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胤禵回来,年筠淼已经被带出宫了,说实话,胤禵也没多想,甚至还有些感激他四哥,他自己额娘是什么性格他如何不知道,这年筠淼留在宫里也只能受委屈。
从永和宫回南六所的路上,再回想起今日年筠淼的所作所为,胤禵的心里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十四爷很好,非常好,天下第一的好,咱们来说说四爷吧。”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胤禵的脑海之中,若不是今日被年筠淼点破,他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年额娘真的鲜少说起四哥。
胤禵的心里生出些不忍,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回再不让额娘把自己那些事挂在嘴边了。
瞧着年筠淼今日的神情,分明是不以为然。
也是,从六岁夸到十六岁,旁人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吧。
胤禵越想越难为情。
宫外,四贝勒府邸。
洛慕应着头皮跟年遐龄和年羹尧说了半天的闲话,终于听到一句:“你先去歇着吧。”
如临大赦,洛慕快步跑了。
年遐龄说的好些话,她根本应对不上,只能含含糊糊地打太极,估摸着她那父亲和哥哥此刻也是一头的雾水。
淑雯也不放心,老远看见年筠淼的身影自游廊转过来,赶忙迎上去。
“老大人说的事,小姐可都还记得?”
洛慕无奈,“怎么可能都记得,不过你放心,没出什么大的差池。”
言下之意是怪不到你的头上。
淑雯嘟着嘴跟在洛慕身后进来。
刚关上门,洛慕就等不及地问她,“沐浴的水预备好吗?”
那神情,那语气,火急火燎地,一点不像是要去沐浴,倒像是要连夜跑路似的。
“好了好了,”淑雯领着洛慕往浴房去,“烧了两大锅开水,小姐放心泡着,若是不够奴婢再无烧。”
洛慕试了试水温,“不够,再热些。”
再试一旁的凉水,“不够,再冷些。”
淑雯站在原地,面露难色:“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你快去吧,”洛慕催促,还不忘叮嘱:“记得要烧得热一点。”
冷热交替,感冒说来就来,再生一次病或许就又回去了呢。
洛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得试了才知道——
没有用。
先在热水木桶中泡出一身的热汗,再一个猛子扎进冷水桶里,罪是没少受,病也是真病了,穿越是真的没能穿越。
后半夜,洛慕开始睡不踏实,口干舌燥的,整个人又是冷又是热,她愣是憋着没吭声。
结果一大早,淑雯见她迟迟没有起身,去叫人的时候,她已经烧得人事不省了。
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淑雯吓坏了,跑去找到年羹尧的时候,已经是眼泪横流了。
胤禛才练完早功,一身的汗,瞥见年羹尧急急地往外头去,喊住他:“亮工?”
年羹尧闻声快步过来,拱手拘礼,“四爷。”
“天刚亮你往哪里去?”
年羹尧语气焦灼:“微臣的小妹又病了,我想去请陈大夫来。”
“昨日还好好的,”胤禛嘀咕了一句,也没犹豫,叫了高无庸来,“去把陈大夫请来,要快。”
胤禛擦了把汗,将辫子一甩饶在脖子上,对年羹尧道:“去看看你妹妹。”
淑雯拿毛巾在井水中湃得透心凉,搭在年筠淼的额头只消片刻这毛巾就烫了。
急得淑雯恨自己只长了一双手。
平日闲来无事,胤禛翻阅过一些医书典籍,当着年羹尧的面他也没避讳,抬手握住年筠淼的手腕,静默片刻,脸色微沉。
“你,”他指着淑雯,“去前头找福晋,叫她多派几个人来伺候。”
淑雯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够,飞快地就奔着福晋去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一听是四爷的意思,哪里敢怠慢,亲自带着五六个婢女就过来了。
来的时候,胤禛刚从水盆中拧了凉毛巾出来递给年羹尧,年羹尧手中拿着从年筠淼头上撤换下来的毛巾。
两人这么交替着已经伺候上了。
见乌拉那拉氏过来,胤禛随手把毛巾抛给她身后的淑雯,叮嘱道:“额头,腋下,肚脐,腹股沟,你们几个要片刻不停地用凉毛巾给年小姐降体热,直到陈大夫来。”
四福晋瞧了年筠淼一眼,沉声道:“这孩子病得不轻啊。”
胤禛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瞥了淑雯一眼,侧身出去了。
等到半个时辰以后,高无庸带了陈大夫来,年筠淼的体热已经降了些许,不似方才那般灼人的滚烫。
