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双箬就这么死了。
殿内所有人都震惊了,呆呆地看着站在殿中的四皇子允僖。
二皇子允晟震惊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复又震惊得抬起头来,瞪着对面那个,自己从来一直认为是纯善无害、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的弟弟。
武宗皇帝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这回把事情闹大了,但是他……其实也并不如何后悔。
——白双箬刚吐出“钟贤妃”三个字时,武宗皇帝立刻便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溯流而归的在浑水摸鱼……武宗皇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杀了她!
但是被成帝呵斥后,武宗皇帝也反应过来了不妥……本来是想暂且放过,稍迟再动手的,可惜,白双箬说什么不好,偏偏就要开始说前世的那些破事了。
——不趁着现在赶紧除了她,真待她落到了父皇手里,是不是要连上辈子最后是谁登的基都要吐出来了?
武宗皇帝倒是不多怕与成帝正面杠,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至少目前为止,是没有那个想法。
但有些话,一旦被有心人的听了、想了……很多事情,可能就要因此而被牵扯了。
二哥没有做错什么,他再是多疑,却也从未做过一件真正伤害到我的事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武宗皇帝想,现在的自己也不想与他抢……其实这样也还挺好的,不是么?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呢?
——但是一旦老白脸知道了上一世的结局,武宗皇帝倒是不觉得老白脸会因此就害了自己,他真正怕的是,成帝会因此,可能会动了换个继承人的心思。
那才会是一切矛盾的开端。
尤其是对于现在这个尚且只想一心护着他二哥的“四殿下”来说……老白脸要是真有了那样想法,那简直,将会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对兄弟两个都是,对所有的任何人都是。
武宗皇帝不得不这么做。
武宗皇帝把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反正人杀都杀了,死就死了,而今再说什么废话,也都无济于事了。
你们看着办吧!
二皇子允晟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弟弟,却是被武宗皇帝神色间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之色给狠狠地激怒了。
允晟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允僖一巴掌。
武宗皇帝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二皇子允晟,震惊中又带着那么点委屈地为自己解释道:“明明是她居心叵测,挑拨离间在先……其罪本就当诛!”
——我这么做,明明也有为二哥你好的意思在里面啊!
明明这个人刚才信口胡说,还诬陷了是你母后害了我母妃呢!
“纵是罪大恶极,也当明正典刑,”允晟震怒中又带着那么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四弟,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告诉他道,“三司定罪,始而得诛!”
“四弟,任性恣意,动辄杀人,可非我们皇室子弟当有的品性!”
武宗皇帝愣在了那里——他一向是想杀人就杀人的性子,他想过老白脸他们或者骂他不该直接杀了这女人、或者不该在这好日子里见血、或者不该……但他没想到,最最生气,反而是他觉得自己杀了眼前这女人后,应该是与自己利益一致的二哥。
而二哥骂他的,却是他之前从来没在乎过的“明正典刑”这四个字。
武宗皇帝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过来,上一世,为何民间有那么多酸腐书生,暗发牢骚之时,总喜欢有意无意地抨击他是一个“暴君”了。
武宗皇帝原来还很委屈,觉得暴君?没有朕这个暴君,谁收西北?谁平东南?……一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百无一用还屁事贼多的酸儒,打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哪一个冲上去了,朕为社稷除奸邪,你们倒是一个个都废话贼多了!
武宗皇帝习惯了用杀人解决问题,事实上,他能爬上那个帝王之位,该杀的,不该杀的……只要他觉得挡了自己路,或者以后可能会挡了自己路的,基本上能杀都杀了。
最开始的时候,羲悦还会劝他,砍人砍到最后,连羲悦都不劝了,再到最后,羲悦干脆连话都不与他说了。
武宗皇帝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只觉得妹妹太妇人之仁了,不先动手?不直接杀人?不斩草除根?——那当初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
武宗皇帝犹且记得,屠了荣国公府满门那天,羲悦特别失望地看着他,问他:“哥哥,你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模样了呢?”
武宗皇帝当时觉得特别莫名其妙,心里隐隐的,其实还有那么一点不大痛快,只觉得妹妹越来越大惊小怪、越长大越不与他一条心了,遂也语气很冲地怼了回去,告诉羲悦:“那是你记错了,朕本来就一直都是这样的!”
