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主人公遇到的这一件神婆骗人的事情立刻让人觉得亲切起来——和以往的志怪故事的背景完全不同,然而却没有显得突兀,反倒更加真实起来,就好像真有这回事儿似的。
这一日记录之后,又是第二日记录。第二日依旧记录了药材,又简要地说明看了一个小病。最后才描述到一个重点,今日发现采药的那座山上,山腰处有一座小巧的草庐,是有人居住的。
在那里结识了一对中年夫妻,男子是隐居的文人,喜爱梅妻鹤子的隐居生活,所以在这里建了一座草庐,和妻子搬了进来。至于女子,则是一个十分贤惠的中年妇人。这对夫妻虽然日子过的清贫,膝下也无儿女,生活却相互扶持,十分恩爱。
主人公借这家的地方休息了一番,于是结识了下来。
第二日的记录很简单,也到此为止,这时候读者还没有多想。只不过从一些细节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又说不出来个一二三。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主人公连着几天上山,这中间有一个细节——他听人说过两年前这座山曾经发生过山体滑坡的事件,不过这个时候的他也没有多想。
这个时候的主人公已经和草庐的夫妻成为朋友了,直到此时,草庐的男主人才向主人公提出了一个问题——有没有觉得他的夫人有些古怪。
主人公不知其意,于是这位男主人说起了两年前的故事。两年前的那次山体滑坡正好被他们夫妻两个遇上了,他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了,有妻子照顾他。
按照妻子的说法,两个人命大,并没有什么事。但是他记得妻子被泥土埋的严严实实,怎么可能没有事呢!
只不过妻子确实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所以也就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当时情况混乱,自己记错了。
但是后来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妻子很多举动非常反常,甚至有一次她觉得妻子变得像雾气一样半透明——他觉得不对劲了,妻子可能事故中已经死了,只不过停留在此,想要和他一起生活而已。
怕惊扰到妻子的魂魄,也是为了陪伴妻子,他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最近,妻子化作雾气越来越频繁,他不懂得这些,觉得妻子可能是要魂飞魄散了。
是了,人鬼殊途,一直都留人间和他这个活人在一起,确实没有好处。
“我不知为何一直无法下山,可能是我夫人无意中困住了我,世人不是说鬼打墙么,大抵就是这个了。但我见小兄弟你却是来去自如的,想恳请你请一位有道的僧侣或者道人,超度我家夫人,早入轮回,少受一些苦楚。”
故事到此所有人的反应是恍然大悟,因为之前很多奇怪的细节就对上了,原来这位夫人乃是女鬼啊......
这个故事如果到此为止,质量算得不错。因为作者别出心裁的设定,以及第一人称的运用,有一种独特的真实感。而且故事情节本身也不错,既有恍然大悟,又有夫妻情深——我是鬼也要陪着你,以及我知道你是鬼,但是我不怕你,依旧爱着你、珍重你。
但是随着男主人公日记里一些似是而非的自言自语,故事掀开了新的一角。
草庐的女主人和她的丈夫一样,单独和主人公聊了聊,提出了和丈夫差不多的请求,因为她也认为自己的丈夫不是人,是鬼魂。
两年前的那件事,她醒来是在出事的地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丈夫挖出来。然而这时候丈夫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当时只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而已。于是将丈夫拖回了草庐,放在床上。
本来她是伤心欲绝地埋葬了丈夫,却没有想到第二天丈夫出现在了床上,然后醒来了。那时候她就知道丈夫是鬼魂,只不过她也害怕惊扰到丈夫,同时想要陪伴丈夫,于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找主人公的原因也和她丈夫如出一辙。
这在后世是一个很常见的梗,很多灵异向小说都有类似的剧情——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依旧像生前一样生活。在鬼片里非常常见,如《小岛惊魂》、《鬼5虐》,当然,最有名的应该是《第六感》。
《第六感》处理的最为精彩,因为表面上是灵异片,实际上不像另外的几部影片提及了很多灵异的内容,真正触及到的就是一次反转而已。至于其他的时候,只是一些会让人怀疑的小细节。
他的核心是些人心人性。
有深度,而且精彩。
而在《云深》这个故事里也一样,其实没有怎么提到灵异事件,只是中间有一些诡异的得不到解释的细节,以及两次反转。
然后就是男主人公的一段自述,他从小就有阴阳眼,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少年时候为这个被送到道士身边修行过,然而那些法术本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到头来只学到了一些医术。
这也不错,至少他现在靠行医混一碗饭吃。
不过阴阳眼依旧在困扰着他,因为除了有些很明显的鬼魂,他有的时候会将活人和鬼魂弄混。这一次山中遇到这对夫妻,就是了。
别人写志怪故事,如果主人公拥有阴阳眼,那必然是要配合一些能力,不然遇上了棘手的事件要怎么应对!偏偏连翘在这里没有,因为设定中这些狐仙鬼怪之类根本不会有要人命的事情。
她的故事并不是为了惊悚,而是为了写世情。借着和人不一样的视角,其实还是在写人。
读者到此恍然大悟,这个故事以主人公告知这对夫妻真相作为结尾,主人公用自己少年时所学念了一段超度的经,夫妻二人重入轮回。
草庐也在同时变得非常陈旧,积下的灰尘就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一般。
主人公转身就走,在日记上留下: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是唐代诗人的诗句,她用来代指这对夫妻也是如此——‘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看到最后,钱宝儿怔了,秀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忍不住苦笑:“乔琏这人真是...真是...”
