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9-05-19 07:08:22

  什么叫识时务、懂时务?
  陛下不想动两淮盐政时,就老实装着傻,他既打算动,就不要螳臂挡车。
  半晌,贺纶又是一拜:“谢师爷提点。”
  “大人客气了。”
  马师爷回以揖礼,主动退下,给贺纶留下独自思索的空间。
  回到所住小院后,他叫来心腹仆役。
  “给海州那边递句话,告知他我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办了。”
  “是。”
  这仆役并没有当即下去办,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老爷。
  “怎么了?”
  “老爷,老奴实在不懂,您怎会答应那人做这种事。毕竟,毕竟与您也无任何益处,您虽是绍兴籍,但与他并不相识,何必担如此大的风险。”
  “利国利民的事,何须问缘由。”马师爷笑道。
  还有句话他没说,师爷虽小,但也心怀天下。
  *
  凤笙看完信,将之丢进笔洗之中。
  纸被水浸湿,很快就变得透明,渐渐上面的墨也化开了,污了水。
  “少爷在笑什么?”知秋好奇问道。
  “没笑什么,只是又办成了件事。”
  正说着,刀七拿着一封信,匆匆走进来。
  “少爷,京城来的信,是范大人的。”
  凤笙只能又坐下继续拆信,看完后,这次倒是没销毁。
  “少爷你又笑什么?”
  凤笙拿着信纸,点了点知秋的鼻子:“你家少爷要当官了。”
  “当官?”知秋有点发愣。
  凤笙点点头。
  知秋也没说什么,直到凤笙边和刀七说话,边把他送出去,之后又回来,她才犹豫道:“少爷你不会忘记你是姑娘家了吧,姑娘家怎么当官,要是被人知道了……”
  本来凤笙还不觉得,听知秋这么一说,愣了下。
  “你忘了少爷我这趟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老爷翻案。所以,要当官?
  “那也不一定要自己当官啊,不是还有范大人吗?”知秋皱着脸道。
  “范大人是范大人,我们是我们,不能永远借范大人的手,再说……”宋阁老是范晋川的座师,两人关系亲密,还不知范晋川站在哪一方。就算范晋川站在自己这一方,凤笙没忘记自己要干什么,她实在不想再连累范晋川。
  也许这种隐晦的愧疚藏得太深,但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凤笙刻意忽略了。
  知秋小心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道:“少爷,你是不是看出范大人心悦你了?”
  凤笙被这顽皮的丫头,吓得呛了口口水:“你乱说什么。”
  “所以才一直躲着范大人?大人几次捎信让你去扬州,您都不愿意去?”
  “你家少爷天天这么忙,哪儿有时间随便溜达。”凤笙去了书案前,佯装收拾案面。
  知秋也跟了过来,站在旁边说:“其实奴婢觉得范大人和姑娘你挺配的,也有话说,说一天话彼此都不厌,反正比四少爷配。”
  “呸呸呸,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了,怎么竟说些胡话。”
  “是说胡话,还是因为曼儿姑娘?”
  凤笙的手顿了下,又继续收捡。
  “行了,别胡叨叨,我现在这样,哪有心思谈情说爱,这话不是你跟知春说过的,怎么忘了?”
  “奴婢……”知秋哑口无言。
  “好了,你下去吧,我看会儿书,等会还要和人说事。”
  等知秋下去后,凤笙在书案后坐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看了一页,突然没了兴致,仰头靠进椅子里,用书盖住了脸。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是刀七把她叫醒的。
  *
  惠芳居是扬州出名的戏楼之一。
  从戏楼外经过,总能听见里面依依呀呀的唱戏声和叫好声。
  位于二楼的一处雅间里,面朝堂中戏台子那处的窗扇全部打开,临窗放了两座。不过今日窗上的竹帘却是放下的,显然雅间的主人心思不在听戏上头。
  魏统新换了身常服,坐马车来到戏楼,江富正在此处等着他。
  见到江富后,他也没耽误,就把收到圣旨告诉江富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答应对方的事办不了,显然江富是不接受这个现实的。
  “你疯了,这是圣旨!圣旨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说,你消停些,别给彼此找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江大老板不会不懂吧?”
