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咸福宫竟有坤宁宫的奸细,把这事透露给了中宫一系知晓。丽皇贵妃也是在惠王向建平帝引荐清尘子后,才知道自己宫里有奸细的事。
之后奸细自然被找了出来,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表面上那场争执似乎没影响建平帝对丽皇贵妃的宠爱,但由于清尘子的出现,建平帝日渐宠信惠王,连带对咸福宫也冷淡了不少。
丽皇贵妃心中委屈,对建平帝也不如以前那般上心。
这具体内里知道的人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倩如算是其中之一。不然她昨日也不会冒着大不敬对凤笙说出那些话,大抵也是怕丽皇贵妃就此事一直和建平帝闹别扭,便宜了别人。
“倩如也是担心我一直和陛下闹别扭,可这种事……”说到最后,丽皇贵妃心中一片苦涩。
凤笙叹了口气,她当然明白皇贵妃心中的症结。
当初发现这件事时,她就感觉很棘手。
建平帝不是普通人,乃堂堂的一国之君,万人之巅坐久了,难免刚愎自用,也就很难听进人言。
就如她之前所想,难道建平帝不知丹毒之害?
可他既然选择去尝试,必然有其想法。
这种时候,劝与不劝就让人棘手了。
劝,可能会惹恼他;不劝,丽皇贵妃乃依附他所生,如今储位未定,建平帝若是有什么事,只会便宜中宫一系。
且,作为皇贵妃的立场,自然该报着忠君之心。
就好比那敢于谏言的直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说也要说。现在不说,尚且可得到安稳,可若是哪日建平帝突然悔悟了,抑或是被建平帝知晓丽皇贵妃明明知道,却佯装不知。
到那个时候,丽皇贵妃得到的只会是与建平帝离心。
其实这些年下来,凤笙也能看出来,丽皇贵妃之所以能宠冠六宫,恰恰也就是她得了几分皇帝的真心。
既然谋的是君心,那么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
而皇贵妃现在,大概是有点慌了吧。
毕竟明摆着清尘子得到了建平帝的宠信,连带惠王也水涨船高,相反咸福宫受到冷遇,魏王在山西前途未卜。
凤笙看着丽皇贵妃脸上的苦涩,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母妃别担忧,那些奸邪小人任他上蹿下跳,只要您稳住就不怕。”
稳住?
皇贵妃当然也知道自己该稳住,毕竟圣上对她宠爱不减,人前她依旧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可人后的种种,只有她自己知晓。
“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如今皇后足不出户,您是掌六宫大权的皇贵妃。于公,父皇是君,您是臣,君王安稳关系着江山社稷;于私,父皇是夫主,您是他的妾室,您关心他的龙体安康乃是正途。既然于公于私您都没错,那就没错。”
丽皇贵妃见凤笙说得掷地有声,心中苦涩不减,反倒多了几分无奈。
“你真是个傻孩子,于公于私都没错,可你别忘了圣心。”
能得圣心者,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丽皇贵妃尝过其中的甜头,自然知道厉害之处。
凡是人,必然有喜恶,那些敢于直言屡屡顶撞帝王的臣子,难道皇帝不知他们的心意,可都说了人都有喜恶,惹了帝王的厌恶,自然弃之敝屣。
“所以为了圣心,您就该更加坚定自己的立场。世人最厌恶立场不坚定之人,所谓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既能倒向这边,自然也能倒向另一边,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可轻易就改张易调,难道不会让人觉得心不诚?”
丽皇贵妃看着凤笙闪亮的双眸,困扰自己多时的症结一下子就通了。
是的,她该坚定自己的立场,哪怕得到的是不喜,也不该改张易调。因为她是一心只有陛下的丽皇贵妃,她为了陛下龙体安康才会敢于谏言,不管是从何等方面去看,她做得都没错。
哪怕是陛下,只要她坚持己见,陛下就算感于她一片真挚之心,也不会厌恶她。恰恰若是她见陛下宠信清尘子和惠王,便轻易改了腔调,才会让陛下真正厌弃。
想通了这些,丽皇贵妃顿时有精神多了,连连拍着凤笙的手说她聪明。
她似乎也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办,言语利索地答应凤笙会让人去查清风道长和清尘子之间的事,凤笙见势便借口府中有很多事要办告辞。丽皇贵妃也没留她,让倩如将她送了出去,自己则命贴身宫女服侍她梳妆打扮。
凤笙走后没多久,丽皇贵妃便领着人去了乾清宫。
*
积雪未化,丽皇贵妃坐了暖轿。
暖轿到了乾清宫前,守在殿外的太监见了,忙弓着腰跑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皇贵妃怎么这会儿来了,陛下正和裴大人等商议国事,要不奴才先让人服侍您去西暖阁里暖暖再说?”
换成别的嫔妃可没有这个待遇,只有这个年逾四十依旧荣宠不衰,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且丽皇贵妃来乾清宫也算熟门熟路,早就是这般待遇,也不算僭越。
“谢谢你了,王公公。”
王诚立马笑得脸变成了一朵菊花,道:“可不当娘娘的谢,福公公可是早就交代过了。别人也就罢,您来了可要小心服侍,也免得被陛下知道奴才们服侍不上心,罚奴才们板子。”
说话间,王诚已经扶着穿着披风的丽皇贵妃往里面去了。
乾清宫设有东西暖阁,东暖阁乃建平帝召见大臣议事之用,西暖阁则为平时闲暇练字作画及起居之用。
西暖阁对丽皇贵妃也是熟地方,让倩如服侍脱了外面披风,她便去了临南窗的大炕上坐下。
有小太监奉来茶水和果子,丽皇贵妃也没让人服侍,留下倩如在门边站着,就让人都退下了。
这一等就等到快中午,期间丽皇贵妃有些困乏,斜靠在引枕上睡着了。
建平帝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美人睡卧图,他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让人别扰了皇贵妃安睡,自己则去了对面的炕上坐下。
丽皇贵妃迷迷糊糊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睁开眼看见坐在对面的建平帝。
“臣妾失态了。”
她忙下来要行礼,被建平帝一把按住。
“怎么这时候来了?”
建平帝勤于政务,一般上午都是他处理政务的时候,不是有要事没人会敢在这个时候来求见。
“臣妾昨日让人炖了一盅天麻炖乳鸽,隔水足足炖了八个时辰,再炖下去未免火候过足,就匆匆带着汤过来了,也忘了时候。”
建平帝见她低眉浅笑的样子,隐隐还带了点委屈,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命人把皇贵妃带来的汤端来。
别看建平帝什么也没说,这对嫔妃来说却是莫大的殊荣,这后宫里给建平帝炖汤的妃嫔数不胜数,能让他喝下的却没几个。
尤其建平帝素来讲究养生之道,这马上都快传午膳了,午膳前喝汤,等下该进不了多少膳食,可建平帝依旧许了,这就是宠。
不大的甜白瓷汤盅,肉和药材都炖化了,只剩了大半盅的汤水。
福禄亲手把汤倒了出来,刚好一小碗,建平帝端着小碗,用汤匙舀了汤来喝。
皇贵妃手撑着脸颊看着,眉眼里都是笑。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可私下里爱娇的样子却像个小姑娘,只是这一面没几个人能看见。
建平帝手腕上沉香奇楠木的手串,明黄色的璎珞半搭在炕几上,皇贵妃无聊地拿指尖去拨那璎珞。
细白的指尖,宛如青葱也似,绕着璎珞转着圈,越转越紧,建平帝手腕被拉动一下,又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
“好喝吗?”
一碗汤已净,建平帝将碗扔在太监所捧的托盘上,才空出手来揉了揉她的鬓角。
皇贵妃借势就依偎了过去。
见此,福禄忙做了个手势,一屋子人无声无息都退出去了。
“你还没说好不好喝。”声音里带着不显的娇嗔,有点不依不饶的味道。
他瞥了她一眼:“不好喝朕都喝了?!”
然后她就似乎满足了,偎在明黄色的龙袍上笑,建平帝熟稔的揽着她腰,还往上紧了紧,免得她掉下去。
至此,因为那场争吵带来的隔阂消失全无,她没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似乎都明白那场事过去了。
暖阁里有地龙,还烧了炭火。
暖意融融的,熏得皇贵妃有点绵软,靠在建平帝怀里一动都懒得动。
终究心里有点意难平,纤白的指尖在他胸前无意识地勾画着龙纹,小声道:“我依旧觉得那东西吃不得。”
建平帝叹了口气,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发顶:“朕知道。”
“那你还……”
建平帝直了直腰,道:“你还没用午膳,朕让人传膳,就在这里用。”
明摆着是转移话题,皇贵妃也不好再提那事,心里明白事情是过去了,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总归是好的,至少圣心依旧在她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想给女师爷改个名,这个名让我纠结了很久,隔一阵子就要想一下,叫《凤行》如何?
第137章
从乾清宫回去后, 丽皇贵妃就命人去查清风道长和清尘子。
而另一头, 凤笙也没放过机会,吩咐左奕在外头为惠王造势。
自然造的是好势,本来现在外头都说惠王圣宠不衰, 假以时日必能重归太子之位。魏王府的火上浇油,再加上冬至祭天当日,建平帝真带了惠王同去,让他立于身后右侧往后一步的位置。
这是储君才能站的位置。
更是让这股势头愈演愈烈,俨然让这个寒冬多了几分火气。
同时, 惠王为何能重得圣宠, 也没少让人私下议论。
能混迹朝堂的, 又有几个是傻子, 惠王的所作所为没少落入那些老臣们的眼中。
说来也是玄妙,当年太子被废后,为了逼建平帝立储,重提太子复辟的大臣不再少数,当时惠王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 朝臣们都看好他,偏偏他没有圣宠。
如今倒有了圣宠,偏偏其所作所为遭受朝臣非议,不过此时他也不在乎了,因为以前的经验告诉他,圣心才是一切。
他哪知晓,很多东西都是相辅相成。
圣心得有, 民心也不能少。
惠王是身在局中看不穿,但他看不穿不代表旁人也看不透,明摆着有人暗地里坑惠王,吴王赵王之流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望所归’之下,惠王盛宠的名头被落实,俨然一副皇子中第一人的模样,可同时‘佞’这一词,也与他挂上钩了。
与之相比,魏王府显然要黯淡许多。
年关之际本就是各府上正热闹的时候,交好的友人互相送年礼,下面的门人前来送孝敬,更不用说各方巴结攀附官员。
年底本就是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正是送冰炭孝敬的最佳时机,往年魏王府一派烈火烹油之景象,今年倒是出了奇,门庭十分冷落。
府中的下人多少有点不习惯,甚至向来稳重的德全,连着几次见到凤笙,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凤笙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是佯装不知,只吩咐他让下面人紧守门户,低调做人。
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流言在私下里流传,说是魏王失宠了。
不是失宠了,能让建平帝提都不提及一句?
山西那种情况,其他闹灾的地方每天朝堂上都在议着,唯独山西无人提及,恍若就没这事。
甚至户部好不容易弄到一批赈灾粮,被那些大臣在朝堂上一通乱吵,内阁议来议去被各地瓜分,好几次了,完全就没山西的事。
也许真的失宠了,不过又有谁会在意呢。
就好像敬胜斋的清风道长,现在也没人在意。
自打清尘子进宫后,清风道长就完全被建平帝遗忘了,平时一派烟熏火燎的敬胜斋,清风道长甚至人前作态嫌弃被熏得不轻,如今真少了这股烟火气,才发现还是被烟熏火燎的好。
清风道长倒也故作姿态求去,却被建平帝置若罔闻。
无奈,他只能憋着劲开炉炼丹,只求炼出的丹药比清尘子的好。可惜技不如人,他倒也向建平帝进过丹药,建平帝命人收下了,却没有服用,而是束之高阁。
此事还是清尘子告诉清风道长的,是故意在他面前显摆奚落他。
自那以后,送往敬胜斋的柴炭越来越少,甚至连开炉都不够,清风道长只能困守在敬胜斋一步不得动弹,恨不得做法厌胜了清尘子那个卑鄙小人。
直到他见到前来点化他的贵人。
*
今日,清风道长特意命身边的道童帮他收拾了一番。
本来油腻的发髻被打散清洗,重新挽成独髻,头戴纯阳巾,身穿太极道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大抵做道士的都驻颜有术,鹤发童颜,满面红光,丝毫不见之前颓废消沉的模样。
建平帝本在东暖阁批阅奏章,听闻清风道长求见,长眉不自觉微蹙。
福禄见此,心中暗暗感叹,不该心软帮清风道长通传。
只是他摸不清建平帝的心思,又见清风道长求去陛下不允,只当是陛下是故意留着清风还有他用,谁知似乎料错了圣意?
不过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听凭发落。
“罢,叫他进来。”
福禄一愣,也来不及多想,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清风道长被引了进来。
“陛下。”清风道长站定后,作揖行礼。
“道长有何事?”
清风道长不是第一次和建平帝打交道,还算较为了解这位帝王的秉性,高深莫测,喜好不明,难以探出深浅。
别人都说陛下宠信他,可他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很多时候他与建平帝见面,都是他硬着头皮夸夸其谈,陛下态度晦暗莫名。
之后又见陛下宠信清尘子,他还只当真是自己技不如人,不如清尘子受宠。可每当见到陛下时,他又深深怀疑,这样的帝王真是一个会相信长生之术的人?
只是他们这些做道士的,若只在乡野民间享受香火也罢,可若想献媚于君,唯一可用的手段就是长生。
即使明知道这就是骗人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催眠自己,再堂而皇之大言不惭能蒙混一天是一天。
毕竟若真是不蒙混,可能连一天都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