陈大夫瞧了瞧年筠淼的神色,又伸手将她的下眼睑翻下来,蹙了眉头,低声道:“不应该啊。”
经过他手的病人这么快又起了病的,太少见了。
这叫陈大夫很是恼火。
一边开方子,一边瓮声瓮气道:“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寒气走了肺经,就是华佗在世,这人怕是也救不回来了。”
写字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瞧向淑雯,交代着:“好好伺候你家小姐,不过半月这般反复起高热,伤身体呐。”
淑雯小鸡啄米样点头,她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昨晚,年筠淼执意不要她伺候沐浴,她拗不过就在屋外候着,里头也没见着什么大动静,这人怎么就病倒了呢。
“行了,别抹眼泪了,快去伺候你家小姐吧。”陈大夫把药方递过去,又道:“继续按着刚才的法子给年小姐擦身子,直到体热正常。拿个银吊子来在廊下专熬柴胡,熬得浓浓的,半个小时喂一次。日落之前应当就无大碍了。”
淑雯片刻不敢耽误,一一照做。
胤禛进宫往南书房见过康熙出来,人还没到乾清门,就被胤禵叫住了。
“四哥。”
胤禵快步跑过来,看来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胤禛驻足,回身看他。
“年筠淼去四哥府上了?”
胤禛点头,无话。
“……”
其实胤禵也没好要问什么,他只是觉得人是自己带进宫的,总该关照一声的。
胤禛右手捏着胸前的朝珠,无意识地摩挲,淡淡道:“她病了。”
胤禵诧异,“又病了。”
“是啊,”胤禛眉头微蹙,“我怀疑……罢了,改日再说,你还有别的事?”
胤禵拱手告辞:“没了,四哥慢走。”
胤禛微微颔首,想了想,道:“你若要看她,随时来就好。”
胤禵摸了摸鼻尖,眼睛下意识看向别处,含糊地应了一句。
回到府里,胤禛先往书房去,路上问了一句:“年小姐醒了吗?”
“还没有。”
府上的管家的姓陈,胤禛一般喊他老陈。
老陈躬身垂首,小声道:“奴才按着四爷的吩咐去问了,昨儿伺候年小姐的丫头要了两只木桶,说要伺候年小姐沐浴。伙房的苏拉说,有一只木桶里全是凉水。”
说话间走到了书房门口,老陈脚步一顿,没有特许他们是不敢进四爷书房的。
“进来吧。”
胤禛开了口,他才敢跟着进去,转身掩上房门,声音压得更低:“奴才又细细查了年羹尧这几日的行踪,没有异常。”
胤禛摸了摸额头,似乎犯了难。
半晌,他开口道:“这两日老十四可能会来,留点神。”
“奴才知道了。”
“下去吧。”
胤禛一只手随意在琴弦上拨弄着,他搞不清楚年筠淼究竟是如何觉察出这些蛛丝马迹的。
“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这句话在胤禛的唇齿被翻来覆去地咀嚼,几乎要嚼碎了。
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胤禛的脑海间闪过。
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陈大夫说得果然没错,午后年筠淼的身上开始逼出热汗,一出汗,体热便降得更快些,原先黑紫唇色也慢慢淡去,透出一股鲜亮透红来。
淑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瘫软着身子坐下床榻之下,反复低喃:“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胤禛在门外等了等才伸手叩门。
淑雯以为是年羹尧,赶忙爬起来开门,嘴上道:“小姐的体热总是退了。”
门推开,眼前一张冷漠又清俊的脸,还带着莫名的不耐烦。
“四爷。”淑雯低下头,退开。
胤禛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见她气色的确好了不少,这才缓缓道:“我问你,你家小姐是如何病的?”
“是奴婢伺候不周,”淑雯忙不迭认错,“奴婢一早伺候小姐起身,小姐就已然浑身滚烫了,想来半夜里就病了,奴婢没有察觉。”
“我是问,她是如何病的。”胤禛的目光冷冰冰地刺过来,叫淑雯不寒而栗,她不受控制地就开始结巴了:“我家小姐,从小身体就不好,许是是一路舟车劳顿,先前还同十四爷一道骑马,这身体才吃不消的。”
淑雯越说越紧张,身子也不由得往墙角退,都不知道自己满嘴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胤禛径直往里间走去,床榻上的姑娘,脸颊似飞了红霞一般粉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密密地垂着,似乎还带了眼泪的湿热。
细看,眼角的确有泪。
果然这样爱哭么?