说了半晌,竟不得一个评语。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短篇小说浓缩了一个作者完整的想法,所以会比循序渐进的长篇小说更容易体现出作者的实力。而在《云深》中,在秀儿看来,作者乔琏的才气就像是收束不住,随时要奔流而出的样子。
“写到如此地步,心中若有所思若有所感,然而却不可说不能说,只有一片怅然。”过了半晌,秀儿才这般道。
第81章
“《云深》真好看。”“好好看啊!”
这般对话本来算不上什么,随着新一期的《一刻说》出来,这么说的读者何止一个两个!这年头志怪故事还算是热门题材,粉丝也很多呢!更何况《云深》的作者还是乔琏,人家本来就有名气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说话的人是报馆的小姑娘,回话的人是连翘——知道内情的刘盈盈都快笑成狗了。
等到来卖安利的小姑娘走了,她才低声道:“羞不羞?这等吹捧的话竟然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了,你好歹矜持一些,我替你脸红呢!”
连翘倒是很大方,主要是因为《云深》写了太久了,她都有一种这不是自己写的感觉。所以说起来的时候比说《海上归来记》、《宦海》这些都要轻松自然地多。
听了刘盈盈的话,相当坦然:“我凭本事得来的,我为什么要脸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刘盈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云深》确实是很好的短篇故事,如果这是一个新人所写,可能会立刻引起一些编辑的注意。但是,换成是‘乔琏’这个已经成名的作者所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最多就是赞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其余的也没有意义。
但是读者们还是很捧场的,这至少证明了乔琏大大还可以写短篇,并且能把握住志怪故事这个题材。
真正让这个话题热起来反而是苏州的一个读者...是的,苏州。《一刻说》是月报,发行范围确实比传统的日报要大得多,在苏州的有发行点的——其实就是借了嘉定第一报馆其他报纸的发行点。
买的人多或者少先不说,至少肯定是有人买的。然后就有乔琏的读者发现原来自家大大在这里发了一个小短篇!这个消息一出,粉丝们不淡定了,这还了得,都去买一份好生观摩!
同去同去!
于是呼朋引伴,买的人竟然不少呢。
读的人多了,就有细心的读者发现这个短篇故事的全名是‘药庐琐记之云深’,听‘药庐琐记’这个名字就容易联想到那些志怪故事合集的调调。所以,非常可能的,还会有同系列的很多故事。
这个消息非常有理有据,《云深》中叙述者,也就是‘我’的故事非常残缺,明显还有料可挖嘛!
这个消息在小范围内传播,主要是本身就很喜爱志怪小说的读者。至于对志怪小说不怎么感兴趣,对此有一种随缘的感觉——小说质量很好,如果写的话,大家当然追看。但是考虑到作者还在连载《宦海》,连载任务是很重的!二选一的话,果然还是好好更新《宦海》比较重要。
不过志怪小说的读者本身就很不少了,于是这个消息从苏州发源,传回了嘉定及其周边,大家对此竟然议论了起来......
刘盈盈试探问道:“怎么样,故事的反响可是好的很,《一刻说》那边还问我呢,他们想问你要不要时不时发个一两篇。”
《一刻说》是月报,如果时不时在上面发表一两篇,其实并不困难,稍微抽空就能做到了。不过连翘稍微考虑了一下就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
“还是算了罢,何必要惹的一些人不舒服?再者说了,我一直投入‘林峥’这个人,陡然间要换成另一个,总觉得十分怪异,调整起来非常不顺。一次试试也就是了,常常这样可吃不消。”
连翘若是就这么在《一刻说》上面固定下来,之前在这上面打压她的前辈们恐怕脸色不会太好看。倒不是连翘怕事,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何苦搅合到这种职场斗争中来,《药庐琐记》她又不急着要发。
对此,刘盈盈也没什么意见。她的地盘在《朝日报》,虽然连翘往《一刻说》发小说她也能拿到奖金。可也就是奖金而已,像是在《朝日报》这种地位的提升,上司的肯定,那就没有了。而且往深里想,说不定顶头上司还不乐意哩!