  “江某自然懂的,可魏大人别忘了,跑不了江某也跑不了你。江某作为总商,谁都能跑,唯独我不能。我这边出了问题,魏大人打算怎么跟那位交代?魏大人,江某的孝敬,你也没少拿,不能总拿银子不干活吧?”
  这对话明摆着是撕破脸皮,不过彼此之间也不在乎了。
  其实以前江富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可自打黄金福抛售了祖传的引窝,又和淮北那边合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手下好几个盐商都动了心。表面还是以他为马首是瞻,实际上暗地里和淮北那边眉来眼去。
  尤其今年,一文钱没赚到,自己还倒贴出去了这么多,眼见上面又发下让淮北帮淮南清理积引的圣旨,这等于是把他手下的盐商,逼着倒向淮北。一旦事情进入正轨,还要他这总商做甚,大厦将倾,容不得他再镇定。
  “你也别拿那位压我,我现在还真不怕。实话不怕告诉你,那位已经命人递了信来,让我等不要妄动。”
  听到这话,江富脸上装出的姿态,顿时端不住了。
  “我不信,不可能!”
  魏统新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别不信,不信你就自己往上面递话去问,你也不是没路子。”不是接到那位的信,他今日也不会出来见江富,躲都躲不及。
  “不过这口信是递给我们的,也到不了你这个层次,你可听,也可不听,反正我言尽于此了。好了,江大老板你慢慢看戏,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魏统新已经走得有一会儿了,江富却依旧没有章程,只觉得脑子乱哄哄一片。
  “大忠,你说那位真让人传话了?他这是想撒手不管了。是了,是了,人家是谁,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以后这江山都是人家的,何必与自己找不痛快,见势不对就抽手,也没什么不对。”
  大忠,一个比江富没小几岁的老管家,腰常年弯着,以至于有些驼背,脸上的褶子也多,看起来满脸愁容。
  “老爷,没有您说得这么严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以往咱们孝敬那么多银子的份儿,那位也不可能彻底撒手不管,他也舍不得,只是大抵情况不对,暂且按捺罢了。毕竟他们这些官都是拔其萝卜带起泥,一牵连就是一大串儿,这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您没听魏大人所言,到不了我们这一层次,可听,也可不听。”
  “你是说——”
  “他们的意思很明白,指望上面出手是暂时不用想了,但咱们干什么人家不管,只要不牵连他们即可。”
  “我明白了。”
 
 
第60章 
  所谓积引, 凡引尚未领课, 积压在仓在岸不能运销者,或者已完正课却不能销者, 都谓之积引。
  用白话些来说, 盐运司每年年初启运开纲, 都会提前根据以往惯例及总商报上的数额确定当年一年的盐产量。而在开纲之前,盐商便需纳正课领引。
  看似盐运司为了不多产、不积压,做出的工作的挺多,实际上这不过是表面。既然早在开纲前就必须确定数额, 可以操作的空间自然很多。盐运司拿着往年惯例说话, 盐商即使不想认领,恐怕也不行。
  这就需要总商和下面各大散商协调了, 总之这个数目在表面上不能难看。
  这也就是为何之前凤笙说黄金福要感谢她的原因。因为这就是个死循环, 盐价太高, 官盐卖不出去, 可为了让开纲数目递上去不难看, 总商下面的散商被分摊了许多自己并不想要的数额。
  缴了正课, 运盐之时还得交各项杂课, 以及运出来这一趟趟孝敬, 如果盐能卖出去还好,如果卖不出去。也因此每年都有盐商纳了正课却没去领引的盐, 被凤笙打主意的就是这批积引。
  由淮北帮淮南处理积引的圣旨下来后, 凤笙便等着范晋川回来后, 着手开始准备。可惜范晋川在京城耽误了些日子, 等他回来时间已经进入冬月了。
  范晋川回来后,就往泰州与通州两处分司发下指令文书。两处分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直没动静,范晋川无奈,只能再次去函。
  这次倒是有回应了,两处分司都说正在着手准备,另外又就积盐如何运输的事情,和范晋川进行了一番商议。
  两处分司的意思是让淮北分司自己来运,他们不负责运送,处理积引是淮北自己揽下的事,到时候功劳自然也算淮北,与淮南无关。
  这是闹情绪了。
  下面人闹情绪,作为上峰只能安抚,范晋川提督两淮盐道改革,算不得两处分司的直属上峰,这活儿只能贺纶干。
  贺纶满怀信心,也是醒悟过来后,想做点什么用以弥补。可直到这次的事他才发现,他这盐运使做得太不用心,下面没几个人听他的。反正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没有听他的,即使他晓以大义,对方也有诸多借口推诿。
  这件事被凤笙得知,她给范晋川去信说:“莫怕是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为何会拖延时间?
