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妃今天又在祸国——者家
时间:2019-05-18 09:51:30

  羲悦长公主不由捏紧了自己丈夫的手,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傅怀信回身,低头亲吻了自己妻子的侧脸一下,沉声道:“安心,和孩子在家好好等着我……放心,我会带着陛下一道,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长宁侯年富力壮,精气十足,”张云岭也抢在羲悦长公主之前,主动点头赞同道,“……确实要比长公主殿下要更合适些,也更容易带回陛下。”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武宗皇帝面前立过誓,若是武宗皇帝身死,会全力护持住他这唯一的妹妹平安度过权利交接期……虽然吧,张云岭并不觉得像羲悦长公主这样的“巾帼女宰相”之流,还需要自己的护持,但毕竟是在真龙天子面前立过的誓,轻易违背,是要折损道行寿数的。
  换了长宁侯去的话,自己就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半盏茶后,长宁侯傅怀信躺倒在龙床侧的小榻上,一口饮尽了张云岭给自己端来的武宗皇帝留下的浓血,张云岭将那根系着铃铛的红绳拴在长宁侯傅怀信手上,告诫他道:“带着这根红绳,可以提醒侯爷保持现世的记忆,但也可能会让侯爷看到往世的某些与侯爷或陛下关系匪浅之人的现世……侯爷也不必吃惊,更不要因为好奇多作停留,保守本心,找到陛下,把这根红绳挂到陛下手上,握紧陛下的手,两位就可以一道被拉回来了。”
  长宁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牢记了,张云岭一挥桃木剑,阵法起。
  长宁侯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长宁侯按住自己腰间的潺水剑,面无表情地警惕着向前走去。
  “傅怀信,”年幼的武宗皇帝突然出现,长宁侯正要上前,却突然发现不对,那少年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现在的自己,而是……另外一个自己。
  或者说,过去的自己。
  “你到底是,”年幼的武宗皇帝漫不经心地拉开弓,调了调弓弦,笑容中带着些许没来由的邪气与讥嘲,状若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谁的人?……本王敢相信你么,嗯?傅怀信?”
  长宁侯不由微微顿足。
  “我是侯爷养大的,”年幼的傅怀信冷静地回答道,面对身旁少年突然调转方向,紧紧对着自己的弓弦,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但是侯爷把我放在殿下身边,我而今,自然当算是殿下的人了!”
  武宗皇帝下压弓弦,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郎。
  只要他微微一松弓弦,他身前的傅怀信就会立刻当场毙命。
  长宁侯勾了勾唇,眉宇间浮现些许浅淡的笑意,抬脚继续往前走。
  ——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自己都清清楚楚的记得的,自然不必多看。
  而被长宁侯毫不留情地抛下的身后,年幼的武宗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扔了手中的弓箭,豪迈地拍了拍身前少年郎的肩膀,扬声大笑道:“好,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本王吧!”
  “殿下,”少年的傅怀信紧紧地跟着喝得伶仃大醉的武宗皇帝爬上了宫墙,一边随着武宗皇帝的视线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一边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脚下,生怕喝多了的武宗皇帝一个脚步稳,跌下宫墙去,“小心!……您今天喝得太多了。”
  “我没醉,”年少的武宗皇帝厌恶地摔了手中的酒瓶,冷冷地站在宫墙上吹了会儿寒风,沉默了许久,才冷不丁地开口道,“傅怀信,今天是本王母亲的忌日。”
  傅怀信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了些许的踌躇之色,想了想,也只能笨拙地安慰道:“贤妃娘娘在天上,也是看着殿下的……”
  “你懂什么!”年少的武宗皇帝骤然暴怒,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本王没有母亲了,从三年前的今天起,就再也没有了母亲了!”