这种同一报馆体系下的报纸,平常互帮互助合作很多,但是微妙处也在这上面,绝对不可能真的一片和谐那么简单。这可是会进行排位,成绩差的报纸直接out的正经职场!
连翘陪着完成了上午事务的刘盈盈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等到办公室的座钟敲响了午休的时间,她开始收拾起东西来:“今日去五福楼吃锅子罢!再叫上我表姐,三个人点个小的,正好吃得完!”
“可以可以,要吃羊肉的!”冬天吃锅子的幸福能让人把别的东西都忘记,刘盈盈简直举双手赞成。
约到了校对室的张贵子,三人结伴去了外面的五福楼。二楼的位置临窗坐,因为吃锅子的关系热起来,连翘顺手推开了身后的窗子。
张贵子坐她对面,瞥了一眼道:“那边是在修园子罢?”
刘盈盈满足地捞了一大勺‘干货’,一边蘸酱一边笑着道:“是修园子,不过也没那么复杂,不过就是把原来的一个园子倒饬倒饬...你不知道这个?以后出去可别说是在报馆做事的。”
连翘也不知道新修的园子是做什么的,于是也疑惑地看向刘盈盈。不过她比张贵子上道一点,非常熟练地给刘盈盈满上了一杯甘蔗汁:“那盈盈姐给我们说说,不然出去岂不是丢人?特别是我,人家知道我是盈盈姐的助手,那是在丢你的人呢!”
“你这机灵!”刘盈盈笑骂了一句,一口喝下清甜的甘蔗汁,见连翘又给她满上之后。这才解释道:“咱们这一片要是运来物料,动起工来,十个里头有七八个都是要做报馆、印刷作坊这些。”
动工就是最近的事情,连翘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只不过她不放在心上而已。她那个时代的华夏,哪次出门没有见到在建的工地?对于这种事有一种麻木的无视,根本不感兴趣。
不过听说是新报馆建立还是有了一点好奇的,转头看了几眼:“这么豪气的吗?看大小可不小了,周遭有这个大小的报馆也只有咱们嘉定报馆和龙山报馆了罢?可是龙山报馆还有一小块是租给了别人的,这不能比呢!”
“一样一样,这家报馆做的准备就是先划一半给自家用,另一半租出去。若是日后报馆发展的好了,也不需要买地扩建,直接把出租的房子收回来就是了。”刘盈盈像是很熟悉这件事一样。
此时正是报业大发展的时代,投身报业的人很多。有的人赚了,有的人赔了,赔的人离场,但是不要紧,会有更多的新鲜血液涌入。这些人不见得每个人都是富豪,所以也就不存在一开始就铺开多大的摊子。
最初或许就是一间房子,三五个人,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拉起一张报纸来——这就像是后世的车库创业一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因为这种报馆扎堆的地方集中了人才、印刷产业、运送产业等等,相比起在别的地方做,在这里租下一间房子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之前连翘所说的龙山报馆,就是有一些地方租给了这些人。
现在这家新报馆这么做,倒也不出奇。
不过连翘还是觉得非常豪气,倒了一盘子豆皮,然后道:“半个园子也不小了,还将来准备更大...说实在的,东家肯定是个有钱人。啧,这段日子这块儿恐怕不会太平静。”
连翘说这个话是有理由的,如果是在苏州,突然建一个这样规模的报馆,那最多就是一个水花的声音,大家听个响而已。人家是市场规模有那么大,业界有那么广,消化力自然不同。
嘉定就不同了,嘉定算是苏州几个县里发展的很好的了,仅次于太仓。但是说到底还是县城,再加上虹吸效应,人才会往苏州城这个州府方向流动,做大是很难的。
嘉定的老百姓会消费来自苏州城的报纸刊物,另有消费力消费本地的,其实缺口已经不大了。稍微成气候的报馆都是有数的,大家也算是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内耗让别人捡便宜的意思。
而一个新的大型报馆的建立,对市场的冲击还看不出来,但对业界的冲击是非常明显的。
最要紧的问题,人家办报馆不可能起一个房子就算了吧?无论哪个时代,要做事最重要的始终是人才!
报馆要搭起架子来,首先需要一套领导班子,一个得力的总主编少不了。如果只是一份报纸会简单很多,总主编就是报纸的主编,然后编辑之类各种人员。但是人家是奔着大报馆去的,体量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