——羲悦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再也不说话了的。
起先,武宗皇帝以为她是跟自己置气,只是不想与自己说话,武宗皇帝自己也很气,就也懒得哄她,再后来,武宗皇帝才发现,是从那天起,羲悦就再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了……跟任何人都是。
武宗皇帝很后悔,可他甚至,连自己该后悔的是什么,都稀里糊涂地摸不着头脑。——他的后悔,也从无忏悔之意,只是单纯懊恼于,早知道羲悦的气性那么大,那一回,自己就不与他顶着来了!
武宗皇帝眨了眨眼睛,不知为何,眼睛里就落下了两行清泪来。
——他一哭,二皇子允晟的脸色倒是不得不艰难地缓和了些许。
“罢了,”成帝揉了揉眉心,一脸疲倦地吩咐关红道,“先拖下去处置了,把这儿弄干净。”
“老四……”成帝闭了闭眼,挥了挥手,艰难地咬了咬牙,最终也只是道,“你去普华寺,念上一个月的经,去去身上的戾气再回来!过了洗三礼就启程!”
“他一个小孩子,”孝纯皇太后刚才是被吓呆了,醒过神来,却仍是忍不住为自己心爱的孙子辩解道,“想来也不是有心的,皇上何必罚他罚的那么狠?本来也就是那个白氏居心险恶,竟然信口污蔑是皇后要害钟妃……”
孝纯皇太后说到这里,却是忍不住迟疑地顿了一下,多看了傅皇后一眼。
傅皇后遭这无妄之灾,有苦说不出,胸膛一起一伏的,几乎快要憋死了——她怎么知道,那个白氏究竟是在发什么神经,竟然空口污蔑自己!
傅皇后自觉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也不怕鬼敲门是一回事,可白白地,埋了这么一颗疑种,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也不小了!”成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孝纯皇太后,脸色难看的厉害,“现在再不管教,再过几年,谁还能管得住他!”
成帝很艰难的,才把那句“都能当众直接杀人了,还年纪小?”给咽了下去。
武宗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确实容易引来大麻烦,老白脸罚他,他倒是难得的没有顶撞,乖乖地跪了下来,认错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领旨。”
二皇子允晟想了想,也跟着跪了下来,主动道:“父皇,儿臣想陪四弟一道去。”
成帝点了点头,正想答应,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得不先去看了看傅皇后。
傅皇后的脸色异常难看,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成帝一看便知,她这是既心疼儿子跟着受罚,又不想当众扫了儿子的面子。
成帝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产房的帘子被轻轻地挑起了一个角,抱琴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艰难道:“陛下且慢……娘娘,娘娘叫四殿下进去。”
成帝愣了愣,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武宗皇帝却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磨磨蹭蹭地窝在那里不想过去,搞得最后满殿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武宗皇帝犹豫着,垂头丧气地进去了。
阿娘肯定是要骂他的……唉!没办法了,低头认错就是。
——怪只怪,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直接震晕了裴允僖的意识,不然这时候,就可以自己窝起来让他顶着了……唉!
出乎武宗皇帝意料的是,他进去之后,钟情却是长长久久地沉默着,一个字都没有说,久到武宗皇帝都不安地抬起眼睛偷偷觑她时,钟情终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哽咽着问他:“僖儿……是你么?”
武宗皇帝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纵然是殿内所有的人都听得莫名其妙,但是那对母子二人,却是在瞬息之间,都听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钟情也从来没有想过,僖儿他……他竟然也回来了!
武宗皇帝迎着母亲那双盛满了水光的眼睛,下意识的反应,却是观察起此处的门窗出路,想逃避地夺门而逃了。
五皇子殿下却在此时,慢慢悠悠地睡醒了。
第108章 谁登基
五皇子殿下, 缓缓地张开了自己黝黑的眼睛, 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便一张嘴, 抢在自己四哥面前哭了出来, 想以此引起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
钟情仓促地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了抱小儿子, 颤抖着音调对武宗皇帝道:“僖, 僖儿,他是你弟弟, 你不过来, 抱一抱他么?”
武宗皇帝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成珠串子一般滚滚落了下来,一掀衣摆, 对着钟情的方向跪了下去, 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一下又一下,颤抖着喊道:“阿娘, 阿娘,儿子……”
——儿子来晚了, 叫您受苦了!
