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裴远忽然转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林然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顾裴远说的是什么,“那也叫信啊?”
顾裴远抿了下唇角:“怎么不算?我给你寄了三封信,你一封也没回。”
“林然然同志,偶尔意大利咖啡一盒,随信寄出。祝好。顾裴远。”林然然面无表情背诵道。
“林然然同志,秋林一厂红肠远近驰名,味甚美。我……”
顾裴远耳根一红,带点恼羞成怒道:“别念了!”
小景笑嘻嘻仰头道:“红肠特别好吃,小景吃了好多!”
顾裴远:“……”
林然然笑得肚子都痛了,抹了下眼泪道:“你那信写得跟菜单一样,再说了,你也没要求我回信呀?”
顾裴远一共给她寄了三次东西,全是些特产和用外汇票才能买到的点心,弄得小秋和小景每天都在盼着邮递员的出现。包裹里的那封信每次都只有一两句话,还冷冰冰的,搞得林然然写信问候下顾小胖的心思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林然然忙问道:“怎么没看见元元?元元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顾裴远脸色更不好了:”你只有这一个问题?“
”有呀。”林然然一拍脑门:“元元长高了没有?是变瘦了还是更胖了?我真想他啊,我可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着寄给他呢。”
“……”顾裴远这下脸色是彻底不好了。他哼了声:“他在城里。”
“那我过几天就进城!“林然然兴奋道。
听到这句话,顾裴远的脸色才稍稍缓和,道:”你准备哪一天进城?”
林然然随口道:“下星期一或者星期天吧。”
“星期一。我告诉奶奶做个准备。”顾裴远道。
“呃,那好吧,我也得准备准备。”林然然完全被顾裴远带着走了,没发现他替自己做了决定。林然然在心里数了数,今天是周二,离下星期一只有五天了,她要做的那件事勉强来得及。
顾裴远把小景递给林然然,林然然道:“那我们下车了。”
推门下车时,林然然忽然想起来问道:“这时候你不应该上学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顾裴远回头,凤眸幽幽地看着她:“才想起来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然然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三分埋怨。一定是错觉,她干笑着:”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有不方便。”顾裴远道。
林然然作洗耳恭听状:“那你说?”
顾裴远微微挑起一边唇角,然后在林然然好奇的眼神里慢吞吞吐出一句:“可我不想说。“
林然然:”“……………………告辞。”
不说算了,她很稀罕吗?!林然然愤怒地打开车门……这车门怎么推不开?林然然用力摇晃门把手,车门纹丝不动。她把小景放在一边,双手抓住门把手再次拧动,顾裴远忽然从前座探过身,一手覆在林然然的手腕上。
“你干嘛?!”林然然下意识拍开他的手,却被顾裴远抓住手腕。
“别动。”顾裴远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微微沙哑,如裂冰碎玉。
林然然猝不及防,就被顾裴远以一个半拥抱似的姿势围在胸膛和车门之间。顾裴远的味道很干净,衬衫领口有淡淡的肥皂香,还有刚才沾染上的桃花香,他身型比林然然高大不少,这么近的距离不由得给了林然然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林然然拼命地提醒自己,虽然上辈子她也就活了二十出头的岁数,可比顾裴远还是大了不少的。因此在她眼里,顾裴远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中二少年而已。
可手腕上那不容抗拒的力度和透着热度的胸膛让她意识到,顾裴远已经很像个男人了。这种认知不知道为什么让林然然感到了心烦意乱。
她还没来得及梳理好自己的情绪,顾裴远单手在车门把手上拧了几下,然后就就松开她的手腕,退开了:”弄好了。你差点拆了车门。“
”……“林然然抱起小景推门就走。
背后顾裴远还追出一句:“下星期一,说好了。”
“谁跟你说好了!”林然然很想大声反怼一句,可只能微微笑着,目送那辆军用吉普重新启动,开出村子。
坐在村口纳鞋底说闲话的女人们眼睛早盯了上来,明里暗里地刺探是谁送她们回来的。红霞嫂打着哈哈一通糊弄,说是路上遇到的好心解放军。反正下车的司机穿的正是军装,搬完东西敬个礼,说句“为人民服务”就上车走了。车玻璃从外头看不见里面,也没人发现车里的是顾裴远。那些女人虽然不信,也没法儿说什么。
等林然然几人搬着东西回家了,还有女人拉着铁蛋几个孩子问:“刚才送你回家的是谁呀?”
