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锦兮摩挲着手指,绾衣素来稳妥,有事交代下去她也放心。
“尔雅留下。”仿佛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她道,“有件事帮我留意一些。”
她已经给慕锦然放出风声,若是将尔雅带走,又从哪里知道对方找这个丫头究竟所谓何事。
“你仔细在院中待着,谁来了便招待下,只有一点,任谁说什么,也不要从这院中迈出去半步,我会留两人给你差遣,若是有了困难便让人去找管家。”
尔雅在慕锦兮身边待了些时日,却什么都不做,还可以习字,早便惹人艳羡。
甚至还有些人隐隐传着,在晨清院中,尔雅俨然要成副小姐了。
若慕锦兮的想法是对的,这种伴驾的机会,尔雅今后有的是,倒不急于这一时,反倒是路上可能会有危险,于是便不好直说,只能挑拣着重要的来哄尔雅。
尔雅的眼眶有些红:“奴婢晓得的。”
她并不是不知是非,姑娘已经对她足够好,更何况姑娘也交代了事情给她做,紧接着便看到姑娘又点了竹青。
“竹青,你也留下陪尔雅。”
“姑娘?”竹青也惊讶地睁大眼睛,“您便只带一个人?”
“此番路途遥远,我心中总怕生出许多别的事端,身边太多人总要担心会有顾及不到你们的时候。”慕锦兮翻箱倒柜,“你便在院中好好陪着尔雅,将她盯紧点,也把家给我守好。”
竹青也是坦然,她知道自己自来都没有绾衣那般周全。
“姑娘您在找什么?”她眼看慕锦兮打开了一口又一口的箱子,“还是奴婢们来吧。”
“我记得早些年大哥送给我一把匕首。”慕谨之向来疼爱妹妹,什么稀罕玩意儿都送,不拘一格,可慕锦兮又不是那么爱玩乐的人,大多压了箱底。
三个小丫头也连忙帮着翻腾起箱子来。
慕锦兮手指蓦然触到一颗宝石,她唇角抽了抽,将东西从箱子最底部取出来,赫然就是一把花里胡哨缀满了珠宝玉石的匕首。
因是装饰把玩用的器物,匕首并不是极为锋利,但也足够她用了。
慕锦兮将匕首递给绾衣:“找人把鞘上的珠宝都敲掉,你们三个拿着玩。”
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不方便随身携带,再好看也只能把这些东西挖掉。
绾衣应下,捧着匕首便去找人,谁知才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语气中是浓浓的无奈。
“姑娘,大姑娘又来了。”
虽说到底同住府中,亲戚姐妹间来回走动是再寻常不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慕锦然次次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有些惹人不喜的小心思。
比起三房来,二房真是再消停不过的好亲戚。
“耳聪目明。”慕锦兮手中拎着一串玉珠,眼角含有冷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房才是这府中做主的。”
消息从她这晨清院传出去得太快了。
慕锦然此番来找慕锦兮姿态倒是正常了许多,她摆摆手示意竹青不必给她倒茶。
“我便是坐一坐。”慕锦然仔细打量着屋中满地被打开的箱子,“听闻妹妹此番将随爹爹伴驾去江南,我备了一份礼。”
又是礼,慕锦兮直觉对方送的礼自己不会喜欢。
只见慕锦然从袖中捞出来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却是打磨的极为锋利的一根金簪,莫名地让人看了都心里发寒。
“此去路途坎坷,这根簪子便送给妹妹防身用。”
慕锦然骤然发现,自己好声好气耐心劝谏的法子是不管用了,倒不如稳稳当当地提前给个预警,不过分关心,也凸显自己确实料事如神,待慕锦兮真遇到事的时候,总归该信任自己了。
慕锦兮轻轻捏起那根簪子,簪首是一簇盛放的梅花,花蕊根根分明,精致非常。而被打磨过的部分……她相信,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刺穿一个人的喉咙。
“大姑娘用心了。”慕锦兮将簪子放好,合上锦盒,示意竹青收起。