  “本王今天就是喝得再多,喝得从这里滚下去,喝到从这里掉下去摔死……也没有人在乎了,没有人了,没有人了……”
  武宗皇帝蹲下身子,悲从中来,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地嚎啕大哭。
  ——十一二岁的年纪,其实本来,也就是一个孩子罢了。
  傅怀信呆呆地看着武宗皇帝,看殿下这么难过,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点什么……
  傅怀信上前,蹲在武宗皇帝身前,笨拙地反驳道:“不是啊,还有陛下,还有公主殿下,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秋嫔娘娘……还有许多许多,关心着殿下的人呢。”
  “那不一样,”武宗皇帝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厌恶地冷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不一样的。”
  “殿下,我懂的,”傅怀信耐心地与武宗皇帝分辩道,“我真的懂的……我爹死了后,我娘养不起我,没办法,我吃的太多了嘛,她一个女人家,根本养不下我,都是为了活命,就把我送到侯爷那里,然后自己改嫁了给了同村的另外一家里……”
  “我不怪她的,我真的不怪她,我就是,就是实在太想她了……我就忍不住偷偷地跑出府过去看她,一开始她看到了我,是偷偷地把我引开,塞两个窝窝头哄走,后来嘛,她应该是烦了,只要看到我,就把门狠狠地关上。”
  “我就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她抱着一个小孩子在怀里哼着歌哄它睡觉,我就想啊,我小的时候,好像也是被抱在怀里的那个,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一样了呢……”
  “我想不明白,就去问侯爷,侯爷告诉我,因为我的母亲已经走了,现在的那个,已经是别人的母亲了……生老病死,没办法的事情,总有人要离开,总有人会过来,所以殿下呐,我们要惜取眼前人啊。”
  ——至少至少,贤妃娘娘一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是爱着您的啊。
  而我的母亲,她又是在哪里的呢?……我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真正消失的,都搞不明白。
  长宁侯闭了闭眼,木着脸走过了这一段。
  “傅大头,你是不是找死!”少年的武宗皇帝单骑冲开乱军赶来,愤怒地拎起傅怀信的领子,怒吼道,“榆林已经失守了!你还跑回去做什么!你找死么!”
  “你要是真这么想死,我现在就砍了你,还不用你自己费尽心思地跑去呼尔韩手下送死!……还愣着干什么,城门马上就关了!还不快跟上!”
  “殿下,”傅怀信拉了拉躲在自己身后缩成一团的悌哥儿,艰难道,“……来不及了,走不了这么多人的,您先走,带着他走,我留下给你们断后!”
  “你断后?”武宗皇帝一拉马缰,简直出离愤怒了,“……老子这么大老远地赶回来是为了救谁!你再敢不敢再给我说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殿下,”傅怀信闭了闭眼,哽咽道,“侯爷殉国了。”
  武宗皇帝霎时间如遭雷劈。
  “智哥儿失踪了,勇哥儿跟着侯爷没了,”傅怀信哭着道,“……悌哥儿是侯爷唯一的子嗣了!我不能,我不能抛下他,我不能不救他!”
  “我艹他么的翟行通!我艹他么的李天章!我艹他么的高智!”武宗皇帝愤怒地破口大骂,“大庄养你们这么多年就养出来你们这么多孬种,我艹艹艹!”
  武宗皇帝一拉缰绳,转身直接调转了方向。
  “殿下!”傅怀信大惊,赶紧一拍马追了上去,猝然变色道,“您,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往东城门走啊!北城门已经被呼尔韩的三王子带人给破了!”
  “还跑什么,不跑了,老子就不信了,去他么的,跟他们硬杠去!”武宗皇帝面无狰狞,咬牙切齿道,“傅从楦都死了,再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个个跟丧家之犬一样,徒惹了那群蛮人笑话!我他么还就不信了,有种,就让老子今天也死在这里好了!”
  长宁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榆林之战啊,那一场,是死了很多很多人的……但好在最后,还是守住了的。
  侯爷他们,都没有白死。
  长宁侯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熟悉的人,喜欢的,不喜欢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原来我这一辈子,有一大半生死攸关的转折点,都是和陛下一起的啊,长宁侯后知后觉地如此感慨道。
  覃氏,悌哥儿,侯府,决裂,断指……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大概都多多少少地背负着一些创伤在前行,幸运的是,你这一生,可以遇到一个,在这期间,一直陪着你,与你荣辱与共、手足以待的好兄弟。
  走到最后,是羲悦长公主站在花丛里回头微微一笑的模样,长宁侯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对着时空碎流里的羲悦长公主笑着重复了那两个字:“等我。”
  ——等我回去,等我带着陛下一起回去。
  偏殿之内,傅怀信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溯流而归的长宁侯,在此时此刻,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从异世而来的眼睛。
 
 
第112章 血亲
  “傅大头?”郇瑾奇怪地偏过脸望了过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身边这个打了寒颤后浑身气势突然为之一变的好友, 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 怀疑道, “你没事吧?”
