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哭,哭的压抑,却是真的难过又伤心。
而且他怕对面的人知道。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有了重新开口说话的勇气:,“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要……要过的开心知道吗?我不逼你了,也不会再强迫你呆在我身边了。你那么聪明又小心谨慎,没有我,你一定可以过得很好。“明明没有几句话,他却说的磕磕绊绊,一点都不像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还有,我那天晚上说的话也都是骗你的,我不会死,我也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他最后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事。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你。
对不起,我又再一次让你受到了伤害。
电话到此终于被他挂断。厉爵言双手不自觉合十,似乎浑然忘记掌心中还平躺着一只手机。
护工欸欸欸的喊了他几声,等将手机重新拿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外壳已然被捏的碎裂,让她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的手机还是该心疼眼前这个满脸脆弱的男人。
索性关注这男人身体情况的人实在不要太多,他清醒的消息在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便像插了翅膀般被传的无数人皆知。
见那雇佣她的老太太也来到了病房,护工这才得以寻到空闲去查自己银行卡上多出的那笔不义之财以及找人去维修那儿女们好不容易孝敬她的手机。
诺大的病房足有百平,然而在厉氏下属各企业董事的纷纷到来之下,百平的空间都被他们拥挤的熙攘不堪。
虽没人敢在病房中嚼槟榔吸烟,可应酬交谈的声音却将病房渲染的无比嘈杂。
马老太太在到达病房后将这些人全都赶了出去,距离门边较近的那几位甚至被她用拐棍给敲了几闷棍。
只是这外人敲打容易,看着那躺在床上如同失了魂的男人,她却怎么样都下不了狠手。
事情的前后起因与经过结果那秘书小张都已如实向她汇报,但是她嘴唇嗫嚅许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先开这个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跟他谈论有关那个女孩儿的话题。
半响,她才缓缓道:“阿言,奶奶来看你了。”
他默默不语。
马老太太走到了他的床边,“别想了,放下吧。”
两人之间的话替没有指名道姓,然而却都知道对方口中说的这话代指的时什么意思。
他终于有了反应,可仅仅也就只是双拳攥紧,回头看她,“放不下。”
上辈子、这辈子。
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的点点滴滴。
放不下、忘不了、得不到、却想要。
折磨的他将痴将狂。
想到这里,他的眸中不由再次泛酸。
八月的天,日光没有逼退他眼眸中的湿润。
这时的房中已没有外人,他没有再压制自己,彻彻底底的哭出了声。
男人压抑的哭泣传入马老太太耳边。
她疼爱二十多年的宝贝蛋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她不由叹了口气。
然而万千想要劝慰的话最终在她口中汇集成一句,“阿言,厉氏还需要你,你不能这么没有责任感。”
他闻言愣怔了数秒,眼眶下的湿润越聚越多,哭声由浅入深,最终在满室回荡起他的声嘶力竭。
他呜咽了好久才报以回答:“奶奶,我知道了。”
“我……”他嗓音微哑,“我尽量快点走出来,我会把她放下的,您别担心。”
~
马老太太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言出必行,但她没有想回到的是,他说要把那个女孩儿放下,就真的一改颓废与先前的痴迷,明明身体还没有大好,就开始窝在病床上处理这些天堆积的文件。
集团内这段时间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冒出好些个有野心的刺头,在他重回工作岗位后,没几天的功夫这些人不是卷铺盖走人,就是被委派到各分属公司担任重要职务。
明眼人都知道,那些公司的前途一眼就能看尽。
毕竟这位的手段,向来都是不给背叛者留活路的种类。
在他身体大好之后,厉氏的步子开始迈的比之前更广,没多久,大街小巷的广告牌以及各城市广场正中的led荧幕上厉氏的广告便开始比之前多了至少三分之一。
马老太太原本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可仅过了不到一一个月,顾管家就偷偷给她报信,“老太太,厉少最近几次送回家来的衣服上都有浓重的酒味,我问过小张,他不告诉我厉少近期行踪,但是集团那边的人告诉我,厉少最近上班时间极其不稳定,有时候一天不来,有时候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去公司,我觉得这事不太正常。“顿了顿,顾管家继续道:“这话原本不应该我说,但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现下就剩下您这一个亲人了,我希望您能多关心关心他。”
正如顾管家所说。他就剩下她一个亲人,她亦如是。
顾管家说的郑重其事,马老太太当即就找了私家侦探查询他近日的行踪,最后发现,他居然从出院以后就开始每晚流连于各酒吧夜店!