慕锦兮表现出的样子太过平淡,慕锦然尤为不甘心:“妹妹便没有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呢?”慕锦兮笑意灼灼,“大姑娘说的不错,世事难料,出门在外,总该小心谨慎才是。”
慕锦然一口气憋在胸口,想了又想,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在这时,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尔雅。
“我听下人们传,说妹妹院中多了个副小姐,天资卓越,竟能让妹妹亲自教书认字,可就是那丫头。”
尔雅蓦然被点到,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
慕锦兮轻轻瞟过,勾了勾唇角:“哪里有外面夸的那么厉害,不过就是又些许聪慧,竟然让大姑娘惦记。”
“妹妹。”慕锦然端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丫鬟到底是丫鬟,可别宠坏乱了尊卑,不若调到我那里去,好帮妹妹你教导一二。”
慕锦兮听这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都觉得厌烦。心道,这慕锦然是今日还没被凤元公主怼够,竟然死活便改不了这个口。
“不必,我房中的丫鬟,我乐意宠着。”
“瞧你。”慕锦然被噎了下,眸子滴溜溜一转,“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怎舍得让妹妹割爱,来,你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便招呼着尔雅到桌边来。
尔雅犹豫地看向慕锦兮。
慕锦兮勾勾唇角,对尔雅点头。
尔雅磨蹭着走到慕锦然的身边,蓦然被拉过了手去。
“瞧这标致的模样,难怪会让妹妹如此喜欢,便是我,也觉得放在屋中很赏心悦目呢。”慕锦然笑眯眯地打量着尔雅,抬手便露出了腕子,“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对掐丝金镯便送你好了。”
慕锦兮冷眼看着慕锦然从自己手腕上撸下来一对金镯子,许是袖口太过飘逸,竟然碰翻了桌上备着的茶壶,刚灌下的热水便朝着尔雅的小腿浇了上去。
“哎呀!”热水瞬间浸湿裙摆,慕锦然面上顿时焦急,“瞧我这笨手笨脚。”
见尔雅红了眼眶,慕锦兮眉头紧皱,她连忙提起尔雅的裙摆,隔离开热水和她的小腿。
“快让我看看,可烫到哪里了?”慕锦然不动声色地挤开竹青,猛然掀开尔雅的裙子便要去掉她的鞋袜。
“大姑娘。”慕锦兮拦住那不安分的手,“让竹青带尔雅回去换衣裳吧。”
“我就看看。”慕锦然一副急躁的样子,“不然我如何能安心?”
“她这袜子仅仅湿了一点。”慕锦兮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直把人看得心虚,“所以,你到底是想要看什么呢?还是……想确认什么。”
慕锦然心里一惊。
“没什么。”她矢口否认,“我就是……关心她。”
慕锦然心知不能再执拗地要看尔雅的伤处,不然必会引起慕锦兮的疑心,于是讪讪告辞。
慕锦兮看着慕锦然离开后还微微晃动的门帘,眸色愈加幽深。
她走到偏房,见竹青正捻了一块药膏给尔雅的小腿上药,目光下移,落在露出的脚踝处,若有所思。
“姑娘,苏公子来了。”绾衣才回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慕锦兮立在她们三个的厢房门口,当下有些奇怪,但还是先说了正事。
慕锦兮听到是苏珩,有些厌烦,她还没说清楚吗?
但还是耐着性子到了院门前。
“二姑娘。”苏珩递出一个信封,“之前你让我帮忙查探的事有了些许端倪。”
慕锦兮连忙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阅览下去,当即沉了脸色:“这件事……麻烦苏公子继续查下去了。”
她此时有些尴尬,才和人说了狠话,却又有不得不用到对方的地方。
苏珩低低笑了一声:“何必呢?”