  长宁侯深深地看了郇瑾一眼, 沉默着没有说话。
  “傅怀信, ”郇瑾定定地看了长宁侯半晌, 突然脸色一变, 压低了声音,凑到长宁侯耳边, 冷冷地按着他的肩膀, 寒声道,“我是谁?你还知道么?”
  “郇瑾,”长宁侯神色复杂地拂开郇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淡然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忘了告诉殿下,你要一起去么?”
  “不了吧, ”郇瑾又怀疑地看了长宁侯好几眼,然后才卸去了眼里大半的戒备警惕, 懒洋洋道, “殿下正在里面和姑母说着话呢,我还是不去打扰了……你自己去吧,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出来好了。”
  长宁侯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 方谨慎道:“既然是正和娘娘说话呢,我还是不去打扰了,等殿下出来了再说吧。”
  郇瑾随意地点了点头,懒懒地靠到墙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倒是既不再小心试探长宁侯,也懒得与他废话了。
  长宁侯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这少年好几眼,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只因长宁侯睁开眼看到身边这少年的第一时间,眼前浮现的,便是其临死之前的某一幕画面。
  自己那一世的那个,青州司马之子,身为柯尔腾谋士的郇瑾当年跳下城墙的内幕。
  苍白阴郁的青年悲怆愤怒地重重按在案上,双眼里满满的,全是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愤懑与绝望:“他竟然是我的表弟……哈哈哈,那个狗皇帝,竟然是我郇瑾如今遗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亲!”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青年一挥桌案,扫下案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大吼道,“狗屁!全是狗屁!……当年我父母阿姊身死的时候,这狗屁表弟怎么不出来呢!都死了,都死了,全他么都死完了!现在再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郇瑾没有那狗屁表弟,没有!狗皇帝,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那狗皇帝是我的表弟!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这最后一个血亲了,我不要!”
  “为什么,”青年悲愤地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偏偏让我知道啊啊啊!贼老天,贼老天!”
  “活着做什么,”青年哈哈大笑地扑在案上,边哭边笑,又哭又笑,十指深深地陷在案几上,指甲用力到一个一个都崩裂开来,歇斯底里地狂笑道,“我郇瑾而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都走了,都走了,一个一个都他么走完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狗皇帝,为什么偏偏那狗皇帝是我最后的亲人!”
  “贼老天,你他么怎么就这么的不长眼睛,怎么就不长长眼睛啊!”
  “活着做什么,”青年哭够了,闹够了,陡然安静了下来,讥诮地看着虚空,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然后冷不丁地笑了一下,一边笑,一边轻嘲道,“……我现在,还活着做什么呢?死了算了。”
  “死了好哦,死了高兴,死了多清净啊哈哈哈,哈哈哈。”
  长宁侯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再看。
  ——原来青州郇瑾,竟然是陛下血脉相连的表弟。
  原来他当年,那打得柯尔腾和大庄两边都措手不及、出乎意料的城墙寻死,竟然是有着这样的内幕啊……
  长宁侯闭上眼睛,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也是稳住心神,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来之前张云岭特意叮嘱自己的话“不要好奇,保持本心”,这才从那种悲怆的情绪里缓过神来。
  四皇子允僖垂头丧气地从产房里出来,双眼里尤带着对现在状况摸不着头脑的惶惑迟疑与怅惘不解,有些事情,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想的不是特别的清楚……怀着满腔的复杂思绪被自己在外面安静孤独寂寞地忍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破门而入的父皇从产房里撵了出来,只好低着头一脸莫名又委屈地偏殿寻找自己小伙伴的安慰。
  “殿下。”长宁侯主动开口招呼道,他要倒是难得见到这样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武宗皇帝——毕竟二人上一世初见时,武宗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与杀意,就已经能直冲云霄,莫名的,长宁侯竟然觉得这样小小只的武宗皇帝,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撒娇的可爱?
  长宁侯的眼里略过几丝浅淡的和蔼笑意,主动上前牵住了四皇子允僖的手,在心里默默道:“陛下,微臣来接您了……咱们该回家了。”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在四皇子允僖都按捺不住疑惑地挥开了长宁侯的手后,长宁侯手上的那串除了他以外无人能看到的铃铛红绳,竟然还是毫无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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