恍惚之间,姑娘似乎说了一句话,虽然不大真切,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回不去了。”她说。
眼角的泪应声滚下来,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胤禛皱了皱眉头,或许真的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小姑娘一句俏皮话,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第11章
到了晚膳时分,年筠淼从一个漫长又模糊的梦中醒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累,像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而来。
她张了张嘴,沙哑的嗓音发不出一点动静。
四肢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
屋子里昏暗,眼前麻麻的。
好在淑雯才从外头端了汤药起来,方才四爷又请了吴太医来诊脉,说年筠淼晚上一定会醒过来,大家才放了心。
淑雯将白玉碗搁在桌上,转身去看年筠淼,榻上的人正圆溜溜地瞪着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紫红色纱幔。
”小姐,您醒了?”
淑雯欣喜地扑过去,年筠淼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连头都没转。
若不是眼睛偶尔地眨动,看起来,真像……
“小,小姐……”淑雯无所适从地伸着一双手,她甚至想去探一探年筠淼的鼻息。
“没死。”年筠淼忽然开口,声音很小,哑得厉害,像树皮从耳边划过,难听极了。
淑雯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但到底还是满心的欢喜,嗒嗒嗒跑去端来汤药,哄着年筠淼喝。
年筠淼没理睬,眼睛里却慢慢堆起了水光。淑雯以为她是怕吃药,她家小姐从小娇气她是知道的,便好言好语劝着:“小姐,这服药不苦的,奴婢替你尝过了。这里,奴婢还给你备了糖渍樱桃,您喝了药含一颗就不难受了。”
洛慕根本没在意淑雯在说什么,她吸了吸鼻子,万念俱灰。
身体上难受遭罪也就算了,关键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回不去了。
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搅和了几天,本来想一走了之,权当是做场梦一样。
即便是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警醒着一根神经,强撑着睁开眼睛,结果发现眼前什么都没变,还是那迷迷漫漫的紫红色,啰里啰嗦的。
当下就死了心。
倒不如长眠不醒算了。
淑雯一见年筠淼落了眼泪,马上慌了神,捧着那碗药远远地搁在对面的长条桌上,嘴上急急道:“小姐您别哭,咱们不喝药,奴婢把它放得远远的,您瞧,都闻不到味道了。”
她越是安慰,年筠淼哭得越是伤心,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苦楚,如泣如诉,本就是大病初愈的一个人,再这么一哭更是让人揪着心的疼。
淑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揉着眼睛蹲下身子,小声道:“小姐,您别哭了,您心里要是有什么委屈,您就告诉奴婢,这么一直闷在心里您若再病了,奴婢还有什么脸面见夫人啊。”
年筠淼从宫里出来的当晚就病了,淑雯心里盘算着她家小姐肯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淑雯虽然没进过宫,可那是什么地方想也知道。
天家威严,定然时时处处都是规矩。
她家小姐从小被惯坏了,上头又有两个哥哥,千娇万护的,病好之后又总是疯疯癫癫,时而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定是招了德妃娘娘的厌弃,这才又被四爷带了回来。
若是不是,那为什么这病了一天了,十四爷也没来瞧一眼。
榻上的人哭得凄凄惨惨,床边的人呜呜咽咽,胤禛想来瞧瞧年筠淼,老远就听见这屋子里的动静,推开门就看见她们主仆二人这么哭作一团的可怜样。
胤禛眉头蹙了蹙,轻轻咳了一声。
淑雯泪眼婆娑转过脸来,看清来人后赶忙抹了脸站起来,颤巍巍道:“四爷。”
“去跟亮工说一声,也好叫他放心。”
其实胤禛知道年羹尧这会儿不在府里,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支开淑雯。
”欸。“淑雯又低头看了一眼年筠淼,是一百个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
“回来的时候再去小厨房给你家小姐拿些吃的来。”
要支开,就支得远一点。
门被虚虚地掩上,留了些缝隙,到底是孤男寡女,胤禛自己倒是无所谓,人家小姑娘总不好被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