到不知说的是慕锦兮的客气还是她的别扭。
慕锦兮却顾不得对方有没有嘲弄的意思,匆匆折返房中:“尔雅也同我去江南。”
第35章
昭和帝留下太子和四皇子共同监国,浩浩荡荡的长队出了上京。
意料之中的,慕锦兮在出行队伍中看到了苏珩。
他骑马跟在昭和帝的车架旁,面上看不出喜意又或者得意,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慕锦兮却知,他那个位置惹得多少人嫉妒艳羡。
在外人眼里,苏珩没有官身,仅靠慕远的推荐和一次确实惹眼的事情便得了昭和帝的赏识。这样的运气,怕是别人学都学不来。
苏珩仿佛察觉到来自队伍尾端的视线一般,不经意地回了下头。
慕锦兮连忙放下车帘。
“姑娘。”尔雅还是有些局促,“您怎么忽然又改主意了。”
想到大家出门时竹青露出那种独守空房的哀怨神情,她总归是不好意思的,便是姑娘要多带一个人,本也不该轮到自己。
慕锦兮亲自摸出刀子削了个梨:“本想府中应该是安全的,可又觉得,或许府中还没外面安全。”
尔雅听得一头雾水,她一个小丫鬟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你不用担心,在我身边,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梨子咬得脆响,慕锦兮寻思着这段行程将会途径的几个州郡,“无论到了哪里,你们两个都要紧紧跟着我。”
“可是……”绾衣看起来有些犹豫,“总有我们不合适出现的场合。”
“那你们便找个侍卫跟着。”慕锦兮掀开车窗帘,示意道,“看到苏珩后面那个没有,若是你们找不到我了,便紧紧跟着他。”
她所指的侍卫说是侯府的人,实际却是苏珩的属下。
这种时候,她或许信不过侯府内部,却相信苏珩挑人的眼光。
尔雅讪讪应下,绾衣却满是忧虑,自家姑娘三番五次这般说,仿佛笃定会出什么事情一样。更何况……她看着慕锦兮发间簪着的那根金簪,莫名就觉得不安。
“慕二姑娘,贵妃娘娘请您到她车架上一叙。”
外面传进一个低低的声音,有些尖细,慕锦兮瞬间便分辨出是越贵妃宫中的内侍。
没错,此次前往江南,昭和帝连越贵妃都带上了。
他在皇城中坐不住,一年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大燕的大江南北,但鲜少会带着后妃宫眷,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慕锦兮至今不知这位圣上为何会忽然想要巡查江南。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慕锦兮仔细净了手,这才掀开车帘钻出去,车边候了人要扶她一把,她却没讲究那么多,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麻烦公公了。”
越贵妃的车架紧随圣上之后,此时马车停下,诸多贵人们出来伸腰捶背,显然在那方寸的地方困的难受了。
而越贵妃马车中却半个人都不见出来。
慕锦兮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在车帘外问了安。
“快进来吧。”越贵妃的声音依然是那般悦耳动听,丝毫听不出已经三十有余,仿佛还是二八少女一般娇俏。
慕锦兮钻进马车,便看到越贵妃慵懒地倚在软垫上,面前摆着一小碟麦芽糖,纤细的指尖还沾染着一点糖色,舌尖细细舔着手指。举手投足都是魅惑……
饶是她是一个女人,也忍不住看得痴了。
“瞧你,发什么呆。”越贵妃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手腕搭在宫女身上才借着力微微坐起来。
慕锦兮微微低下头:“自是看娘娘姿容无双,难怪宠冠后宫。”
她这是说的实话,越贵妃这般国色天香,娇嫩鲜活,任哪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心动。
越贵妃却是笑了笑,对这样的恭维并不精心,只是点着面前那碟麦芽糖:“你也莫要笑我,苦日子过惯了,便想着能天天有糖吃就很好,养成了习惯也就改不掉了。”
“娘娘真性情。”慕锦兮坐得端正,“谁说富贵了便不能嗜糖。”
“你这丫头,惯会说话。”越贵妃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珠子,“本宫能有今日,都要多亏了皇后娘娘,她的恩德,便是结草衔环都还不清。”
慕锦兮脊背蓦然一僵,越贵妃和王皇后交锋的模样她历历在目,可不像是要报恩的模样。
越贵妃看慕锦兮实在拘谨,便笑了笑:“罢了,不说这些了。”
“本宫在马车中待的乏味,便想找人随意聊一聊,凤元那性子半刻都坐不住,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不要嫌本宫占你时间便好。”
“怎会,臣女巴不得能守着娘娘呢。”慕锦兮说得极为客套。
“二姑娘可有在留意亲事了?”越贵妃又含了一块麦芽糖,唇齿霎时有些模糊。
然而,慕锦兮在听到对方的问话时,还是难免紧张了些。
“不曾。”她想了想,还是如实交代。
“你如今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越贵妃懒懒道,“亲事马虎不得,得是好好挑选一番才好,也不必非得瞅着高门大户,圣上如今有意开恩科,若是有青年才俊,并不是不能考虑。”
慕锦兮越听越诧异,最后几乎压不住自己的表情。
越贵妃竟是真的在聊她的亲事,而不是借机给四皇子拉好感度?
甚至将圣上准备开恩科这种还未广泛传出去的消息告诉她,当真是把她给搞糊涂了。
想着,她也没什么再避讳:“娘娘此意,可是陛下有心抬举寒门?”
越贵妃定定看了慕锦兮一会儿,将装着糖的碟子推开,瞥向两个宫女:“你们去看看凤元公主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这便是要屏退左右了。
见人走了个干净,越贵妃才缓缓道:“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瞒你,同那些寒门或是清贵之家联系越紧密,与你们越好。庆山侯深得陛下宠信,他自是不必担心什么,可他若不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