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被问得愣在了那里。
他确实,从未想过。
但他还以为钟情会同意的!——毕竟,若是郇家出了一个皇后,日后老四老五他们,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钟情闭了闭眼睛,强力按捺住自己发脾气的欲望,冷着脸坐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不同意。”
第128章 爱
“除非大哥、嫂子和如姐儿自个儿都愿意, ”钟情压着脾气颤声道, “不然这桩婚事, 我是不会同意的!”
成帝怔了怔, 见钟情听后竟然这么的生气, 一时也不敢再说了, 只低下声气, 神态几乎是有些可怜, 眼巴巴地望着钟情,弱弱地提了一句:“宝儿觉得, 当皇后……不好么?”
成帝的语气里, 甚至是有些惶惑不解的。
或者说,在他本来的计划里,钟情和郇家这边, 应该是最好处理的才是……如今来看, 反而才会是最棘手的了。
“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钟情气到近乎失语,红着眼睛转向成帝, 寒声道, “可这世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人人都是想要的。”
“陛下自然可以觉得好, 可是臣妾也可以觉得不好……不行么?”
彼之蜜糖, 吾之砒霜,这么简单的道理,钟情不信,成帝会不知道。
“宝儿,”成帝沉默了许久,突兀地开口问道,“其实你当初,本来是不想入宫的吧……只是被推到了人前,朕又宠幸了你,迫不得已,才留在宫里的,是不是?”
钟情被成帝问的愣了一下,别过脸,咬着唇,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臣妾现在与陛下说的是如姐儿的问题,臣妾当时的情况与如姐儿现在又不一样,陛下不必拿在一起作比较。”
“臣妾当时又没有旁的选择,陛下这个‘如果’,问的毫无意义。”
成帝低低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当时没得选,而今如姐儿有的选了,你便不想叫她入宫了……可见你心里,如果当年有的选的话,肯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宫的吧?”
钟情不意成帝会突然翻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一时又是惊惶又是生气,回过头来通红着双眼瞪着成帝,咬着唇憋了好半晌,实在是气不过,恨恨地扔下一句:“那陛下要是非要这么想,那就当臣妾是吧!……反正臣妾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成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了钟情半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僵持许久,成帝一挥袖子站了起来,钟情也不知道是害怕委屈还是后悔之类的什么,却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你躲什么?”成帝这下是真的苦笑连连了,心里略过一丝浅浅的不为人知的自嘲,无奈道,“朕难道还会,还会你动手不成?”
成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钟情眼睫一眨,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
“好了,好了,”成帝这下是真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重新坐下,与钟情赔不是道,“罢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就当朕从没提过这事儿好了,别哭了啊,乖,别哭了啊……”
钟情扭过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就是不想理成帝,更也不想听他的劝。
成帝抱住钟情的肩膀,将她扭过来,苦笑道:“说好的,我们再也不吵架了,也不冷战的呢?……你真要因为这样一桩事就不理朕了?”
“到底是朕与你亲近,还是郇家那小姑娘与你亲近啊?宝儿,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啊。”
“这是如姐儿的问题么?”钟情生气地仰起头来,气愤道,“难道不是陛下要一直在那里翻旧账的么?”
“臣妾说了不能一概而论陛下也不听,好,既然这样,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呢?说陛下说的对,都对,臣妾不想入宫,如果不是当年迫于形势,臣妾不会入宫……这样,陛下就满意了么?”
“还是这也不够,陛下还想听臣妾说,臣妾不只当年不想入宫,甚至直到现在也不想,哦对,臣妾还后悔了,其实根本就不想呆在宫里,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出宫,陛下听满意了么?听高兴了么?听尽兴了么?要是这还不够,臣妾还能继续说……”
成帝捏住钟情的下巴,一把堵住了那张尽说些让他生气的话的嘴,低下头直接咬着吻了个尽兴。
钟情挣扎许久,几乎咬住了成帝的舌头,然后才愤怒地挣开了。
“别说这些气朕的话,”成帝摸着钟情的脑袋,淡淡道,“你知道的,你说些这些话,朕心里,很不舒服。”
“哈?臣妾说这话陛下听着不舒服,”钟情冷笑道,“可是陛下心里,难道不正就是这么想臣妾的么?”
成帝捏住钟情的肩膀的手紧了紧,脸色一时间异常的难看,沉默了好半晌,才冷淡到近乎于阴沉地与钟情道:“宝儿,别想着出宫……剩下的,我们都可以好商好量的。”
——别想逃,别想离开朕。
“裴季礼,”钟情气无可气之时,终于低着头笑出了声来,心头的怒火冷却,无力地反问道,“你还想我怎样?”
“不错,当年入宫确实是形势所迫,可是现在不是当年了,十年了,我都入宫十年了……十年了啊,你难道就非要因为当年当时的想法,就否认我们之间十年的一切么?”
“我爱你啊,我说过我爱你啊,我都告诉你我爱你了,可是你还不信,随便出点什么事情,你就拿当初来逼问我……我说了我爱你啊,你是个聋子么你怎么就听不到呢?”
“你怎么就,怎么就,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呢……”
钟情又是生气又是悲凉,一时哭到近乎喘不过气来。
成帝僵硬片刻后,还来不及高兴,一看钟情哭成这样,顿时慌了神,赶紧先与钟情好声好气地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可是宝儿,朕不是,朕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想太多了啊,乖,咱先别哭了,朕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的太多?”钟情一把挥开成帝揽过来的手,气得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有多,有多讨厌你明明心里计较得不得了,还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么?”
——前世的时候,爱得太过卑微,钟情是从不敢与成帝说这些的,她只要瞧出成帝不喜欢她如何如何了,她就一个人默默地改掉,但成帝从来不是喜欢与人明言的性子,钟情为数不多的脑子,几乎都消耗在观察这个男人到底是喜是怒,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上了……
自然,爱的时候,就是这种费尽心思琢磨对方的心情,也是十分的甜蜜美好,但是真的,太累了。
太累了。
“臣妾敢说,”钟情狼狈地捂住自己的脸,难受道,“臣妾爱你,可是陛下,陛下从头到尾,您可曾敢对臣妾,说过一个‘爱’字?”
“宝儿,”成帝慌了神,只紧紧地抱住钟情,却一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笨嘴拙舍地慌乱解释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你的什么啊?”钟情自嘲地勾了勾唇,边哭边笑道,“我是你的宠妃,满宫上下都知道,全洛阳城都知道,永寿宫的钟妃,是陛下的宠妃,宠妃……”
——一个出身卑微、只靠着皇帝的宠幸走到如今,应该对皇帝感恩戴德、贴心贴肺,并且被众人艳羡不已的宠妃……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宠妃”罢了。
皇帝喜欢时,那是妃子,皇帝不喜欢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主人抛到一边的宠物罢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美人,皇帝宠爱至极、捧到手心里的,也比比皆是。但能长久的,又有几个?多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更多的是“以色侍君,色衰则爱驰”……
第129章 真心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 独取一瓢时, 她们应该感恩于帝王的专情……可说到底, 她们也不过都是那几分之一罢了, 地位巨大的悬殊之下, 钟情从不敢奢望自己十分的真心, 就能换得对方十分的真心……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 他们之间都走到这一步了, 成帝竟然还会疑心自己对他的真心。
成帝在说出那句“可见你心里,如果当年有的选的话, 肯定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宫的吧?”的时候, 心里又是在如何地想着钟情的呢?
诚然,钟情后来那么大的反应,说出那么些绝情绝义的话来, 自然也有被问到词穷, 恼羞成怒的成分在里面,但最关键的,还是当那抹词穷的恼羞成怒撞上了心底深处那一直催眠自己不在乎, 就似乎真的不在乎、不存在了的委屈与不平。
不是不甘心,只是不平衡。
这种不平衡, 却是与地位宠爱无关, 倒也更不是说钟情认为我都那么爱你,你应该再如何如何地优待我才是对的……更多的, 则是一种类似于, 我爱你, 从前世到今生,两辈子,我都从未更改过心意——即使我不愿意承认,即使我自我催眠,即使是在我还以为我们的孩子上辈子都惨死沙场的情况下……只要你一对我好,我便立马毫无抵抗地撕破了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誓言,即使是在以为僖儿早死的时候,我还是拼命拼命地为你找借口,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自己的大意和幕后之人的险恶上,为你提心吊胆,为你百般担忧,为你牵肠挂肚,愿意为你毫无原则和底线的退让……
我承认、屈服于自己的爱,为它而坚强,为它而懦弱,也不奢求从你那里收到同样的对待,可是你,你怎么可以,就那么轻易地,就连我的爱,都一并猜疑了呢?