小秋小景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年纪最小的铁牛收了块水果糖才道:“就是解放军叔叔呀。”
那些女人这才死心了,出了糖的那个还拍着腿心疼了半天。
从红霞嫂娘家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光是鸡蛋就有两大篮子。谢绯帮着林然然搬了两趟,才把东西全安置在了西厢房——谢绯这阵子帮着林然然做衣服,常常泡在西厢房里,林然然很多事都没有瞒着她。
不过林然然把重要的和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东西都收在空间里,西厢房只放着些粮食鸡蛋和点心,还有一些布料和衣服。现在又多了两百个鸡蛋,林然然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心里就觉得喜滋滋的。
谢绯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然然姐,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第70章
谢绯挎着篮子从谢宅出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欣喜笑容,脚步轻快。她只顾着低头想事,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哎,你走路不长眼睛的?”林丹丹吊起眼睛凶道。
谢绯抬头一看,林丹丹、林萍萍和几个村里的女孩子正不怀好意地瞪着她,谢绯瑟缩地低下头,想绕开她们,却被挡住了去路。
林丹丹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身上的罩衫:“我看这衣裳咋这么眼熟呢?这不是我家的衣服吗?”
“这是我的。”谢绯鼓足勇气解释道。
一个黑胖的女孩子道:“撒谎!你一个地主后代咋会有这么好的衣裳?”
谢绯一听到地主后代几个字,眼圈就红了:”是……是然然姐给我的。“
林萍萍不冷不热道:“刚才还说是你自己的,现在又成别人给你的了。”
“她在撒谎!”
”说!是不是偷的?要不就是你家偷藏了钱!“
”都说她家藏了一罐子金元宝,原来是真的!”
要论村里女孩子们公认最讨厌的同龄人,谢绯绝对是第一。她一个地主家的后代,偏偏长得这么漂亮,站出来把村里其他女孩子都比成了灰头土脸的小鹌鹑。
林丹丹这群女孩子正挎着工具要去下田,一个个裤腿粘泥灰头土脸的,可谢绯却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下子勾起了这群女孩子的愤怒。
谢绯平时被她哥和奶奶护着,不用下地干活就算了,凭啥还能穿好衣裳?一个坏分子的女儿凭啥过得比她们这群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更好?
在林丹丹和林萍萍的带头下,这群女孩子的话越来越难听,围着谢绯你一言我一语,推搡着不让她离开,要她老实交代罩衫的来源。
谢绯吓得瑟瑟发抖,还倔强地不肯哭出来:“你们让开,我要回家了,我没偷东西!”
“还嘴硬!咱们拉她去找稽查队,让稽查队来好好审审这个坏分子!”林丹丹揪住谢绯的衣领就要走。
“站住!”一盆水忽然泼到林丹丹的后背上,把她连后背带屁股全泼湿了。这天气还有点凉,她嗷地跳了起来。
“林然然!你敢拿水泼我?!”林丹丹怒气冲冲瞪着林然然。
林然然放下桶,哼了声走向林丹丹。林萍萍和其他女孩子见她来者不善,都不由得往边上躲了躲。谢绯哭出了声,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叫道:“然然姐!”
“咋?你跟这地主女儿有勾结?”林丹丹不肯输了阵势,挺胸道。
“松开!”林然然直接扯开林丹丹的手,把谢绯拉到自己身后。
林丹丹这阵子饿得皮包骨头,比力气根本不是林然然的对手,被林然然一推差点摔个跟头。她顿时嚷嚷起来:“你敢打人!”
“谁看见我打你了?”林然然一扫林萍萍和那群女孩子,冷笑道:“明明是你打人,我在阻止你。”
“她们都看见了!你们说是不是?”林丹丹怒气冲冲道。
可那群女孩子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眼睛纷纷看向别处。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欺负欺负谢绯可以,她们可不想得罪林然然。
林丹丹气得冲林萍萍道:“萍萍,你看见了吧!”
林萍萍咳嗽一声,劝道:“算了吧,咱们走吧。”
“不行!林然然你泼了我一身水,你得赔我一身衣服!”林丹丹怒道。
林然然斜眼上下打量她:“就你这身破衣服,你想让我赔你?行啊。你妈上次抢了我家不少点心,钱都没赔干净呢,这身破衣服就从那些里面扣吧。”
、林丹丹的妈陈爱花跑林然然家抢劫点心,到如今还在村里挑粪、扫大街,这事儿村里人人都知道。听到林然然这么说,有几个女孩子小声窃笑起来。
林丹丹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撕下来了,顿时气疯了:“林然然!你跟那地主家坏分子勾勾搭搭,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这是跟无产阶级作对!”
“就是,然然,那谢绯可是地主家的后代,你可别跟她走得太近,会给自己招祸的。”刚才那个黑胖女也讨好地冲林然然道。
谢绯咬着下唇,低着头离林然然远了点。
林然然抄着手冷笑:“少给我扣大帽子。周总理他老人家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她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子女,我们要帮助她走到正确的革命道路上来。你们无缘无故欺负她,是在破坏人民群众的团结,你们这是反对共产党说的话!”
“你你……我们没有!你不要胡说!”这年头,反对共产党的话那就是反动,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女孩子一下吓坏了。
林丹丹也吓得脸色惨白,她哪些口号就是跟她哥林志鹏学的,其实压根一知半解。被林然然这么一下户,她腿都软了。
林萍萍见机最快,忙拉着林丹丹道:“其实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别闹了,该去上工了。”
其他女孩子也纷纷跟着要溜,林然然提高了嗓门道:“要抱团闹事儿,也得擦亮眼睛看看你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地主家女儿怎么了?起码人家不造谣,不抢劫!”
那几个女孩子听到这话,不由得默默跟林丹丹林萍萍拉开了距离。林丹丹林萍萍都气得手脚发抖,还是没敢回头跟林然然争执,而是落荒而逃。
谢绯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抽噎道:“然然姐,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我因为出身就低人一等,那些人都可以欺负我?我哥,我哥他干活是最卖力的,头脑也聪明,可选工人轮不到他,好活儿也轮不到他,公分也是算得最少的,这是为什么呀?!”
谢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一口气哭出来。
这是时代的悲剧。这个问题,只怕十年后连这些施暴者自己也解答不出来。林然然静静等着谢绯哭完,才把手帕递给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这一切一定会过去的。”
谢绯擦了擦眼泪,半信半疑:“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林然然坚定道:“一定会。”
拐过几条青石巷,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巷子往里走,巷子又深又暗,两边的房子也不是村里常见的青砖房,而是最破烂的泥瓦房。
黄泥筑成的墙面坑坑洼洼,门敞开着,房子里大白天也是一片幽暗,只有天井上头有一线天光落下来。乱糟糟扎着头发的妇女蹲在门槛边摘菜洗菜,弄得到处湿漉漉的,大门缝隙里还长着幽绿的青苔。
这本来也是一户大户人家的住宅,现在却被好几户人家占据着。谢家祖孙三人分到了最里头靠近山坡的那两间厢房,厨房都是露天的。但这里虽然简陋,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
谢三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提着个饭盒回到家里,就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
饭桌上居然有一盘红彤彤白嫩嫩的麻婆豆腐,还有一盘凉拌荠菜和腌萝卜丝。一见谢三回来,谢奶奶就忙把锅里热着的馒头端出来,谢绯脚步轻快地布碗筷。
谢三放下工具,洗了手才坐到桌边:“哪来的豆腐?”
“在坝上村买的呗。哥你不知道,那边的集市可热闹了,豆腐也便宜,红霞嫂借了我两升豆子换了不少豆腐和豆干呢。”谢绯开心地跟哥哥分享着见闻。
见妹妹脸上活泼明媚的笑容,谢三眉头舒展,嗯了声:“我明天会拿豆子还给红霞嫂。”
谢奶奶舀了勺豆腐放在谢三碗里:“你累了一天,多吃点。别总吃萝卜丝。”
“嗯,奶奶你吃。我喜欢萝卜丝。”谢三道。这萝卜丝的味道独一无二,他一尝就知道是出自林然然的手。
果然,谢奶奶笑道:“这萝卜丝味道是好,然然这丫头什么都做得好吃。小绯啊,下次把咱们自己拌的桔梗也送点过去给她。”
“哎,我知道的奶奶。”谢绯答应了,又问谢三,“哥,你平时进山的机会多,你知道哪一片儿的野草莓又多又好吃吗?”
谢三道:“你想吃?我明天下工给你带。”
谢三没钱给妹妹买点心,但下工时总会给妹妹带一饭盒的野草莓或茅根,有时候还会带野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