正经了一辈子的马老太太自然不能接受这种事实。
她是带着怒意去酒吧寻人的,然而当她走入其中,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dj乐曲以及群魔乱舞的男女大型土嗨现场出现在她视野当中的,是她那乖孙独身一人静坐在卡座沙发上将酒精当作茶水一般接连不断灌入喉中。
这场景马老太太觉得有些眼熟,曾几何时,她那对脑子混不吝的儿子儿媳逝世噩耗传来时,这孩子也是将自己龟缩成一团,整日泡在这种场所用酒精麻痹自我。
直到后来酒精中毒,才在她家老头子的棍棒敲打之下缓过了劲来。
所以他不是天生不能喝酒,而是酒精中毒导致身体对酒精的敏感度加剧,才会再也不怎么碰酒。
可老头子现在已然不在,这孩子又是因为那样的原因开始伤害自己,她能怎么做?
这世间感情千般万般,唯有爱情最是折磨人,也最是别人无法干预阻挠的。
马老太太颤巍巍的转身离开。
殊不知她前脚刚一离开酒吧,后脚小张不知何时就出现在男人的身后,“厉总,马老夫人已经安全坐车走了。”
厉爵言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看着点,老太太如果是找姜娆聊天就不要干预。老太太如果想要找人伤害她,记得制止。”
娆娆,就让我最后再算计你一次吧。
如果这次你仍旧选择离开。
那么……
我真的要放你走了。
第68章 大结局
马老太太手下的人行动力是迅速的。
离开酒吧的第二天,就替她查到了那个小丫头的动向。
八月的梧桐正开的满目苍绿,给老式家属院独添了一份宁静的气氛。
只是当马老太太从加长版林肯上下来,看着那墙皮几乎脱落殆尽,被各类小广告包裹严实的家属院墙面时,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然而让她更蹙眉头的事还在后面。
她这一年腿脚已然有些不好,被保镖搀扶着走了几十阶台阶之后,才发现他们将将只上了五楼。
等到她真的按照那查到的地址步履蹒跚的上到十楼时,额前的碎发已几乎全然湿透。
站在那染了红锈的防盗门前,她敲了敲门,未多久,屋内便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到这声音,马老太太连忙理了理衣襟前方的领巾,只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开门的人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位‘孙媳’,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小年轻似乎也认识她是谁,两相照面,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房门关合的速度比之打开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
马老太太于是连忙继续敲门。
在房门接连被敲响了五六声后,屋锁终于再次被从内打开,年轻男孩儿恶狠狠的瞪着她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马老太太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年老时自然落得满身的正气。
闻言,她笑了笑,“我没什么恶意的,我知道你是姜娆的哥哥,我只是想见面和她聊聊。““她不在家。“
这话一听就是骗人,马老太太找的那些私家侦探可不是光拿钱不干活的废物。
从他们给出的信息可以知道,那丫头自从住到这之后就几乎没离开过家门。
见男孩说完这话后就又想关门,马老太太连忙向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在对方双手都被保镖给凌空架住的时候,她迅速找了个空挡钻进了房屋当中。
进入其中,她才发现这房间果真是简陋的不得了,虽然布置的平淡温馨,但房间内的陈列摆设却处处彰显廉价。
身后的小年轻还在挣扎,但只看他在那里张牙舞爪却不敢发出重声,便足以说明这房间中确实有她想要寻找的那人。
果不其然,这屋子内的隔音水平做的虽然不错,但却只有两室,找起人来并不困难。
当她将耳朵紧贴向其中一间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清晰明朗的声音,“a、c、c、o……accompany陪伴,伴随;a、c、c、u、……”
马老太太敲了敲门,便听房中的声音一顿,接着里面传来了回答:“来了。”
说实在话,虽然早已从照片以及最近上映的那电影中看到过这个小丫头的真实样貌,但真当见到她的真人,马老太太还是不由感叹造物主实在是不公。
对方将头发盘成一团花苞顶在后脑勺,只留额前与鬓角的碎发修饰五官。
她无论是眉毛还是嘴唇看起来都是自由生长的模样,却仅用这素颜,足以将那些又是认真造型又是精心打扮的明星给全都对比下去。
来之前马老太太准备了千般万般的劝说之词,然而到来并见到真人之后,马老太太突然觉得,自家那混蛋孙子确实配不上人家小姑娘。
长得这样好看的人,无论未来的伴侣是谁,应该都会被又疼又宠的过完一辈子吧?