钟情觉得很委屈,这委屈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凉。
“对不起,是朕错了,”成帝紧紧地抱住钟情,诚心实意地与她道歉道,“朕以后,绝对再不说这些混账话了。”
“朕就是嫉妒、吃醋……朕只要一想到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失去你了,再一想到倘若那样,宝儿现在还不知道在谁身边呢,朕一想就觉得完全受不了,就克制不住地妒忌,克制不住地阴暗……朕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对不住,宝儿,朕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陛下吃醋?”钟情觉得很可笑,“陛下您当真分得清吃醋和猜忌么?……陛下后宫里这么多的佳丽,臣妾可曾说过什么?”
“朕又是三岁小孩子,自然分得清楚,”成帝听钟情竟然把自己对她的心思想到了“猜忌”上,顿时也很郁闷了,闷闷不乐地与钟情分辨道,“猜忌是,朕怀疑起了这个人,便是最好不用、或者少用他了,朕自己心里才舒服。吃醋才不一样,吃醋是,朕虽然心里很难受,但朕不会生宝儿的气,而是要更加倍得对宝儿好,这样才会觉得舒服了。”
“宝儿说自己从不吃醋,”成帝几乎是有些委屈地把头磕在了钟情的脑袋上,闷闷道,“难道不正是因为此,才更让朕觉得,朕在你心里……”
——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这话,成帝现在是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陛下这是什么强词夺理的话!”钟情生生地被气笑了,“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尽力去讨他欢喜、让他高兴、让他舒心、只要他喜欢、他高兴,便一切尽可安好了么?”
“为什么要去把自己的爱,当成一种包袱和负担压在对方身上,再去反过来要求对方对自己该如何如何呢?……那这样的爱,到底是你爱那个人,还是你爱着那个爱那个人的自己呢?”
“对父母、孩子或者旁的其他什么人的喜欢可以是这样,”成帝极不认同,反驳道,“但男女之爱不可以啊,朕喜欢僖儿,喜欢慜儿、琚儿,只要孩子们高兴,朕自然无所谓旁的什么……”
“可是朕对宝儿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是绝对不允许再有另外一个人插进来的存在,自然会希望在宝儿心里,朕也同样是那仅有的唯一,自然会因为排斥其他人的存在,甚至于嫉妒吃醋,恼怒生气啊。”
“那陛下觉得,”钟情不能理解地反问道,“您不是臣妾的唯一么?……臣妾难道还有唯二唯三么?啊?”
成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总不能说,他其实一直在暗暗地跟傅从楦较劲的事儿吧!
“还是陛下觉得,”钟情却完全替成帝想不出哪怕一个答案来,只觉得成帝实在是自己无理取闹,不满道,“臣妾应该与您把您的那些旧账一笔一笔地翻出来,这样您才觉得臣妾是真的爱您、在乎您……这样陛下才高兴?”
钟情只在脑海里略微设想了一下,就觉得那场面实在是令人无语。
——难道我应该嘤嘤嘤地对着他哭诉,你怎么可以娶过皇后、纳过贵妃、又碰过那么多的女人么?我得每天看不惯大皇子看不顺二皇子偷偷欺负三皇子……这样才能彰显我对你的爱么?
那照成帝这个思路,钟情想了想,由衷地在心里承认道,那对不住了陛下,这宫里最爱您的人,估计是婉贵妃了。——嫉妒而不容旁的女人生下您的孩子嘛,两回了,爱得很是深情呢。
这是什么道理,贤惠遭天谴、嫉妒惹人怜?
“朕也不是那个意思,”成帝设想了一下那个自己浑身张嘴都说不清场景,顿时面如土色,有气无力地亡羊补牢道,“朕绝没有嫌弃宝儿不计较的意思……”
“陛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钟情生生地被气笑了,“那陛下自己来说说,您刚才那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成帝……成帝他暂时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我吃醋,就只允许我吃醋……这也太找打了!
“朕知错了,”成帝憋屈地承认道,“是朕太狭隘了,对不起,宝儿,是朕混账了,朕对你不够好,还胡乱吃醋,朕以后,一定一定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