。
  ***
  年筠淼执意不做皇后,甚至要以绝食威胁,她执意如此是因为她知道,胤禛虽是皇帝眼下处境却极艰难。京中流言四起,德妃那边又拒绝搬进该提后居住的慈宁宫,丧仪之后就一病不起,恨不得就追了康熙爷去了。这个时候要是再闹出个立侧福晋为后这样不遵祖制的麻烦出来,岂不是火上浇油。
  傍晚胤禛从养心殿过来,身后跟着的太监捧着红木食盒,都是御膳房现做的。
  年筠淼饿得有些无力,恹恹哄着福惠玩,也不理人。
  胤禛端起银耳羹,吹了吹,盛了一勺喂过来,低声哄着:“好了,喝一口吧,贵妃娘娘。”
  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年筠淼的眼睛倏然亮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银耳羹往嘴里送,口齿不清地长叹一声:“可真是饿死我了。”
  胤禛依靠在迎手上,看着这姑娘为了终于不当皇后而欢天喜地,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听说,你让内务府给你预备树苗,做什么用?是这院子里头的布置不称你心意?”
  年筠淼喝了一大口银耳羹,腮帮子鼓着,说不了话就一个劲儿摇头。
  “好好好,你慢慢吃,朕先不跟你说话。”胤禛一挥手叫人把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又把宫人打发出去,亲自伺候贵妃娘娘用膳。
  “我是想亲手在养心殿种几株,”年筠淼好容易腾出功夫来能说一句话了,“也在翊坤宫种几株。”
  胤禛给他夹了一块鸭子肉,年筠淼挑挑眉梢示意他要不要吃一口,他摆摆手,“不要,你快吃。”
  “怎么突然想到要种树了?”胤禛伸手替她抹了抹唇角沾上的亮盈盈的糖渍。
  年筠淼漫然一笑:“这不是没事儿干嘛,活动活动筋骨。”
  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等我不在了,我亲手的种下的树,还可以一岁一枯荣,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有时候真想做一棵树,沉默不语,却能一生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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