可她家那混小子却因为得不到人就伤害人家搞得人家失忆,这都是人做的事吗!
然而再怎么瞧不上那小子的所作所为,马老太太还是需要为自己的私心替那孩子争取一番。
她笑得和蔼,声音中难掩自己恳切的态度,“丫头,我能和你单独聊一聊吗?”
姜裴口中制止的话语还未出口,就看到自家傻妹妹兀自点了点头,而他的手脚均被那些着装统一的保镖拦住,只能开口喊道:“娆娆,你雅思二考成绩8分,凭你这成绩在国外申请一个好的学校不是难事,你难道要放……?”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那穿着唐装,整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又体面的老太太挥了挥手,接着自己嘴角便被同时捂上两只大手。
脾气再怎么好的人想来也容易被这情况搞得忍不住爆粗口,他不由后悔自己低估了厉家那一大家子人的无耻程度。
唔唔挣扎了几下,见没什么效果,他只得通过眼神执着的看着姜娆,希望她不会让他失望。
然而当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过来时,却对着他道:“哥哥,对不起,能给我们十分钟的时间吗?”
姜裴的内心是绝望的。
他能说什么做什么吗?他能做的只是被这些暴力、不讲情面的保镖‘拖‘下楼去!
室内只余姜娆与马老太太二人。
姜娆看向对面的老人,“奶奶,是出什么事了吗?”
马老太太说话向来爱高着嗓门,可面对着对面这软和和的小丫头时,却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娆娆啊,阿言那小子又做了错事,所以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那混小子的奶奶,你手腕上的那只金镯子还是我硬套给你的,你别害怕,我老婆子真的只是想过来找你聊聊天,你哥哥太敏感也对阿言太有偏见了,我害怕他在这里会让咱们之间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与误解,所以才会让人带他下去的,等会儿咱聊完了,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向你保证他绝对还是好好的。”
姜娆点了点头,“您找我有什么事?”
说到有什么事,马老太太的面上顿时染上一片愁云惨淡。
她将近期以来厉氏前前后后的变化以及她昨天才发现隐藏于平静之下的波涛全然讲出,讲到最后,见对面的丫头始终表情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她差点忍不住从沙发上起来给这丫头跪下。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样实在太不要脸了。
面对这么一个优秀的小丫头,她怕自己用道德绑架的方法要挟人家,往后会遭雷劈。
所以在说完话后,她只能神情落败的垂头丧脑。
然后就听身旁的丫头开口道:“奶奶,您放心,他既然这样表现,应该不会轻易寻短见的。”
马老太太抬起了头,“怎么说?”
“奶奶,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姜娆笑了笑,“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感到无奈,两辈子的时间,厉爵言所找的能人异士均是那一僧一道。
庆幸是因为那两位技艺不精才可能使她记忆恢复的这么快。
无奈是因为要不是这两人,她根本就无需再次经历这一辈子。
荒唐她居然还以为自己是穿了书,其实她只是回到了自己应占的位置罢了。
她说:“奶奶,他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嘴碎的人,他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如果他真的想要轻生,您根本就不可能得知这样的消息,因为他怕您会自责难过。”
就比如上辈子,她独自一人先走了,他找了万千种方法找她,招魂,养小鬼,花大钱妄图跟死人沟通等等的方法都用尽了,才终于找到了那一僧一道。
然而没有她在的日子,他度过的每一日都像是在将骨头打断,忍痛吞咽掉其中的分寸血肉。
那两人需要的时间太长了,他没有等得及便受不了这些折磨。
所以他选择了和她同样的方式离开这世间,没有通知任何人。
当外人找到他的尸体时,时间距那时已然过去了小一个礼拜。
她说:“奶奶,我爱厉爵言,我现在给您一个交代,以后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两辈子了。
他上辈子确实有错,然而那错在他亲手用美工刀刻下两人墓碑的时刻,就早已被那些难以避免而产生的老茧与刀疤所逐渐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