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莱被一向沉默安静的女儿这一番犀利的话震惊了。
她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很突然,很意外。
似乎就在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棠悠。
一同生活了十八年的女儿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方莱有些措手不及。
还有一丝恐慌感。
她习惯了所有的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突然之间,女儿失离了她的把控,这让她根本不愿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仍然习惯性地把棠悠锁进自己的世界:
“你现在还太小,根本就不懂外面的人心险恶!”
“我已经十八岁了!”
棠悠也终于站了起来,沉声勇敢地为自己辩解:“我有自己的分辨和选择,我不需要你任何事都帮我做主。”
“你!”
方莱怒不可遏,一股气血涌上头顶。
她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一向乖顺的女儿竟然会跟自己顶嘴,会说出这么多让她感到生分和距离的话。
气氛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
是方莱的手机在响。
她在气头上,原本不想接这个电话,但挂掉几次对方还是持续打来,她只好平复了下心情,接起电话:
“什么事?”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方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走远了些,压低声音:
“怎么会这样?他们的公关部呢?马上把事压下去啊!”
棠悠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想来也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倒是自己,一口气把压抑在心里许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现在内心一片敞亮,轻松无比。
方莱接完电话神情似乎有些焦躁,桌上的包重新提起来,饭也顾不上吃,口气略显疲惫:
“海城那边出了点事要急需处理,我要马上赶回去,你和那个y哥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棠悠没吱声。
彼此都冷静冷静也好。
可方莱出门之前,忽然把容姨叫了出来,叮嘱一句:
“我没回来之前,小姐一步都不准出这个门。”
棠悠错愕地睁大眼睛:“妈,你怎么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方莱没有回头,背影很冷:“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我会回来带你回海城。”
棠悠蒙了,觉得一切都好像失控了:
“妈你疯了吗?我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家教,到时候直接回来考试,但c城,你必须离开。”
伴随着啪一声的关门声,方莱冷淡无情的离开了别墅。
她最后那句话刺耳又无力地响在耳边。
“你必须离开。”
棠悠觉得皮肤到手指都是冰凉的。
她甚至有点控制不住的在发抖。
容姨好心给她端来一碗汤:“小姐…喝一点吧,你还没吃东西。”
棠悠失去理智般闷头就朝大门走,她想要出去,想要呼吸,想要自由,想见周钦尧。
可容姨愁眉苦脸地拦住了她:
“小姐,你别为难我。”
棠悠透过玻璃窗久久地看向对面胡同,一整晚强装的镇定忽然全部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强烈的慌乱和不安。
她支在门边酸了鼻子,虽然做过无数种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方莱还是给了她最残忍的这一种。
按照计划,棠悠是今天回来。
周钦尧其实一早就在别墅门口等着,保姆车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母女俩一前一后下车,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敏锐地发现,两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
谨慎的周钦尧不确定这一趟北京之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贸然上前。
知道棠悠肯定会想办法联系自己,便回了家,静静地等消息。
等到快九点的时候,才有一条信息发来。
棠悠:【我考砸了。】
周钦尧看到后微微一怔。
第一反应也是——怎么可能…
他都这么惊讶,难怪方莱当时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一直都听说那所学校是方莱对棠悠的期许和目标,眼下考试出了问题,棠悠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周钦尧马上就从院子里出来,往她家的方向走:
【我来找你。】
刚走到巷口,棠悠就回来信息:
【不用了,我快要睡觉了。】
周钦尧边走边回:【好,早点休息,晚安。】
但他还是慢慢的,习惯性地来到她家楼下。
每晚睡前周钦尧都会来这里,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
看到她在,会安心。她不在,会想念。
棠悠房间的灯现在还亮着。
周钦尧站在树下暗处没有现身,看到女孩趴在阳台上,手里拿着自己送她的那个手机。
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地看着马路。
迟迟没有进去,也根本就不像要睡觉的样子。
她的眼里好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暗淡无光,带着点麻木。
整个人站在那,跟没有灵魂一样,直白空洞地看着过往的风景,眼球甚至都不会动一下。
周钦尧皱了皱眉。
以他对她的了解,并不会因为考试失利而变成这样。
周钦尧想了会儿,转身重新回了胡同。
棠悠一直在阳台上吹着风。
她知道方莱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只要她决定了的事,除非她没有这个能力,否则就算棠悠用绝食这种激烈的方式去抗议,她也照样能用120给你输着液送回海城。
她似乎已经没有选择了。
就跟当初害怕的一样,坦白过后,失去了一切。
她现在连见周钦尧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只想站在这里,让风多吹一会,没有什么原因,想让思绪抽离片刻,让自己不那么清醒。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身边飞了过去。
是个影子。
棠悠吓了一跳,身体一退,定睛朝地上看过去——
竟然是架纸飞机。
她愣了下,愣愣地看了会地面后,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急切地放眼去寻。
果然,正对面的梧桐树下,路灯映着男人的身影,颀长而温暖。
棠悠莫名眼眶一热,意外又惊喜。
捡起飞机,再拨通他的号码:
“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知道有人在偷偷不开心。”周钦尧语调很轻地说着,故意带了一点轻松的味道。
“……”棠悠很干涩的挤了个笑,
“所以,为什么不开心?”男人问她。
棠悠垂眸,欲言又止了几次。
她要怎么开口,说自己明天就要被强行带回海城,以后和他会分开两地,会更加艰难。
也或者,时间久一点,就没有以后了……
她说不出口。
周钦尧见她一直沉默,也不想强迫追问。反正他们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事,最差还能差到哪里。
周钦尧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想到了,且做好了准备。
他不希望他的小姑娘难过。
对着手机喊了声——“乖。”
他好像喜欢这么喊她。
棠悠模糊地嗯了声,从阳台上看下来。
两人隔着月光对望。
“你打开飞机看看。”周钦尧说。
棠悠的心情一直都是沉重难过的,可听到周钦尧那一声温暖的“乖”,心里那点拼命堆砌的坚强怎么都撑不下去了。
她酸着鼻子,脆弱地背过身,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忍住哽咽,打开手里的纸飞机。
上面用黑色笔写了七个字———
【你在哪,我就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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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特尔斯巴赫蓝钻 巴伐利亚王冠上的明珠 ,产自印度东部的小国戈尔康达,重35.56 克拉,色彩评级“fancy deep grayish blue”,vs2净度,无论在色泽和净度,都足以媲美名钻“希望之心”。拥有至少三百五十年的历史,曾经是奥地利与巴伐利亚王国王冠上的宝石。2008年伦敦的珠宝商劳伦斯·格拉夫以当时创纪录的价格(16,400,000英镑)拍得了这颗宝石,最终被格拉夫切割。
第30章 千年星
棠悠的叛逆和抵触在今晚到达了史无前例的地步, 或者是积压这么多年的情绪井喷式爆发,在看到周钦尧纸飞机上写着的这一句话后,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一个极其大胆、疯狂的念头。
就像一缕火星掉落在她枯瘠的世界, 瞬间翻滚燎原, 思想全部被它热烈地控制住。
棠悠从未有过这么冲动不理智的时候,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句【你到80岁都还是我的女儿】,一想到未来的每一天都还要在方莱这样极端的控制之下。
她受不了。
棠悠可以让自己在十八岁之前安安静静做一个木偶。
但遇到周钦尧之后,尝过生命的鲜活,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
她想逃,疯狂地想要逃出这座牢笼。
棠悠的决心几乎在一念之间。
把纸飞机叠起来藏到口袋里,转身, 看了眼二楼阳台与地面的距离,
半晌,忽然自嘲地问周钦尧:
“你看我站在这, 像不像你讲的那些故事里被囚禁在高塔里的公主?”
周钦尧:“不像。”
“嗯?”
“她们都没你乖。”
棠悠滞了片刻, 仰头对着空气轻轻笑了笑:
“是吗。”
“可我不想再乖了。”
周钦尧:“……”
女孩眼底划过一丝琢磨难猜的情绪, 她没有再说下去,道了声晚安,转身回房。
周钦尧还想问, 可楼上的灯很快跟着灭了。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虽然棠悠没详细说原因, 但一个眼神,足以让周钦尧知道她此刻是不开心的。
他们之间的情绪互相牵绊,棠悠不开心,周钦尧的心也被她系着, 提不起任何兴致。
他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下棠悠已经熄灯睡下,似乎除了等她醒来再问,没有别的办法。
总不能现在这个点贸然冲到她家里去。
不合适。
才十点,周钦尧也没心思回家睡觉,打了个电话把卫凯叫出来,两人在街边的小店喝酒。
周钦尧想着棠悠,一直没怎么开口,他向来是这样的性格,卫凯了解他,也不多问,就陪他喝闷酒。
酒醉心没醉,周钦尧矛盾地想着——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棠悠或许还在安安静静地学着她的大提琴,成功去国外读书。
可她遇到了自己,生活的轨迹就变了。
周钦尧仰头喝下一杯酒。
酒很烈,一如他浓烈的感情。
是他的喜欢给棠悠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她是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那他必须得是带她出来的那个人。
酒喝到夜里十二点,店里的客人渐渐都走了,嘈杂的气氛冷清不少,周围的声音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电视上在重播娱乐台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的播报字正腔圆,一开始周钦尧没有注意去听,是身边的卫凯听出了八卦的味道。
他看着电视,嘴里嚼着花生米:
“我日,moon这么大的牌子都要造假啊,这世道,现在真是没有可以相信的东西了。”
听到卫凯的话,周钦尧心下一凉,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可当他朝电视上看过去后,右下角的新闻标题让他目光立即就沉了下去——
【moon被爆产品多为人工钻和莫桑石,品牌暂无回应。】
周钦尧:……
握着杯子的动作僵住。
“尧哥?尧哥?”卫凯在他面前挥手,问他,“再来两瓶吗?”
周钦尧刷地站起来往外走:“我打个电话。”
他给周彦打,然而周彦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给过去认识的几个高层打,全部是转接或关机。
世界好像就在一瞬间大乱了起来。
周钦尧只好自己在网上搜了下相关情况。
原来是意大利一个时尚博主购买了moon的项链,被朋友吐槽像假货后多了个心眼去做了鉴定,这才发现,标榜的名钻不过是人工合成的钻石,消息在国外推特爆出后多名国内买家相应去做了鉴定,这才发现他们佩戴的几乎都是合成仿钻。
这个话题现在还挂在热搜上,正在快速蔓延发酵。
事情来得太突然,看到网上一片骂moon的难听评论,字字句句都戳在周钦尧心上。
他关了微博,心里迅速窜出一团火。
喝下一口酒,玻璃杯略重地放到桌上,砰一声——“操。”
卫凯被他吓了一跳,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脸色难看到可怕。
他不明所以,弱弱地问:
“……怎么了?”
周钦尧摇头,控制情绪:“没事。”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上次珠宝秀的假货不会那么巧是第一次,在那之前肯定早就开始了。
吴梦的贪婪和无耻远远超出了她做小三的本事。
周钦尧闭目,拧了拧眉心。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响,以为是周彦回过来电话,周钦尧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却听到软糯小姑娘的声音:
“你睡了吗?你给我开开门好吗?”
周钦尧能听到有风在耳边呼呼吹过的声音,他愣了下,马上站起来:“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