钟情哭到颤抖得差点要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抱琴吓呆了, 还没明白过来眼前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却是先被钟情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哭声给惊得骤然醒了神, 扑到钟情身边, 匆忙地拿了帕子给钟情擦眼泪, 一边擦一边着急道:“娘娘,不能哭,不能哭,您还在月子里呢,月子里不能哭的……”
钟情闭了闭眼,接过抱琴手里的帕子,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颤抖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强忍下自己的泪意,扯出了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复杂得钟情自己都难以叙述的表情来,伸出了双臂,张开怀抱,对武宗皇帝道:“过来……让阿娘,抱抱你。”
好好地抱抱你。
武宗皇帝扑到了钟情怀里,一句都没说,就按捺不住地先哭成了一个泪人,成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模样。
成帝微微愕然,暗道不是吧,朕还怎么惩治这都敢当众杀人了的臭小子呢,怎么还对着他娘哭上了?不是给朕上眼药的吧!
成帝心中顿时警铃大振,走上前去,坐到床边,半搂住钟情,先低声劝她:“别哭,月子里哭容易伤眼睛的,有什么事儿,与朕说啊,有什么委屈的不高兴的,朕帮你出气啊,别哭了宝儿……”
武宗皇帝醒过神来,也从钟情怀里起身,笨手笨脚地要给钟情擦眼泪。
钟情被这个傻乎乎的大儿子逗得破涕为笑,被武宗皇帝擦得眼睛刺啦啦得疼,忍了几下,实在是忍不了了,就挥开武宗皇帝的手,自己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换了严肃的语气来,郑重地与成帝道:“陛下,臣妾没有什么委屈,也没有不高兴的……僖儿犯下如此大错,陛下罚他什么都是应得的,只是在这之前,臣妾想先请求陛下一件事。”
“宝儿你说,”成帝抚了抚钟情的乌发,心道不愧是自己的宝儿,一向都是这么明事理的……成帝豪迈道,“……你说,朕都应你。”
钟情微微笑了笑,轻声道:“臣妾想单独与僖儿说会儿话,陛下能让宫人们都暂且先全部退下么?”
成帝:……
成帝:笑容渐渐消失。
成帝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诚挚地问钟情道:“宝儿,朕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么?”
钟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成帝为难了:“可是宝儿,太医说了,你现在身子正虚着,需要仔细地将养着,要是宫人们都退出去了,你一个人在屋子里,老四笨手笨脚的,出了点什么事儿都来不及啊……”
“可是陛下,”钟情笑着回道:“太医也说了,臣妾现在这时候,最好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郁结于心……?”
钟情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成帝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答应了……就是平日里钟情身子好的时候,成帝都不想她“伤心”,不想她“难过”,不想她“郁结于心”的……自然更勿论如今了。
成帝都亲口发了话,抱琴几个纵然再是忧心忡忡,也只能放下手上的物什各自退了出去。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五口。
钟情微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成帝。
成帝摸了摸鼻尖,不死心地反复求证道:“连朕也不能听?……说什么私房话这么隐蔽,真的要朕走啊?”
钟情笑着摇了摇头。
成帝大喜,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钟情便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孩子,直接道:“不是要陛下走,是要陛下先带着两个孩子都去偏殿坐坐……臣妾有话,想单独与僖儿两个人说。”
武宗皇帝沉默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也不吭声。
成帝悻悻然地一手抱一个出去了。
临走之前,小公主却似乎是被抱得不舒服了,突然咧嘴大哭了起来,把成帝这个还不太会抱孩子的傻爹弄得手忙脚乱,又是哄又是摇的,小公主却是不依不饶地哭个不停,一点也不给自己父皇丝毫的面子。
钟情从床上探过身来,正想把孩子抱回来,武宗皇帝却先一步伸出手,从自己父皇手里接过了妹妹,搂着哄了几下——也是奇怪,小公主一到哥哥怀里,便立刻就奇迹般地不哭了,还吮着手指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武宗皇帝非常了解地掀开了包被,果不其然,小包被上已经被弄脏了,武宗皇帝动作堪称是娴熟地给小公主换了包被,又拍着哄了哄,不一会儿,小公主便睁着自己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四哥看得入了神,武宗皇帝笑了笑,低头在小公主的额头有上亲了亲,在心中默默地与她打招呼:羲悦,哥哥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