  闹情绪是其一,不痛快是其一,但这都不足以让对方故意违抗命令,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从表面上看去,确实积压了很多盐引,各大盐场积压的盐应该堆积如山,可事实上谁会眼睁睁看着堆积如山的盐,而不动些别的歪心思?
  *
  凤笙猜到范晋川肯定会就此事与她掰扯很久,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亲自来了海州。
  “方贤弟。”
  再次相见,依旧是拱手为礼,可不光范晋川变了很多,凤笙也变了很多。
  “贤弟和以往相比,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凤笙没忍住摸了摸脸,似乎每个久未见她的人,再见面总会这么说一句。
  “大人风采依旧,神采焕发。”
  这是场面话,范晋川自然听得出来,有些失笑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贤弟不迎我进去坐吗?”
  凤笙这才往旁边让了让:“竟只顾说话了,大人请。”
  下人奉了茶来,两人边喝茶边说话,近大半年未见,以为应该有很多话说,可除了说公事,似乎也只能说公事。
  说了会儿,凤笙主动切入正题:“大人这趟亲自来,是为了积引之事?还是为了你想动两处分司,我不太赞同?”
  “都有,主要也是想来探望一下贤弟,我几次与你递信让你来扬州,可你总是不来,那就只有我来找你了,”
  凤笙眉眼半垂:“事情太多,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大人应该能理解才是。”
  “我还以为贤弟是在躲我。”
  凤笙去看范晋川的脸,发现他脸色很正常。
  于是她吐出一口气,笑着说:“这肯定是大人的错觉。”顿了下,她又说:“还是说正事吧,大人还是想动两处分司?”
  范晋川点头:“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逼他们拿出以前的积引,如果拿不出,就可以把这群蠹虫拿下。”
  “大人应该听过刚易折的道理,做人留一线,不是为了日后好相见,而是为了防止狗急跳墙。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去撼动整个淮南以及两处分司,就算把人都撤换了,新政还未能推行,换个人坐那些位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贤弟的意思是?”
  “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可——”
  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此言未免太有失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位方大人看来不太懂这个意思。”
  凤笙看向来人,皱起眉:“这位——”
  “此乃霍公公。”
  也是范晋川这次会在京城耽误的原因。
  来人穿一身普通的绸面直裰,但明显能看出和常人不太一样,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以及那站姿走姿,显得有些女性化。
  “好了,方大人不用多礼,坐下吧。”在首位坐下后,霍公公端着下巴道。
  凤笙在下面坐下。
  “新政在淮北试行已见成效,所以淮南也不过时日的问题,方大人说一步步来,徐徐图之,未免也太失了士气。陛下已发下圣旨,尔等已经有了最有力的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小小的淮南,难道还能上天不成?方大人何必忌惮如此。”
  “这——”凤笙犹豫一下,道:“下官倒不是忌惮,只是凡事打破容易重建难……”
  “行了,方大人,别说你那些书生气的论调,咱家说可以就可以,这事早解决早完,剃掉那些不听话的蠹虫,新政就能顺利施行下去。”
  凤笙出去了一趟,让人设宴。
  如果只有范晋川,随便即可,可现在竟然多了个宫里来的公公,就不能等闲视之。之后陪着霍公公用了宴,凤笙和范晋川才一同从宾客处离开。
  已是冬月,夜风很冷,凉飕飕的,让人头脑清醒。
  “此人是陛下所派?”凤笙问。
  范晋川苦笑,点点头。
  “上面很心急?”
  “这个我不太清楚,陛下并没有直言,只是把此人派了来,说是协助我等施行新政之事。”
  “陛下并未明言,但是此人来后,总是指手画脚?我说大人为何赶来一趟,原因竟是为此。”
  “我来海州并不是因为他。”范晋川说。
  “不是为他,那是为什么?”
  面对她直视的眼眸,范晋川突然失了言语。
站内搜索: